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了一声，苏妩施施然走到他身后，眸色幽深的看着他手中奏折，她瞟了几眼，见是请安折子，眸光闪了闪，浅笑着道：“您一直在忙，轻易不得闲，好歹记着劳逸结合才是。”
康熙敷衍的应了一声，将折子放下，揉了揉眉心，就见钮祜禄妃知机的上前，替他揉捏着。
细腻柔软的手指力道始终，捏起来很舒服。
“累了您就歇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倒知道日子长着，怎的说自己时日无多。”
“您是万岁爷，自然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臣妾是娇花红颜。”
娇花易落红颜薄命。
苏妩还未说完，就被康熙捉住了手，他无奈道：“胡说什么，要跟朕一道长命百岁的。”
先前发了好大脾气，也不见她改。
康熙就知道，她看似温柔似水，实则心里有主见，最是执拗不过。
“恩恩。”苏妩懒得再说了。
正在出神，她的手便被握住了，干燥温热的大掌，能够将她的手彻底包裹。
轻轻的覆在她手背上，安抚意味极浓。
苏妩一怔，条件反射的伸开手掌，细白的手指灵活的从他指缝钻出，十指紧扣。
这是一个康熙未曾尝试过，非常柔和温馨的肢体接触。
他心头一动，抬眸看向钮祜禄妃。
就见她眉眼低垂，神情温柔宁静，没了往常的妩媚撩人，却愈加能拨动心弦。
纤纤擢素手，脉脉不得语。
他还没品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便抽回了手。
苏妩微微一笑，侧眸望过来，在康熙期待的眼神中，柔声道：“臣妾饿了。”
康熙：……
“豆皮卷，吃吗？”
苏妩摇头，开始点餐：“想吃点带汤的。”
康熙：……
他一甩袖子接着去批折子。
苏妩也不管他，叫初桃去御膳房交代。
这还没到饭点，娘娘要吃带汤的，那他们就得做带汤的出来。
初桃提着食盒过来，笑眯眯道：“给您做了一道汤菜，说是什么群英荟萃。”
她说着捧着汤碗放下，苏妩一看，码的整齐的青、白萝卜丝还有胡萝卜丝，上头撒着红红的枸杞，沁润在奶白色的汤里头。
“鱼汤吗？”她问。
闻着还挺香，但不像是鱼汤味。
初桃含笑摇头：“是鸡蛋汤，炒的干碎，加了水来熬，就成奶白的了，瞧着就香浓。”
苏妩喝了一口，确实浓郁鲜美，不由得夸赞。
“给万岁爷也盛一碗。”她道。
康熙不饿，但瞧见她嘴动，吃的香甜，就没有拒绝，也跟着喝了一小碗。
两人吃过，他又赶紧批折子去了，苏妩无所事事，便捧着脸，在一旁盯着他看。
康熙长的还挺好看，白白的，五官也秀气，初看可能不够惊艳，不是艳绝天下的长相，但看多了，还挺耐看。
她视线放肆的寸寸巡弋，从埕亮的脑门，到珠圆玉润泛着粉色的指尖。
康熙渐渐的红了耳根，他克制的清了清嗓子。
“咳。”见苏妩望过来，他便眼神清亮，眉眼柔和的问：“好看么？”
他说的坦荡。
苏妩偷看人被抓包，有瞬间的心虚，小脸登时烧红了，但她不甘示弱，双眸晶亮璀璨，一本正经道：“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她抬眸去望，就见康熙羽睫轻颤，原本丁点红的耳根愈加红透，她心中便了然，愈加从容起来。
“喜欢的人，自然要多看两眼。”
她眨巴眨巴眼睛，笑的娇媚可人，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头，潋滟波光，脉脉含情，尽数都是为他。
苏妩挑着细细的眉尖，慢条斯理道：“自然要……多……”
第20章
康熙屏息凝神，羽睫轻颤，认真的看着她。
狂风吹过厅堂，抚动着晶簾晃动。
苏妩唇角微微翘起，笑吟吟道：“自然要……多……亲两口。”
说着她起身离去。
康熙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渐行渐远，在心里想，那你倒是亲啊。
她不但没亲，反而抱着小奶猫，立在廊下吹风。
“仔细吹着头疼。”他起身立在她后头，浅声劝。
苏妩抿了抿薄唇，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两人便携手一道往内室走，把门窗都给关了，登时暖和许多。
“谁能想到，竟然冻死在春日。”
都立过春了，这天却越发冷了，春雷狂风大雨滂沱，比下雪还冷。
她拢着袖子，将手埋入暖和的袖套里，那里头塞了暖手炉，舒服的紧。
康熙替她理了理有些歪的披风，顺着领子上的狐狸毛，又把蝴蝶结重新系了，可以说温柔妥帖。
“谢万岁爷。”苏妩眸色水润，含笑道谢，便揣着手进了内室。
鼻头冻的青疼，为了面子，她还得撑着不吸鼻子。
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登时舒服很多，开始仔细处理宫务，这宫务事情纷杂。
大到一些决策，小到打碎了一个碗，她都得过目经手。
看着手中的折子，苏妩沉吟，原是佟氏提议裁减后宫用度，将钱都用在刀刃上，而不是给后妃奢华。
这是一个好的提议，但属于慷他人之慨。
宫里头不能自给自足，你今天裁减用度，明儿人家可能就吃不上饭了。
她出自赫舍里家，又是宫中唯一的妃位，对她没什么影响，但是对一些小庶妃来说，可能就是掐着脖子不给吃饭了。
苏妩批上阅，还是将折子给驳回了。
然而第二日的功夫，佟氏便直接找上门来，一大清早，便来求见。
“叫她进来。”苏妩刚起身，穿着玉白的中衣，正在挑衣裳。
佟氏一进来，刚要请安，她便笑着道：“来帮本宫挑件衣裳穿。”
西侧殿的柜子很大，整整一面墙，边上还立了等身高的西洋镜。
里面满满当当摆着冬衣，从兜衣亵裤到宫装披风，应有尽有。
佟氏看花了眼，最后挑出一件自己最喜欢的满天星来，清纯致远又浪漫。
她捧着衣裳，伺候着钮祜禄妃穿上，这一看就不禁怔在原地，这姑娘打小就漂亮，在贵女堆里就是美人坯子。
然而美则美矣，太过端庄。
这些日子瞧着越发出色了，颇有些雍容牡丹的人间富贵花之像。
矜贵有度，妩媚娇艳而不妖。
那微微抬起的精致下颌，却又透出几分‘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的味道来。
初桃正在给她梳头，满头青丝柔顺垂落，雾鬓云鬟一般。
梳了简单的小两把头，连假发片都不需要，便密密匝匝。
简单的簪了满天星的发簪，猛一看跟花环一般。
她可真会打扮。
“前儿给您递了……”折子，她话音未落，苏妩侧眸望着她，细白的手指竖在唇前，低声道：“先陪本宫用膳。”
今天走的御膳，她粗略扫了一眼，有爆炒天鹅蛋，油煎鲍鱼等等，都是些鲜物。
佟氏抿着嘴，有些被打断说话的不高兴，却还是忍下了，点头应是。
她有些食不下咽，苏妩却吃的很高兴，她总是不愿意辜负美食的。
“说吧。”她道。
佟氏瞧着她锋利的眉眼，浅声将自己的意见说出来。官员上位需要资历，妃嫔上位也需要。
若是能影响政策，在宫务中记上一笔，她要做出贤惠不争的模样来。
而裁减用度，她会以身作则，到时候这名声不就出来了。
佟家出过一个皇后，自然也可以出第二个。
她眨了眨眼，面上却一副大义凛然。
苏妩蹙起细细的眉尖，以佟氏所言，这裁减用度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其余宫中妃嫔、宫女、太监等，都要裁。
是能省下来不少钱，但这光叫马儿跑不叫马吃草，没有这种道理。
“你随本宫来。”她想了想，决定叫佟氏瞧个现成的。
外头下起蒙蒙细雨，苏妩手中执着青竹伞，施施然的往外走。
佟氏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走了。
等到储秀宫的时候，门口早已立着庶妃、奴才迎接，初桃扶着她进去，苏妩先是笑眯眯的叫了起，这才示意佟氏进来。
“刘庶妃。”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嫔妾在。”刘庶妃从人后头走出来，臊的脸都红透了。
她原先说要钮祜禄妃管管张庶妃，却不曾想被人罚了，所有值钱物件都拿去给张氏，她自个儿便穷的不成样子。
现下身上穿着细棉旗装，头上别着木簪，寒酸至极。
立在初桃边上，就像是个粗使丫头。
再加上手里没钱，没办法买东西，这春日又冷，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又瘦又憔悴。
佟氏一瞧，脸就拉下来了。
这是什么杀鸡儆猴，暗着骂她呢。
“后妃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成何体统。”佟氏冷着脸道：“回屋去。”
刘庶妃原就臊的慌，听到这话，小脸又一白，急赤白脸道：“嫔妾不若死了算了！”
她这段时间，吃了不少挂落，心里就不痛快，被人明说出口，更是脸上挂不住，用帕子捂着脸，哭着就要跳井。
一时间纷纷攘攘，有劝的有拦的，闹哄哄一片。
苏妩清了清嗓子，刘庶妃登时跟掐着脖子的鸡一样，不敢闹腾了。
“别闹，乖。”她嘴里说着软和话，面上却冷冷的，叫人望而生畏。
刘庶妃缩了缩肩膀，只低头垂泪。
佟氏被她气的心口疼，正要发作，就见苏妩雪白的柔荑搭在她胳膊上，低声道：“走吧。”
走出一截后，佟氏心口更疼了，伺候着钮祜禄妃洗漱也就罢了，还像太监一样，被她搭着手走路。
可那手真好看。
“若真裁减用度，到时候阖宫都像刘庶妃这般闹起来，你该如何？”苏妩侧眸，软声道。
佟氏一点就通，她不禁皱起眉头，不解道：“嫔妾也是一番好意。”
苏妩含笑摇头，佟氏马上要封为贵妃，不说和她平起平坐，那也是要时时见的，佟氏不是个坏性子的人，她也有心提点。
“都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她动作优雅的将锦帕塞入袖袋，这才撤回手，施施然的往前走。
佟氏立在原地，有些迷茫，就听一句粗俗的话从风中传来。
“都说屁股决定脑袋，可脑袋也决定你屁股坐哪把椅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佟氏立在那，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氤氲烟雨中，心口发烫，像是微光将黑暗烫了个洞。
“不就是不让裁吗？”
第21章
紫禁城被笼罩在一片烟雨中。
朦胧的建筑轮廓，隐隐约约能看出几分壮丽。
苏妩走在宫墙夹道中，满天星的裙摆染上几分濡湿，她皱了皱眉，这锦衣沾水，便不能穿了。
正走着，前头显出一群人来。
打头的长身玉立，穿着苍色的长袍，衣摆也被打湿了。
而那竹伞压的有些低，只能看出修长白皙的骨节握在青竹上。
在烟波中看着有冷然玉雕的美感。
苏妩看着那苍青色的素袍，还在想是谁，就瞧见一旁的梁九功，她心中便有数了。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您万福金安。”
“起。”
康熙不听她出声，就知道是她，钮祜禄妃耀眼的紧，明明那么多人，他却一眼就瞧见她。
上前将她扶起，摸了摸她的手，见有些凉，便冷着脸训：“奴才们都怎么伺候的，手都凉了。”
春雨绵绵，她手露在外面，难免染上几分微凉。
“不打紧。”她慢悠悠接了一句，这才回握住他的手，笑眯眯道：“方才扫了一眼御花园，见杏花开了，您陪着一道赏花如何。”
“你院里就有海棠，何苦淋雨去瞧旁的花。”康熙随口回。
“海棠虽娇艳媚人，可漫天杏花，也惑人的紧。”苏妩抽回手，眼巴巴的望着他。
康熙看着她认真的眼神，那波光潋滟的双眸和烟雨混在一块，带出江南水乡的温柔妩媚。
“成。”他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宠溺。
苏妩也没看见，听着满意的回答，她便乐呵呵地转身往御花园去。
一边走，一边絮絮的说着话。
“奴才们手快，这翊坤宫收拾的差不离了，臣妾便不打扰了，通两日风，便搬回去。”
“雪团子已经习惯乾清宫了，也不知道它回去闹不闹。”
“您喜欢雪团吗？”
苏妩问他。
康熙想了想，他对猫没什么感觉，倒是觉得猫的主人不错，但他是个含蓄内敛的人，这样的话，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喜欢。”他面不改色。
借着说猫，倒是可以说说猫的主子。
苏妩含笑点头，柔声道：“臣妾也喜欢。”她是真喜欢，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心中温柔。
两人些废话，一道往御花园去，河面上停留着几只野鸭子，正悠闲的梳理羽毛。
而隔岸的杨柳，已抽出嫩芽，星星点点的绿。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苏妩一瞧，心情就好起来。
她牵着的大掌温热，带着春雨的滋味。
康熙在低头看她，也跟着低低笑：“今儿倒是缺了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