跟秋漾住得很近的有个比她大了两岁的姐姐,因为容貌生得只是清秀,所以姐妹们不怎么排挤她,但她在祖母和父亲跟前也排不上名号,秋漾倒是很喜欢她,两人关系不错,不过秋漾还是留了心眼的,并没有傻到什么话都跟她说。
秋漾十二岁的时候,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就嫁人了,说是嫁人,其实就是做妾,被一顶小轿子抬走的,之后秋漾再没见过她,只过了一年,听说姐姐难产死了。
虽然不将这个世界的秋良工跟姨娘当作亲生父母,可秋漾还是生出了毛骨悚然、兔死狐悲之感,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去争取,面临的也将是这样的下场后便不再忍让,迅速脱颖而出,成为了秋良工最宝贝的女儿,两年内有不少姐妹嫁了人,秋漾却一直留着,她知道秋良工绝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她能换取更多的筹码,因此不肯轻易将她脱手。
每每看到姐妹们那仇视的目光,秋漾从无奈变成了漠然,反正她是不会让的,让出去她就没了,秋良工的妻妾之间同样存在竞争,她们几乎不允许彼此的女儿交好,这样的仇恨与厌恶传递给了下一代,使得秋府充满了腐朽、恶臭的气息。
所以秋良工被人套麻袋,秋漾非但不难受,反倒只想鼓掌叫好。
但做人嘛,有时候就是要虚以委蛇,不能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面对秋良工的哭诉,秋漾装模作样拍了下桌子,对于始作俑者表示了极大的愤怒,并且安抚秋良工说一定会找到行凶之人,而后还他一个公道。
这对便宜父女俩都是人心隔肚皮,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秋良工挨揍后愤怒不甘是真,但借机想讨好处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别说秋漾不满这个爹,秋良工也很不满秋漾这女儿。
当初未嫁时在家里乖巧可爱又听话,谁知道都是骗人的,一朝飞上枝头立马翻脸不认人,别说是给家里捞好处,整个秋家都被她摁得死死的!这吃里扒外的丫头!
可要秋良工对秋漾撒泼他也不敢,人现在是皇后了,圣人后宫就她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秋良工也得讨好秋漾,巴望着她能孝心大发,给自己这个爹升个官啥的。
于是秋良工哭着哭着就开始诉说家里现在有多难,“……娘娘的祖母思念娘娘,在家里险些将眼睛都哭瞎了,你母亲更是想你想得不行,娘娘一人在宫中,又不能返家,她们如何能不惦念啊!”
说得是情真意切险些潸然泪下,怎么看都是个二十四孝级别的好爹,如果秋漾不知道他每个字都是在放屁的话。
祖母会想她?要知道秋漾跟其他姐妹竞争,靠得从来都不是讨好谄媚,而是自身的本事,琴棋书画心计样样超出旁人一大截,再适当地表达出对家族的在意,不用老太太喜欢,秋良工就会扶持,那老太太喜欢让年轻的孙女们围绕着自己,秋漾没少给她添堵,能惦念秋漾才怪。
至于恋爱脑的娘就更别说了,自秋漾成为太子妃之后每次给秋漾递口信都是哭哭啼啼,要么是秋爹又纳了个妾,要么就是秋爹好久没来她的院子,后来秋漾都懒得看便宜娘的信。
还惦念她……
但秋漾论演技绝对不输给秋良工:“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回府后,记得叮嘱祖母与娘,就说本宫很感动。”
秋良工:……
你感动,你倒是给点东西啊!光说不做有啥用?
秋良工其实还有个问题:“娘娘,其实这对臣下黑手的幕后之人,臣心中有个猜测……”
秋漾道:“父亲请讲。”
于是秋良工便提起了秋国华,顺便将秋国华对自己的无礼用格外严重夸张的语气描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此人来历十分古怪,娘娘还是要多规劝圣人,免得圣人被小人蒙骗!”
一副忠肝义胆为国为君的忠臣模样,秋漾说道:“有件事,本宫一直想跟父亲提及,不久前本宫夜有所梦,梦见天上仙人,说本宫乃是瑶池仙女,奈何在凡间落地生根,本宫那生身父亲因此下凡前来寻。不瞒您说,此人正是秋先生,所以父亲怕是对秋先生的品行有误解。”
秋良工:?
他原本就有那么点怀疑秋漾的身世,毕竟要是没见过秋国华,他还不至于那么想,但秋国华跟秋漾长得是肉眼可见的相似,但秋漾这说法未免太离谱了点,忽悠太后那样的人还行,对秋良工这种不信鬼神的势利眼来说,纯属扯淡。
“上天将秋先生送来大齐,一定有它的用意,难道这样一位仙人,岂会做那种背地里套人麻袋的宵小之行?父亲未免有些以己度人了。”
秋良工感觉自己被骂了,但又不能生气,毕竟跟前的是皇后,还是不需要娘家支持就得圣人欢心的皇后。
他忍了又忍,实在憋气,忍不住道:“娘娘如今膝下无子,圣人对娘娘虽宠爱,将来却少不得再广纳后宫,难道娘娘不知,秋家才是娘娘永远的后盾?秋家与娘娘是一荣俱荣……”
话没说完叫秋漾给打断了:“父亲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秋良工哪里敢承认,口称不敢,秋漾倒也没生气,笑道:“父亲有时间在这里威胁本宫,不如家去后好好教导教导几位兄弟,省得他们在外头惹是生非丢人现眼,只怕本宫还没享到这娘家一荣俱荣的福,就要被哥哥弟弟们把脸面都丢尽了。”
秋良工这样的人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儿女?几个儿子跟他一样唯利是图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仗着秋家出了个太子妃没少瞎嘚瑟,昭武帝还是太子时狠狠教训了几顿,他们才老实些,秋漾当上皇后,他们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窦派官员势必要被清扫和铲除,昭武帝决不会放过这个肃清朝堂的好机会,秋家眼下风光,却不知大厦将倾,还为了这点利益吵闹不休,这样的家族,只想靠着嫁娶女儿以姻亲关系来维系,能兴盛才怪。
被秋漾温和又阴阳怪气的损了一通,秋良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想发火又不敢,憋得那叫一个难受,他表情管理做得还是不到位,秋漾看得内心那叫一个舒爽,真是风水轮流转,秋爹到现在都没学乖,明明自打她翅膀硬了他就控制不住她了,还想着从她身上捞好处。
秋良工悔啊,恨啊!怨自己当初怎么就被这死丫头的乖巧迷惑了,以为她真的会一心为家,连出门做客都要让正室夫人带着她,死丫头也确实是有本事,得了太子爷青睐,顺利嫁入东宫,偏偏就是不为家里考虑!
尤其是不为他这个爹考虑!
他都让人套麻袋胖揍一顿,她还不痛不痒的想搪塞过去,不孝!大不孝!
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在于女儿不孝,当爹的不仅没有办法,还得跪下行礼。
秋良工怀揣希望而来,气得脸红脖子粗离去,秋漾临走还不忘嘲讽他一波,害得他被揍的地方更疼了。
团崽从内殿滚出来,圆溜溜一个球,浑身毛发蓬松干净香喷喷,它很亲秋漾,秋漾弯腰把团崽抱到怀里,一直隔着屏风偷听的秋国华终于能现身,父女俩一起rua团崽,rua的团崽四肢伸开露出毛茸茸的胖肚皮,小爪爪伸开又缩起,再伸开再缩起,一看就是幸福的不能再幸福了。
秋漾随手拿过一个香甜多汁的小苹果喂给团崽,团崽便两只手抱着自己啃,汁水沾到毛毛上,秋国华满脸爱怜给它擦。
一家三口,包括奚寒在内都抗拒不了的圆滚滚——世界上有谁能抵挡圆滚滚的诱惑吗?如果有,请一定要离这种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人远一点。
就连昭武帝瞧见团崽都忍不住会摸一把。
本来昭武帝怕秋良工又提出什么要求令秋漾为难,想帮她处理,但秋漾给拒绝了,开玩笑,以前没人撑腰秋良工都从她这讨不到便宜,现在更是想都别想。
秋国华一边捏团崽的小jiojio,一边说:“我看这顿打还是轻了。”
“已经不错了,你是没见过之前,他让正室夫人带着姨娘求见,两个女人对着我就开始抹眼泪,那才叫烦呢。”
秋漾对同性向来友好,府里姐妹再怎么争斗她也从没有去伤害过她们,甚至于在当上太子妃后,虽然对秋良工不闻不问,但姐姐妹妹们的婚事秋漾都是有插手的,秋良工想拿女儿换资源,门都没有,她帮不了秋良工升官,难道还坏不了他的事吗?
已经嫁出去的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让她们日子好过些,那些没嫁的,秋漾特地派了宫中的嬷嬷去“教规矩”,秋府乌烟瘴气,再好的女孩都被带坏了,她派去的嬷嬷虽严肃,却心正,希望能将性子扳回来一些,可别再跟小猫小狗似的去舔老太太跟秋良工。
这就是她力所能及的事了,她们怎么都要在秋府生活,秋漾插手太过,秋良工使起坏来,远水也难救近火,更别提还有那不领情的。
秋国华开始盘算下回套麻袋选在什么时候。
父女俩靠在一起说秋良工坏话,无话不谈,秋漾对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自己的小秘密,他们一家三口都对彼此坦诚,因此关系也格外好,就连当年秋国华跟奚寒离婚,那也是全票通过的,连脸都没红。
昭武帝羡慕这种家庭氛围,不忍心打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聊完才进来。
春闱已经结束,明日便是殿试,因此他忙里偷闲赶过来看一看,担心秋良工在这里发疯。
秋漾是真的很好奇,她拽着昭武帝的手指,把他的手放到团崽软绵绵的肚肚上,小滚滚的毛毛还算比较柔软,撸起来格外解压,但昭武帝更喜欢握秋漾的手,只不过岳父大人在场,他不敢那么嘚瑟。
三日前会试的结果出来,旁得不说,被点为会元的确实不是世家子,而是寒门举子,这就让秋漾相当不解,她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还是问了。
秋国华还不知道这回事,从他跟女儿来到大齐后,与昭武帝基本是三管齐下各自做各自的事,效率是有,但大多都是在饭桌上聊,很多细节都不清楚。
卫尧的妾李氏乃是窦和正的外室女,看似清流的寒门派卫尧却与水火不容的世家派窦阁老是翁婿,卫尧又被任命为这一任春闱主考官,无论是从避嫌还是其他角度来看,会元都应该是世家子才比较合理,虽然无伤大雅,但世家势必又再得一分。
昭武帝并不希望寒门派将世家打压到底层,自然也不希望世家始终凌驾于寒门之上,这其中微妙的平衡都需要帝王心术来制约,他的天平往哪儿倾,从来都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稳定与利益。
眼下窦和正势大,世家如日中天,寒门举子出头艰难,资源与社会地位都远远不及世家子,想要从根本上改善这种情况,还是要使得百姓衣食无忧,只有解决了物质问题,才能去追求精神世界,天资再聪颖,吃不饱饭,又谈何读书学习、忠君爱国?
一个普通百姓,他兴许知道里正的名字,兴许知道县太爷的名字,却决不会知晓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叫什么,因为对他们而言那太过遥远,专注眼前就已经足够令他们精疲力尽了。
昭武帝是不吝于向秋漾说明的,但秋国华也在,他怕被秋国华觉得心机深沉,从而反对秋漾跟他好,于是有些犹豫。
秋国华手里rua着团崽,不然早拍桌子了:“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
他从来不说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之类的词汇,年轻的时候倒是说过,后来被奚寒揍了一顿就改了。
昭武帝道:“卫尧自诩清高,从不插手后宅之事,再加上李氏占优,他更是对郑氏的处境视而不见。”
“郑氏是卫尧的原配。”秋漾补充道,主要是怕爸爸不知道这是谁。
秋国华最烦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还没怎么见过卫尧,已经对此人印象差到极点。
“郑氏父亲与孩子之死,在她心中始终是个疙瘩,我命人从中挑拨,使得她记恨上了李氏,这郑氏是个聪明人。”昭武帝尽量挑温和、中性的词语来说,免得被秋国华diss,“她屡次三番以言语刺激李氏,再加上有人暗中周旋,李氏愚蠢,为了父亲与夫君,铤而走险,盗了试题。”
春闱期间,贡院戒备森严,考官们封闭期中,除却身为主考官的卫尧有自由之外,其他一干人等尽数不许进亦不许出,因此试题若是泄露,只能是卫尧办事不利。
此事被卫尧发现时已晚了,虽然拿到试题的并非他原本看中的世家考生,可架不住他心虚,只得力排众议,将一名寒门考生点为会元。
不仅如此,回去后他还责罚了李氏,而后将此事掩盖下来,生怕传入昭武帝耳中。
他哪里知道,此事便是昭武帝一手策划。
李氏酿成大祸,哭求卫尧,两人到底好了十数年,卫尧最终还是轻轻放过,只是原本窦和正点好的人选突然换了人,令这对利益至上的盟友对彼此都有了些嫌隙。
虽然卫尧未曾对窦和正隐瞒,窦和正得知后也去了一封信狠狠喝斥女儿,可两人能明面上演这么多年,私下里亦都是心性多疑之人。
越是摊开在明面上说开了,他们反倒越是怀疑对方。
卫尧在想,窦和正是否是用腻了自己这颗棋子,因此另有所图——这危机感来自于涧州刺史谭文熙,别人不知道,卫尧还能不清楚?窦和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合作这么多年,不说了如指掌,也有五六分把握。
涧州那两座金矿的受益者除了窦和正绝无旁人!朝廷派去的官员尽皆折在涧州,谭文熙能有好果子吃?可窦和正却仍旧一派自然,不得不令人怀疑,他连嫡亲的女婿都能丢弃,更何况自己不过娶了他的私生女?
而窦和正同样也在怀疑卫尧,此人是不是养野了心,想要脱离他单干?又或者,卫尧是否已暗中反水,借此一事来试探自己?
人是容易脑补的动物,尤其是本就多疑的两个人,想太多有时候能未雨绸缪,有时候未免算得上好事。
正如昭武帝所说,他只需要放进去一根刺足矣,利益关系最稳固也最单薄,最无法破坏也最容易崩塌。
虽然已经尽量用“我很无辜我只是做了件小事而且这一切都是为了朝政国家”的态度来诉说,但圣人还是收获了来自岳父大人“心机狗”的鄙视眼神。
秋国华那也是商场打滚,国家政策几次变动都全身而退的老狐狸,能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虽然他的技能全点在做生意赚钱上,可人心算计说白了万变不离其宗,这里头昭武帝动的手脚绝对不少。
倒是秋漾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表示学会了学会了。
只有听不懂两脚兽险恶的团崽翘着四只jiojio啃完苹果喝奶奶。
“对了爸爸,水泥已经做出来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秋漾问,“要是等金子回来那可早了。”
秋国华笑眯眯:“漾宝觉得该怎么办?给爸爸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