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夸赞的话, 但这语气却并非如此。
他眉眼高抬，冲她翘了翘线条精致的下颌，不屑之意, 溢于言表。
“还成。”她琢磨这语气不对，便谨慎回答。
就见康熙愈加不满，冷笑道：“方才朕来的时候，瞧见你和佟庶妃打扮的一样，这衣裳谁描的花样？”
听到这里，苏妩就懂了。
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嘻嘻一笑：“万岁爷，这是……”她抽出小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这才笑吟吟道：“在拈酸吃醋吗？”
康熙本来没反应过来，只是从着本心说出口，这会儿被她一打趣，整个耳根子都红透了。
他左顾右盼，当没听到。
苏妩却停下脚步，拽着他的衣摆，不肯松手。
“怎的了？”他垂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咳。”见他脸颊也染上烧红，苏妩看了一眼，不打算再招惹他，只淡淡的解释：“这粉色的桃花纹，是女人才能穿的颜色，所以……”
见康熙冷着脸望着她，她温婉一笑：“臣妾那还有一套孔雀绿的，倒是一男一女配一套，不知道万岁爷肯不肯赏脸。”
不光做了大人制式，还制了小奶团能穿的。
康熙敲了敲唇角，面上却仍旧不屑一顾，当没有听到。
“呵。”他骄矜轻嘲。
苏妩不管这幼稚鬼，在朝政的处理上，康熙可能足智多谋，成熟有度，但是在男女问题的处理上，就是个小学鸡水平。
甚至没有水平。
两人回了坤宁宫之后，苏妩便直接叫人捧出三套衣衫。
孔雀绿绣云纹，特别的漂亮，主要这个颜色，男女老少都能穿。
康熙淡淡的瞥了一眼，便不说话了。
苏妩赶紧上前，伸出葱白的手指，勾着他玉带，引着他往跟前来，这才软声撒娇：“万岁爷，臣妾做了这几套衣裳，不知万岁爷能不能赏脸，有空一道穿着出宫玩。”
康熙负手而立，从鼻孔中轻嗤一声。
等跨出坤宁宫的大门，他不禁勾唇轻笑。
光是想象一下画面，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这个想法。
“接下来的时间安排紧一些。”康熙道。
故而从这天开始，苏妩就见不到康熙了。
佟氏磕着瓜子，说出的话特别担忧：“别是你我二人那日，惹到万岁爷了，他小心眼，不肯原谅不成？”
苏妩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无奈扶额：“许是政事忙。”
在佟氏面前，她还真不敢给康熙说一些辩解的话，要不然这小丫头吃起醋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多忙忙好。”佟氏说的一脸恳切。
要忙越好，忙的进不来后宫。
反正表格又不喜欢她，姐姐如今又有孕，这进后宫没她们俩人的份，还不如不进。
苏妩看着她嗑半天瓜子，便将玫瑰蜜水往她跟前推了推，这才道：“少吃些，伤牙。”
佟庶妃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指头，到底是放下了。
由着初桃伺候洗手，一边用锦帕擦手，一边道：“这天儿越来越热了，估摸着万岁爷要去盛京谒陵，到时候……”
“谒陵？”苏妩挑眉。
要是能出门，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也想去。
佟庶妃双眼亮晶晶的，笑道：“对，光是想想，就叫人高兴的紧。”
“能听懂说话吗？”她问。
她估摸着是听不大懂的，想想东北口音，好像也不是很难理解，应该能听懂吧。
苏妩听惯了京口的宫女，再想想盛京的小宫女都是东北口音，顿时觉得很刺激。
“能吧？”尚未离开过京城的佟庶妃，这会儿也有些懵。
但能出宫就是好的，管她伺候的宫女是什么口音，左右是奴才迁就主子，没有主子迁就奴才的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对于盛京之行，都充满了期待。
“那您有孕，能出去吗？”佟氏有些犹豫的问。
“官道平整，又是坐马车，无事。”苏妩咬咬唇，想着应该无事。
两人越想越兴奋，索性凑到一处，开始商量出门带什么东西了。
她这头还没准备好，那头康熙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告诉她，马上带她出去玩。
彼时她钗鬟尽卸，素面朝天，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甚至刚刚午休起来，尚未洗脸。
当小太监告诉她万岁爷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出发，苏妩就觉得，她该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梳妆打扮这一项艰巨的任务。
揽镜自照，她决定放飞自我。
当你实在没有时间的时候，最好的提气色方式是唇妆。
梳了简单的双丫髻，用红绸绑了蝴蝶结，瞧瞧觉得有些简单，又别上两根烧蓝蝴蝶珍珠流苏簪。
又穿上白绫长褙子和马面裙，这才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孔雀蓝织金妆花马面裙，上面绣着山河云海与白鹤。
她岁数原就不大，只整日里打扮的老成些，这般做了少女打扮，还真有几分少女的灵动纯欲感。
差不多到点的时候，小奶团乐呵呵的过来请她。
“娘娘，娘娘，快走了。”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进来拉着她的手，却还是记得叮嘱：“娘娘慢些哦。”
乖巧可爱的令人心折。
苏妩光是想想要出宫去玩，就觉得心里激动，身上的马面裙都快被她踢飞了。
等见到康熙的时候，她转了个圈，笑眯眯的问：“好看吗？”
康熙点头，半晌才缓缓问道：“怎么想起来穿汉人衣裳。”
这个问题，在描样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时下原就是禁男不禁女，您不能穿，臣妾却能穿，还能叫人觉得亲切呢。”
“适当的去接受对方文化，也是一种融合的开始。”
她振振有词，甚至挺直腰杆，笑眯眯道：“汉家衣裳，很漂亮不是吗？”
康熙瞧着她的笑容，在夕阳下明媚动人，不禁点点头。
“是。”他道。
苏妩这才轻笑出声，上前一左一右牵着他和小奶团的手，软声道：“臣妾知道您的报复，也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您的政治考量，归您的政治考量，这女装一事，除了亲民，可没有别的意思。”
她出来了高兴，小嘴叭叭的，一刻没停过。
康熙隔着她和小奶团对视，低声道：“你知道，制止一个女人吵，最直观的做法是什么吗？”
小奶团正听的津津有味，闻言呆呆道：“儿臣喜欢听娘娘说话，不觉的吵。”
“这小嘴真甜。”苏妩俯身，在他脸颊亲了一口，这才立起身，阴阳怪气道：“不像有些人呐，好好的一个君子，怎么就偏偏长了嘴。”
康熙被她噎的呼吸一滞，在宫里头的时候，她就足够放肆，不曾想出来后，更是放肆的没边。
偏偏瞧着她眼眸中呈现的星光，完全不舍的说她一句半句的。
“胡言乱语。”他冷冷道。
然而苏妩当没听到，又侧眸看向一旁的小奶团子，这才轻声道：“你知道当你觉得亲人办事不符合心意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吗？”
小奶团歪着头，奶声奶气的问：“如何做？”
苏妩撒开他的手，踮起脚尖在康熙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温柔道：“重新说。”
小奶团子瞪大双眼看着，被康熙蒙住了眼。
他看不见，就听见自己的皇阿玛，低声道：“阿妩所言极是。”
紧接着他的双眸就被解放出来，他抬头不解的看着又恢复正常的两人，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
“哈哈。”苏妩笑出声来。
“您知道吗？”她笑眯眯的侧眸望过来，软声道：“这宫外的空气，都比宫里头的空气纯净的多。”
康熙：……
“朕的皇宫，就这般不堪？”他气笑了。
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她竟然觉得外头的空气好。
苏妩歪头，不理他的无理取闹。
被他搀扶着坐上马车，又接过沉甸甸的小豆丁，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这才夸赞道：“小奶团又长胖了，多吃点哦。”
谁知胤礽睁大双眸，一脸无辜道：“儿臣真的胖了？”
他说了一句，眼眶就红了。
苏妩：……
“这不是夸你的吗？怎么还哭上了。”
康熙哈哈一笑，指着胤礽嘲笑道：“男子汉还哭鼻子。”
这话说的，苏妩不爱听，直接按下他指着的手，侧眸道：“男人怎么不能哭了，不高兴就要发泄出来，不要堆积在心里，时间久了，会变态的。”
她说变态的时候，斜睨着康熙。
那眼神把什么话都给说尽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
康熙心里梗了一口气，他磨了磨后槽牙，这才低声道：“你今儿……”
“越发放肆了。”苏妩和胤礽异口同声道。
三人再也绷不住，笑成一团。
苏妩这才掏出锦帕，替他擦拭着眼泪，这才柔声道：“你为什么觉得夸你长胖了不好？”
按理说，三岁的小豆丁，是没有胖瘦之间的美丑区别。
“宫女说的啊。”胤礽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两人，充满了信任。
苏妩一听就皱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怎么说的。”
“我们也得清减些才好，当今爱细腰呢。”
“是啊，钮祜禄妃就瘦。”
“我也想腰细细的。”
大人间的对话，被小孩子一字不差的复述。
苏妩听完，就忍不住吸了口气。
“乖，你知道为君第一课是什么吗？”她软声道。
看着胤礽摇头，这才接着说道：“那就是明辨是非。”
“有些话是对的，有些话是错的，你读的圣人之言里，可有说胖了不君子，或者说瘦了不君子？”
以胤礽有限的阅读经历里，确实没有。
他乖巧的摇摇头，好像明白什么。
康熙在一旁听着，觉得她这解释挺对的，又觉得不太对，里面充满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苏妩忽悠完小朋友，给了康熙一个警告的眼神，不许拆她台。
看着他闭目不言，她这才放下心来。
胤礽小朋友深信不疑，他点点头，鼓着脸颊道：“您捏捏，软乎乎的，可舒服了。”
看着被捏完左脸，又把右脸递上去的小崽子，康熙清了清嗓子，也跟着鼓了鼓脸颊。
他素日里来严肃极了，勾唇微笑，都属于大幅度的面部表情，完全想不到他还会鼓脸颊卖萌。
苏妩登时忍不住，小手袭上他脸颊，轻轻的捏了捏。
他脸颊的手感，比起来胤礽来说，着实差远了，她捏了一下，登时不感兴趣，转而又捏胤礽去了。
康熙卖萌卖了个寂寞，看着一大一小互动的很开心，原想着别开脸不看，谁知道眼神他有自己的想法，看着两人玩，着实移不开眼。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苏妩将双手比耶，竖在脑袋前当兔子。
胤礽也跟着学，他跟着皇父，整日里都是小大人模样，这般笑的咧开了嘴，一脸纯真，还真是可爱。
两人玩了一会儿，苏妩便停下来，她到底精神不济，玩这么久，觉得有些累。
然而胤礽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娘娘是不喜欢跟胤礽玩吗？”
他语气失落，也有些无措。
苏妩挑眉，凑到他耳边道：“出宫了，你可以叫娘。”
这话一出来，方才还有些想哭的小豆丁登时眼前一亮，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皇阿玛，用眼神询问。
见点头后，登时高兴的跟什么似得。
“娘，娘，娘~”马车中，都是小豆丁欢快的声音。
苏妩微微一笑，靠在康熙肩头，看着他快活的笑容，突然间就落泪了。
当泪珠滴在康熙手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问：“怎的了？”
“你说，臣妾要是抗不过去，也……”
“到时候留下两个孩子，孤零零的在这人间世……”
孕期因为激素原因，原就敏感多思，今儿见她不过变了面色，胤礽作为储君，尚会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这到时候，若真的留下孩子，又该如何。
康熙听她这么说，登时沉默下来。
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这才低声道：“朕不许你胡乱说话，你们都要好好的。”
他这些年，失去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孩子生下来就弱，吃药比吃奶都多，这养着养着就没了。
他从痛苦绝望到学会视而不见，可心里哪里能不惦念。
也是从这里，他知道什么叫生老病死之痛。
“乖，一切有朕。”他安抚的拍着她脊背，温柔道：“你是朕的妻子，朕的一切，都有你一半，寿命也是。”
苏妩听他这么说，眼泪就有些掉不下来了。
“一半？”她掐着指头算了算：“罢了，还是臣妾自个儿活着吧。”
现下她一切都好，也没有说得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能好生活着，谁愿意去死。
康熙一肚子的柔情，被她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垂眸望她，见她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便直接俯身，轻轻的吻去。
“阿妩，别怕，一切都有朕。”
胤礽觑着两人的神色，小手不安的绞了绞，半晌才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捏住她褙子一角，奶声奶气道：“儿臣也分一半寿命给娘，娘不哭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