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程十七
时间:2021-06-11 10:05:57

  这话语仿佛是一句天籁,让皇帝方才冷却的心瞬间又火热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他眼神一闪,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什么伤?急着去御药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身上有伤了?”
  这么说着,他到底是松开她,只坐在床沿边。
  许长安眨了眨眼睛,愣是从他十分平淡的语调下,听出了潜藏的委屈。
  他是皇帝,高高在上,说一不二。先时居高临下态度凶狠时,她对他心生惧意。可他这会儿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的小委屈,竟让她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点酥痒,又有点若有若无的兴奋。
  许长安直起身子,低声道:“记得呢,记得呢,绝对没忘。”
 
 
第74章 悸动   御药房
  她伏在他肩头, 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皇帝眉宇松弛下来,眸中蓄起了笑意,伸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果然, 他还是更喜欢她高兴的样子。
  许长安脑袋靠在他怀里, 渐渐就止了笑,只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稀薄, 她抬眸之际,恰逢他低下头。
  四目相对, 许长安怔了一瞬, 有奇怪的情绪一点一点在心底滋生。她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 胡乱说上一句:“早些睡吧, 明日还要早起呢。”
  皇帝有些无奈地摇一摇头,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
  御药房位于皇宫西侧, 就在太医院后面。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来当值。
  这里与皇宫其他地方相比,虽不起眼, 可也有自己的章程。
  许长安难得穿了一身女官服饰,跟随着一个叫福海的内监, 进了御药房。
  “这边是库房, 药材的管理、分拣, 就在这儿……”福海是有福公公的徒弟, 也认得面前这个娘娘, 殷勤介绍。
  许长安点一点头, 表示知晓。金药堂做御药供奉, 她知道又很多药材都进献给了御药房。
  “制药在那边……”福海伸手指了一下,“御药房每天也有人制药。”
  “嗯,这个我知道。”许长安最感兴趣的就是这里。
  御药房不但有各地进贡的名贵药材, 还有各种皇家特制的药。还在湘城时,她认识一位姓严的制药师,就曾在御药房供职。他在制药方面的造诣,绝非一般。
  孙荣贵在御药房当差,已有十来年了,才堪堪做到七品。别的御医还能有有机会面圣,给贵人诊脉,而他只能每天指挥着一群内监炮制药材。
  大正月里,天气又冷,他难免心生烦躁。
  一抬头,看见一个脸生的女子,容貌生的不错,做女官打扮,站在那里,斯文沉静。
  孙荣贵微微眯一眯眼睛:“福海公公,这是新来的司药女官?”
  福海尚未说话,就见许长安颔首:“是。”
  他动一动唇,没有做声。
  “学过药理吗?”
  许长安笑一笑:“我家里是制药的,所以学过一些。”
  她手背在身后,冲福海摆一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多话。
  福海自然不敢多言。
  孙荣贵抬了抬眼皮,继续问:“会写字吗?”
  “会。”
  孙荣贵略一沉吟:“那行,那你从今天起,去分拣药材,登记入库。”
  “分拣药材?”许长安蹙眉。这她的确也会,但对她而言,过于简单了一些。“我想参与制药,可以吗?”
  孙荣贵强压着不耐:“可以吗?这是你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御药房!让你去分拣药材,是出于一定考量的……”
  他说一句,福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正欲开口说话,就有一个面色清白的内监小跑着过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孙大人,这青囊丸又没制成。”
  孙大人立刻皱眉,他站起身,来回踱步:“怎么又没制成?不是按照青囊方制的吗?”
  小内监苦着脸:“是啊,可就是没制成啊……”
  许长安心念微动,试探着问:“是治疗时疫的青囊方吗?”
  她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孙大人却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话语一般,蓦的回头,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没去分拣药材?不是,你怎么知道青囊方?”
  许长安倒不似他那般激动,她轻声回答:“因为青囊方就是我们家献上来的啊……”
  五六年前,湘城爆发过一次时疫,许长安当时是金药堂少东家,从祖辈留下的古籍中,翻出了一个青囊方,和几个老大夫一起研究,增删几味药材,熬成汤药,遏制时疫。
  她还建议父亲为穷苦百姓免费赠药。这也是她父亲后来得以在药王诞上点头一炷香,以及朱大人举荐金药堂做御药供奉的原因之一。
  孙荣贵瞪大眼睛:“湘,湘城许家?”
  许长安微微含笑,点一点头:“是。”
  吞咽了一下口水,孙荣猛地上前一步,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骤然后退:“啊,啊,是,皇后娘娘是你的……”
  虽然待在御药房,对朝廷大事不甚清楚,可皇后来自湘城许家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啊。
  福海咳嗽一声,嗓音尖利:“孙大人,这位就是皇后娘娘。”
  孙荣贵哆嗦了一下:“皇,皇后娘娘?”
  这件事本来也瞒不住旁人,因此许长安也没想着隐瞒,只笑一笑:“也不是……”
  孙荣贵闻言暗舒一口气,可这气息还没均匀,就听面前的女子又续了一句:“不是还没举行封后大典吗?”
  “……”孙荣贵眼角抽搐了一下,所以还是皇后娘娘。
  许长安并不想在身份上缠歪太久,她关注的是另一件事:“听刚才那位公公的意思,孙大人是想把青囊方制成丸药?”
  她先时一直是用多种药材,直接熬制成汤药的,倒没往丸药这方面琢磨。
  见转了话题,孙荣贵稍微镇定了一些:“回娘娘,臣确实是这么想的。太医院的太医们研究过了,都认为这个方子很好,很管用。臣私心想着,若是能制成丸药,不管是储存,还是服用,都更方便一些。”
  反正御药房每天做的,不就是这些事吗?
  许长安细细思索了一下青囊方的种种药材:“制成丸药?不太好制吧?”
  “对,不好制,已经失败了好几次了。”孙荣贵想了想,“娘娘既然了解这个方子,不如帮忙看一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好。”
  没人再提分拣药材一事,许长安算是留在了御药房。
  高永胜是午后才来的,他年前刚调走,在太医院和御药房两头跑。
  看见正琢磨药方的许长安,犹豫良久,出言试探:“师妹啊,我听说宫里多了一个娘娘,也是湘城的,也姓许,也是制药的……”
  “嗯,就是我。”
  高永胜手捂胸口,连着后退好几步,过得片刻,又不太理解地问:“那你不在宫里享福,做什么司药女官啊?这才能有几个银钱?”
  许长安抬起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两人的对话上:“高大人,如果我给你足够的银钱,让你每天待在家里,你愿不愿意?”
  “有这种好事儿,我自然……”高永胜那句“愿意”在喉头滚了又滚,终是没能说出口。
  每天待在家中,吃喝不愁,一日两日还行。长年累月如此,他肯定不愿意。
  思及此,高永胜果断摇头:“我自然不愿意,我从小学医,满腔抱负,岂可整日居于内宅之中?”
  许长安笑了:“我也一样。”
  高永胜想也不想,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能一样?你是女子嘛……”
  “女子又怎么样呢?女子就不能从小学医,满腔抱负了?”许长安脸上笑容很淡。
  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她脸上,为她不施脂粉的面容涂抹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高永胜忽然就想起年前十月,她刚在京中新开了金药堂时,意气风发,满腔豪情,并不逊于任何男子。
  对于这样的她,他无法说出,女子本就应该待在后宅,相夫教子。甚至这样的想法,也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后退一步,长长一揖:“是我狭隘了。”
  许长安只摆一摆手,没再深究。其实自打她恢复女子身份后,就时常听到旁人类似于“女子怎么能一样”这种话。
  她少年时期,曾遗憾于自己不是男子,后来秘密暴露,则存了另外一个念头,她是女子又如何?男子能做到的,她一样可以。
  御药房是个不错的地方,对许长安而言,这大概是整个皇宫,最吸引她的所在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从小就知道。可是,真正置身于御药房,她才体会到这个宝库的妙处。
  这里有各种珍稀药材,也有各类失传的古方,更有新炮制的她从未听说过的药……
  民间的药房,炮制药材主要还是为了能售卖出去。而御药房不同,有时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制药而制药。
  许长安承认,短短数日,她在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御药房当值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初时众人战战兢兢,后来见她态度随和,并不摆架子,和寻常女官无异,因此跟她相处之际,也自在了许多。
  她在这边学的认真,皇帝心里就有些许憋闷了。
  前些日子,他只要一下朝,回到永华宫,就能看见她。而近来,则是他耐着性子等待她从御药房归来。
 
 
第75章 怪罪   果然没怪罪他
  许长安回到永华宫时, 天刚擦黑。
  内殿已点亮了宫灯,照得亮堂堂的。
  文元正伏在桌边习字,听到脚步声, 立刻抬头, 双目晶亮:“娘!”
  看见儿子,许长安一天的疲惫消散了大半, 她脸上漾起笑意:“文元。”
  皇帝就坐在文元身侧,慢悠悠问:“御药房当值的时间, 有这么长的吗?”
  长到他奏折都已批完了, 她才回来。而且明明父子俩就在一处, 可她眼里第一个看见的, 还是儿子,很难不让他郁闷。
  许长安微微一笑, 有些不好意思:“平时没这么久,是今天有事儿,耽搁了一点。”
  皇帝轻轻“唔”了一声:“下次要还这么晚, 我就和文元一起接你了。”
  文元扭头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 很认真地点一点头。
  许长安失笑:“这就不必了, 下次我早点回来就是了。”
  皇上亲自去接她?那还不把御药房那群人给吓着?她在那里, 并不想显得很特殊。
  见她答应明天早回, 皇帝的心气儿才顺了一些, 心想, 这还差不多。
  许长安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文元想娘啦?”
  “嗯。”文元拿着新写的字, 给母亲看,“娘,看。”
  许长安细细看去, 照例同孩子闲聊几句。
  文元年纪虽小,但很聪明,在学业上也肯用功。得母亲夸赞几句后,习字更认真几分。
  少时,内监奉上晚膳,三人简单吃过。皇帝便命内监带领文元去向太后请安。
  刚吃过晚饭的文元,从善如流,跟着公公就往寿全宫而去。
  许长安本欲跟随着一同前往,却被皇帝叫住:“长安,你不用陪文元去,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她不解,却还是依言留下。
  皇帝取了一封奏折过来:“关于封后大典的事,礼部已经拟好了章程,你看一看。”
  难得的独处时光,总不能浪费了。
  对于封后大典这种事,许长安了解不多,好奇自然也是好奇的。她接过奏折,认真看去,心中诧异:“这么复杂的吗?”
  “这还算复杂?”皇帝眉梢轻挑,“跟帝后大婚相比,已经简单很多了。”
  当然,比起一般的封后,的确要复杂一些。
  他心里有些遗憾:“可惜不能再大婚一次,委屈你了。”
  “不啊,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许长安笑了笑,不以为意,她并不是很在意虚礼的人,“简单点挺好的。”
  太复杂了也麻烦啊。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颇为郑重:“放心,再简单该有的还是要有。”
  他已经盘算好了,说是封后大典,可到了内殿,合卺酒、同牢礼,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许长安“嗯”了一声,眉眼弯弯:“你看着来就好了啊。”
  “还有一件事。”皇帝眼帘微垂,“义父二月中旬,大概就能抵京了,应该能赶上二月二十三的封后大典。”
  年前她曾向太后辞行,太后同意了,却被他给拒绝了。当时她用的理由是挂念家乡老父亲,皇帝就允诺说,可以接她父亲进京。后来因为种种缘故,一再耽搁,年后才重新派人去接。
  父亲会进京这件事,许长安也知道。不过这会儿提起来,她心情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复杂。想当初,她自己刚知道承志就是皇帝时,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爹早有耳闻的话,应该还能接受?
  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幽远:“快五年没见了,但愿义父见了我,不会太激动。”
  他说的云淡风轻,许长安却忍不住问:“沈翊,你不会为难他吧?”
  她寻思着多半不会,可还是想听他亲口给个承诺。
  “我为难他做什么?”皇帝瞧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他毕竟对我有恩,又是你的父亲,文元的外公……”
  许长安边听边点头,却见皇帝眉梢轻挑,似笑非笑:“虽说当年打了我一顿,可那也是事出有因,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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