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谌医生,你配钥匙吗?
吃完已经凉了的晚饭,谌嘉树又想起从急诊送去ICU的那个大出血患者,挺想知道她的出血原因到底是为什么的,便交代一声,又去了ICU。
站在他们办公室往里看,没看见陈医生,就问了声,“还没回来?刚才那个便血的患者怎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因为陈医生还没回来,也没几个人见到了病人。
他刚问完,就听见一阵动静从外面传来,出去一看,原来是陈医生带着病人回来了。
忙上前去帮忙推病床,回到ICU病房,刚把病床停稳,神志已经好些了的患者翻了个身,哗一下,又有鲜红色的血便涌了出来。
患者见到这么多血,差点又晕过去。
“怎么,介入也不行吗?”谌嘉树一愣,忙扭头问道。
陈医生摇摇头,和他之前一样,满脸的挫败,“造影啥都没看到,CT也做了,肝脏胆囊什么的,都看了,也没什么异常,不过胰管那里有个小石头,看起来挺稳定的,影像科的觉得不太可能这里出血。”
说完他叹口气,“不行就叫外科了,开腹探查。”
一般来说,消化道出血首选的还是内科保守方法,只有实在没辙了,才会考虑剖腹探查,因为手术的创伤实在太大了。
但眼下的确,好像能走的路都走完了,只剩下外科手术这一条路可走。
陈医生要去给外科医生打电话来会诊,好安排手术,却被谌嘉树忽然一把拉住,“哎,她B超做了没有,胰管有没有扩张?”
他刚问完这个问题,忽然间想起,当时做胃镜的时候,他没有看胰管的开口处,通俗点说,他看了高速公路上干不干净,没看旁边的乡间小路有没有问题。
虽然是因为那个位置偏远,而且胰管出血实在少见,但再多理由,也不能否认他的失误。
要知道这个患者一开始的会诊医生,就是他自己。
如果他再晚一点想到这个可能性……
这种假设一旦浮上心头,就会引申出诸多的可能后果,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汗出如浆,浑身都有点发冷。
陈医生见他神情这么严肃,一时间愣了愣,拨号的动作顿时就停了下来,疑惑道:“老谌,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如果病人是胰管出血呢?”他分析道,“胰管出血的概率很低,但如果正好这个病人就是胰管里这颗石头导致了胰管出血,从解剖学角度来讲,胰管和副胰管的开口处在十二指肠的大小乳/头,那么血液自然也会流入十二指肠。”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但是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没有探查到十二指肠的那一段,抱歉……”
这会儿没有人有心思去追究谁对谁错,只想着有一个方向就多一份确诊的希望,病人实在等不起,况且问题在此时发现,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陈医生立即道:“那咱们再做一次胃镜检查看看?”
谌嘉树立刻点头,“我去准备胃镜。”
再一次胃镜检查,谌嘉树将镜子经过患者的口腔,直接入胃,拐弯直奔十二指肠而去。
果然在十二指肠的乳/头处,看见有鲜血咕嘟嘟地冒着泡涌出来,而这个鲜血,来自胰管的可能性最高。
他听见自己心头大石落地的声音,在这一刻,终于发现问题的庆幸与绝处逢生的喜悦席卷而来,万幸,他没有再错第二次。
他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淡淡地说了句:“这就是胰管的血。”
外科医生仍然要派上用场,这个地方,只能介入或者手术止血,陈医生决定叫外科医生过来。
陈医生拍拍他肩膀,“辛苦了,我去叫人。”
这一下,差点把他的眼泪拍出来。
他镇定地收拾着器械,将胃镜送回内镜室去清洗消毒,重新写了一份会诊单,等外科的同事来了之后,和他们说清楚情况。
术前谈话的时候,谌嘉树看到那个偷偷抹眼泪的男人,颤抖着手,问:“是不是确定了?做了手术她就能活回来?”
“签吧,病灶就是这里,做了手术就能止血了,不出血慢慢就好了,好了就能回家了。”陈医生的声音明显要比之前轻松了一点。
签完字,外科将病人带走,去了手术室,谌嘉树这才松口气,起身要回自己科室,走之前让陈医生等病人出来告诉他一声。
回去的时候,他靠在电梯轿厢的厢壁上,觉得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想起入学时就听老师说过的那八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他这一次,却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当然,在急诊的时候没做B超或者CT,没发现胰管里有石头,也是原因之一。
总之,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在剖腹探查之前及时地发现了失误,并且纠正了错误,否则到时候剖腹探查,真割了患者一段肠子,那可怎么办。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听杜铭问:“树哥,ICU又有会诊要做胃肠镜?”
谌嘉树摇摇头,“还是下午去看的那个便血的急诊病人,重新做了一次胃镜,发现是胰管出血。”
杜铭一听有点惊讶,“……胰管?”
“嗯,可能是慢性胰腺炎导致的,也可能是胰管结石闹的,CT看见她胰管里有石头。”谌嘉树解释道。
杜铭听了直咋舌,“幸亏趁早发现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是啊。”他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来,埋头写着今天的工作日志。
写完之后,又往回翻,他从日志里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别说会做内镜了,连给患者开通静脉通道都做得磕磕绊绊的,烦的错误一大堆。
好在都是过去了,他踩着那些错误,一步一步地成长到了今日。
越是靠近现在的日子,日志中记录的错误就越少,更多的是对工作的总结和病例记录,以及自己对病例的理解。
翻看着日志本,他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安稳。
没过多久,陈医生发信息告诉他,患者已经顺利从手术室出来了,目前状况平稳。
他松了口气,心头大石到了这时才算是完全落地。
再晚一点,就快到十点半了,他看了一下时间,问道:“你们肚子饿吗?要不要吃宵夜?”
小王跟小杨都是第一天来,还不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倒是杜铭应道:“吃啊,你点咯。”
谌嘉树一边打开外卖app,一边问:“吃什么,海鲜粥?还是其他?”
“粥吧,吃别的待会儿睡不着了。”杜铭想了想,“附近不是有家粥店经常点的么,他家还卖甜粥,感觉味道都不错。”
谌嘉树哦了声,抬头去看几个学生,“咸骨粥你们吃不吃?”
顿了顿,又问:“小王你住哪里,离医院远不远?”
“就在旁边那个安置房小区。”小王应道。
谌嘉树点点头,“那你跟大家吃了宵夜再回去休息吧。”
小王是女生,谌嘉树没有留她在科室过夜的打算,男老师带女学生或者女老师带男学生,其实还是有点不便之处的。
点的外卖还没到,也没病人来,谌嘉树靠在椅子上刷朋友圈和微博,看到青枝时间新发的一条微博,更新的九宫格图里小院已经花团锦簇,月季和玫瑰争妍斗艳,还有桃花灼灼。
至于刚种了没多久的荷花,还在努力生长,尚未到能开花的时候。
点完赞,退出来,转头去刷她的朋友圈,才发现她在朋友圈晒了那天他给她拍的那张照片,还裁剪之后,拿来做了微信头像。
顿时就觉得很骄傲,这可是他拍的!
他想像小孩那样讨些夸奖,又不好意思,只好佯装好奇地去问她:“怎么突然用这张照片做头像?”
宋青枝回:“因为好看啊,谌医生,你拍得太好啦,再接再厉!”
他看着她回复过来的信息,忍不住翘起嘴角来,心底生出一股倾诉欲来。
从前总是自己一个人记录下来,默默消化的事,那些险些性差踏错的瞬间,他忽然想要跟她说说,希冀她能和他一起分担。
却没有问她是不是愿意。
事实上宋青枝没觉得有什么,她的微博后台经常会收到很多私信,有的粉丝恋爱了会和她说日常的甜蜜,失恋了也会投稿说心死的瞬间,说异地恋,说父母的阻挠,说即将毕业的迷茫,说写不出论文的苦恼,考级通过了,考证差了一份,生日收到很喜欢的礼物了,跟暗恋许久的人表白了,等等等等。
很多的私信她尽管没有回复,但都一条条地看完了,她透过这些,看到了许多人的喜怒哀乐,也安慰过许多人。
谌嘉树应该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们的关系是在现实里的。
看完他发过来的长信息,说起刚刚那个病人如何差点就误诊,专业上的意见她说不上来,只能安慰他:“现在结果很好,就可以呀,你不用自责,没有人能永远都做得完美。”
谌嘉树回道:“我知道,人没有完美的,医学也不是完美的,在今天这个病人身上,我犯了盲目相信概率和经验主义的错误,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宋青枝问他:“如果患者遇到的是不是你,或者去了更好的医院,医生会有更好的抉择吗?”
谌嘉树认真地想了想她这个问题,“不确定,或许会,或许不会。”
“你也知道是这样,所以还有什么好自责的,至少因为你,病人得到了明确的诊断了啊!”
她其实并不知道谌嘉树在那一刻到底有多么地庆幸,那是一种站在悬崖边的感觉,她不懂,因为她的日常不需要面对这样人命关天的情况。
但她的安慰谌嘉树能感觉到,并且由衷的感到愉悦,甚至有种自己被她无限包容的错觉。
这种错觉给了他很大的勇气,向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都被吓死了,背上全是冷汗。”
宋青枝有点意外,居然被吓成这样了吗,到底是多严重的病人啊?
——她没有见过那个鲜血不受控制地从身下不停涌出的场面,也根本想像不到,谌嘉树不可能跟她说得这么详细。
她想了想,回道:“那……等你明天下夜班,给你做好吃的压压惊?”
她也就能帮他到这里了,再多的她也帮不了。
谌嘉树愣了愣,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句抱怨居然能哄来一顿饭,顿时就高兴起来。
“好啊,可以点菜吗?你们下个视频更新什么,我就吃那个好了。”
他再也不要做“好吃吗”和“什么味道啊”弹幕大军里的一员,必须努力争取到这份“偏爱”。
宋青枝这下看傻了,下期?
下期是御用佛跳墙啊,难道她再做一份给他?
做梦呢!那要三天!
“下期是宫廷菜系列之御用佛跳墙。”宋青枝鼓着脸,气呼呼地回复,“谌医生,你配钥匙吗?”
上网冲浪惯了的谌医生:“……”
第四十九章 当着大家的面讲悄悄话。……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小杨、小王,你们忙完了也回去吧。”
上午十一点,距离中午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谌嘉树就已经准备下夜班了。
徐吉安闻言扭脸来问他:“不吃了饭再回去?”
他一边锁上柜子,一边摇摇头,“不了,回去吃。”
说完就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解着白大褂的扣子。
刚走到更衣室门口,就听护士站那边办公护士喊他:“谌医生,有个医嘱你没有签名。”
他收回握上门把手的手,走过去,“哪个没签?”
等签完字,这才去了更衣室,换下白大褂,洗手,离开了办公室。
他去到杨家菜,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太阳最猛烈的时候,照在人身上一股热烘烘的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一股刺痛。
远远地看见巷口处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年轻女郎,低着头,正撑开阳伞,身影看起来格外熟悉。
“青枝!”他喊了一声,小跑着想那边过去。
今天拍摄顺利,很快就收工了,宋青枝刚从村里回来,一下车就听见他的声音,忙转头去看。
看见他在烈日下疾走向自己的身影,无数的阳光加诸于其身,像披了一件金色的外衣。
夏天应该是要来了吧,不然她怎么会忽然间想起盛夏时节冰镇过的青梅酒,装在杯子里,加几块冰块,轻轻一晃,就听见冰块撞上杯壁的当啷响。
“你下夜班啦?”她一面笑,一面抬手举高了伞,遮住他头顶的阳光,“吃饭没有?”
“没呢,这不来找你蹭饭么?”谌嘉树笑着应了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
握上伞柄的那一刻,他的指腹轻轻覆盖到了宋青枝的手背,只是一瞬间便分开,却依旧让他感受到了不同于他自己的柔软和滑腻。
宋青枝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将伞递给他之后,就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她的裙摆,谌嘉树低头一看,恰好看见她白生生的小腿露出来,原来是裙子一边有开叉,叉开得不低,一小段大腿都若隐若现。
耀眼的白和青嫩的绿叠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清新诱人,他看了一眼,立刻就把眼睛移开了。
刚移开,又忍不住移回来,目光落在她的要上,打结的白色上衣衣摆在风中轻轻地飘了几下。
宋青枝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的打量,边走边问:“中午吃猪油饭行不行?昨天做点心,炼了猪油,还有一盆猪油渣没吃完。”
谌嘉树对吃什么其实谈不上挑剔,听她说了,就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可以。”
也没问有什么菜,宋青枝估计就给他一碗白饭,他都能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