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所有演员只好扯着嗓子呐喊着台词，可大家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台下的观众山呼海啸，根本不给演员说话的机会。
这时候，事情已经闹得无法收拾，首先是一名舞台剧男演员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直接脱下了演出服奔了下去。
接着，那位女演员也离开了舞台。她的嗓子已经喊伤了，这戏没法演下去了。
迫不得已，《朱绍文》剧组停止了演出，演员都撤下了台，由北展的主任出来平息事端，试图安抚全场的5000多名观众。
这时候，演出后台也是一片混乱。大家本来指望着吴灿荣老爷子上去平息事端，可是……老爷子自己也没辙。
首先，老爷子讲了一辈子的对口相声，也即是捧哏逗哏一起讲相声。他是个逗哏演员，可他的捧哏老伙计已经去了海南养老，没有捧哏来量活儿的话，老头子一个人怎么说相声呢？这分明就是连米都没有，他怎么下锅去给观众煮吃的？
还有，这半年来，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朱绍文》这部相声剧上，每日都在练习说台词，根本没有练习相声。现在让他上去单口讲那些活儿，简直是要了他这条老命……
所以，无论是从硬件（没有捧哏搭档），还是软件（自己也没练）来看，老爷子都不能上台去讲相声。
可他不上去，观众就一直闹腾着要退票，差点就掀翻了北展的售票口。
老人家当了一辈子的老艺术家，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舞台事故。
听着外面的吵吵闹闹，看着下来的演员一个个抹着眼泪，吴灿荣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这么说吧……他想直接把自己这条老命送在台上算了！
这可是他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排练出的相声剧啊……毁了，全部都毁了！
吴灿荣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一直蹦蹦蹦地直跳，眼前也变成了一片黑。
邹华杰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赶紧过来安慰道：“师伯，您不如先走吧，我们留下来帮您收拾收拾。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话音刚落，吴灿荣便“扑通！”一声向后栽倒，好几个徒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老爷子的经纪人拨开了人群，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粒速效救心丸给他服下，并且道：“教授，我们先走吧，您这心脏半年前搭了桥，禁不起这些刺激啊……”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吴灿荣原来有心脏病，老人家怎么能听得这满场的倒喝彩声？
所有人都在劝吴灿荣赶紧去医院看看，只有吴灿荣自己摇了摇头，他老泪纵横道：“我这辈子没有一场演出是对不起观众的，就是死也要死在舞台上！”
宋玙璠知道老爷子的拧脾气上来了，赶紧打了个电话给他的外孙陆熙年。
吴灿荣的老伴儿和女儿都早早走了，只和外孙相依为命，老人家也只听这外孙的话。
可陆熙年正在主持一档黄金档选秀节目，他的手机根本打不通。宋玙璠不禁骂了一句“艹！”，这下算没辙了。
吃了救心丸，吴灿荣稍稍缓过一口气来，颤颤巍巍地问道：“谁能上台去说相声？”
“……”没有人愿意回答个“我”字。
眼下却是五千人倒喝彩的场子，相当于唐玄宗李隆基站在马嵬坡前，千军万马在逼着他赐死杨贵妃，否则就赶皇帝下台。谁能镇得住这种地狱般的场子？
要知道：如果某个相声演员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轰下去，肯定会名誉扫地。从此以后，他能否有勇气登上舞台都成问题。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拿自己的职业生命去堵住满场的倒喝彩。
可唯一能镇场的吴老爷子……他这具身体出去，不就是要了老命吗？！
后台出现了一片怪异的寂静，倒是前台的反响越来越大，连北展的经理都说不下去了，只好走进了后台，给他们撂了一句话：“赶紧找个人上去挽回场子吧，要是这些观众都退票的话，你们赔光了上千万的本钱不说，我们北展也要被停业整顿……”
北展被停业整顿？！大家再次吃了一惊，要知道，北展的场地雇费是200万/天。如果北展因此被停业整顿的话，只怕要损失上亿，这笔钱也要吴老来赔……
大家都不敢想下去了，却看吴老的脸色越来越红，明显是心脏出问题了，几个徒弟苦苦哀求道：“师父，您赶紧去医院吧！”
还有一批徒弟在拼命联系陆熙年，老爷子犯了倔脾气的时候，只有他能劝得动外公。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舞台上，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衣食父母！”
可吴老爷子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人，他从来都把艺术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事情就这么僵上了，被逼无奈，吴灿荣的大徒弟胡宇航跪了下来，对着师父磕了个头：“师父，我们不能看您去舞台上拼命，如果您执意不肯去医院的话，那学生胡宇航也在这里宣布：此生再也不上台讲相声！”
听到胡宇航这么说，几十个吴门徒弟都跪了下来，恳求老恩师去医院治疗心脏。
“孩子……你们不懂啊！”
“我走了半辈子的相声剧新路子，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我要是走了，名誉俱损，你们将来在相声圈子里怎么生存下去？！”
看到这一幕，吴灿荣不禁老泪纵横。
他的老伴女儿都走得早，外孙陆熙年也不干这一行。于是，他就把心血全部付诸在了栽培徒弟身上。
这些徒弟，哪个不是他带了几十年的孩子呢？现在，他们都逼着他去医院，实际上是心疼他的身体。可他也要为孩子们的将来打算啊……
如果他离开了这里，吴门的徒弟成了什么？
相声圈从成立到现在，从没有把满场观众抛下的道理！
所以……这场演出，他宁可拼了这条老命。
哪怕是心脏病发作死在了台子上，他也要保护好身后的这一批徒弟们呀！
“你们别劝了，替我收拾一件大褂！”
吴灿荣不禁流下了两行眼泪，心脏的痛意一阵阵袭来。
却有个脆脆的童音截断了他的话。是林国栋小朋友拉着妈妈的手，冷冷静静道：“师爷爷，让我和我妈妈上去试试吧！”
就在吴灿荣和徒弟吵架的间隙，他们林家父女两个商量好了应对策略。
谁也没想到他们母子会站出来，一时间面面相觑：论知名度，林家母子甚至都比不上胡宇航。他们能镇得住场子吗？
宋玙璠连忙拉过了林桥，“师姐，你这个咖位的相声演员出去不行的，台下的观众都不认识你，你也会被轰下来的！”
“不会的，观众从没见过母子相声，就冲着瞧个新鲜，他们也会安静下来，给我们一个表演的机会。”林桥信心十足道。
这表演好比一盘菜，新鲜的菜肴上来，总要夹一筷子尝尝不是？
第12章 012 救场 相声行当的规矩比天都大……
舞台上也有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只要观众笑了，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当林桥带着孩子上台的时候，后台的大家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谁都没指望他们两个能弄出什么名堂来镇场子。只是盼望着观众们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能嘴下留情，少一点喧嚣吵闹。
俗称：卖惨求情让大家不要退票。
但林国栋真的不是来卖惨的，他们父女两个只是看后台的情况太惨，观众再闹下去，吴老爷子的一条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所以才想出来帮忙。
不管怎么说，吴老头儿是个好人，好艺术家。老人家一辈子的清誉都维系在舞台上，他的收官表演不该是这个下场。
林国栋便招呼上闺女：走吧。此时还藏拙不出山，难不成等着给老头儿收尸呢？
林桥也不是矫情的人，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就换了一身衣服，落落大方走到了舞台上。
观众们没料到一个旗袍美女和一个孩子先出来了。这样的“母子组合”前所未见，大家顷刻都愣住了，甚至忘记了高喊退票这件事，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趁着这会儿安静，林国栋便拿起了麦克风，轻轻松松砸挂道：“各位叔叔阿姨们晚上好，我上来是想告诉大家——退票口已经连夜拆迁了，你们都甭想退票。”
小娃娃这么随意的一句话，就把全场观众都听怔住了。如果换个大人来说这句话，肯定观众们要沸反盈天了，可一个一米出头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家只觉得——童言无忌，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林桥当起了临时的捧哏，问道：“儿啊，怎么不能退票呢？你看，大家都闹着要退钱呢。”
“妈，你这就不懂了吧。”林国栋趁机站在了板凳上，微笑道：“因为啊，大家只尝过了前面免费送的凉菜，就开始嚷嚷说后面的满汉全席不好吃了。如果这时候大家走了的话，缺了后面四个小时的精彩相声表演，他们肯定会后悔万分的！”
“我不相信。”林桥故意道：“你说说看，后面都有啥满汉全席呢？”
“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林国栋开始背相声贯口《报菜名》。①这报菜名原本是马三立大师创造的一套贯口，要求表演者一口气说出几百个菜名来，中间不能断，不能停顿，也不能错一个字或者口齿不清。属于相声表演者入门级练功夫的作品。
林国栋背了一辈子这个贯口，他随随便便背了起来，表演了一番说相声的基本功。
这下，场上的观众都惊呆了，没想到这半大的小娃娃居然能记得这么长一串报菜名，这可是好几千字呐！
正是要这种反差震撼的效果，才能镇得住场子。林国栋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简直是把黄河之水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滔滔不绝地背着菜名。
“……外加腌苤蓝丝儿。”直到最后一道菜名报完，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好！报的好！”
“哎呀，这小娃娃真不得了，这么长一串都记了下来！”
“算了算了，不退票了，说不定后面真的有满汉全席相声呢，看看再说！”
就这样，林国栋稍稍挽回了一点场子。当然，一道报菜名还不够，他们必须拿出绝活来。但什么绝活儿能立竿见影，瞬间镇住满场观众呢？
林桥开启了下文：“儿子，你光会说不会唱也不够啊。你看，还有人举着门票要退呢！”
一言既出，许多举手要退票的人都把手手缩了回去，他们想看看这娃娃还会啥功夫，来都来了，也不耽误这么一会儿时间。
林国栋也知道表演必须见真章，否则还会激起观众的退票情绪。便道：“我也会唱呀，这样，我给大家唱一段京剧，看看哪位还想去城管局找拆迁办要退票口的？”
“哈哈哈！”
观众们第一次鼓起掌来，场子热了起来。
接着，小娃娃开口便是一段京剧《四郎探母》，用的是京剧四大须生中的谭派唱法。
所谓的京剧四大须生，指的是四位著名的京剧老生表演者。他们各自都有一套唱老生的唱腔。分为余派、谭派、马派、杨派。
林国栋年轻的时候爱唱京剧老生，先学了谭派，后来也学了其他的老生流派。现在他是童子音，还没到男性的变声期，儿童的嗓音尖尖的，高音走起来游刃有余，所以唱哪个流派都丝毫不费工夫。
加上几十年岁月沉淀积累起来的经验，他这一开腔便吊打了专业京剧演员。
这下，全场观众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真听起了京剧。
喜欢听相声的票友里，也有不少京剧的票友，这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哪怕是全场最挑剔的京剧票友也得承认：这孩子真的太神了，把谭派老生唱的惟妙惟肖。
还有更震惊的在后头——一曲完毕，林桥立即喊道：“余派！”
林国栋心领神会，直接在《四郎探母》后面接了余派的京剧，唱的是余派名剧《清官册》。
接着是：“马派！”林国栋低音一转，便转到了《汾河湾》上。
最后是：“杨派！”林国栋轻轻松松再切换到了杨派唱腔上，表演的曲目是《长坂坡》。
这一连串的老生京剧串串烧，听呆了满场的观众，也听呆了后台的上百个群演——这娃娃居然把京剧四大须生的唱腔都掌握了，而且他利用童子音高昂的特点，把每个流派都唱的游刃有余，还有沉淀下来的老生韵味在呢。
光光这五分钟的京剧串烧表演，没有十年的功夫都是下不来的……可他今年才六岁大！
还有更离奇的……唱完了京剧镇场子，父女两个开始说起了对口相声。
因为这场表演的票根上写了是四个小时的演出，他们便开始努力抻时间，好让后台的演员们回过神来。
父女二人先是默契地表演了三段传统相声：《扒马褂 》、《捉放曹》和《汾河湾》。再表演了林桥原创的两段相声《爸爸》系列。接着，父女二人还把以前林家茶楼里写的原创段子也拿出来说，中间还夹杂着几段关于朱绍文的故事，算是切合了本场表演的主题。
两人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说相声，一连表演了两个小时，逗得台下都乐翻了天……
果然，他们没有说谎。开胃凉菜是翻车了，后面真的有个满汉全席。
林国栋老同志的功底深厚，他能连续说五个小时不重样的段子都没啥问题。还有河北梆子、京剧、西河大鼓、弦子书、快板评书等才艺傍身。甭说这五千人的场子了，就是一万人的曲艺场子开起来，他也能完全撑得起。
但林桥有些唇干舌燥，她毕竟入门的时间晚，爷爷去世后，才正式跟着爸爸上台表演捧哏的。相声功底没爸爸深厚。说了两个小时后，她就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好在，这时候后台的人群全部缓和了过来。
观众的掌声和欢呼，给了他们重新登台的信心，也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了。
邹文杰和其他几个吴门弟子都在准备节目，准备待会儿接替林家母子的活儿，好让他们下台来休息。
听着前面一阵阵的笑声，吴灿荣的心脏病也奇迹般地好了，老人家知道是他们“母子”二人讲义气，替自己这一门去撑住了五千人的场子，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