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听了登时横眉竖目。
三皇子见状,这才觉得胸中堵着那口气出了不少。
这于其他姑娘来说,兴许是孟浪冒犯了,甚至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但钟念月的脸皮才没有那样薄呢。
钟念月反问他:“三皇子原是想娶我么?”
三皇子嘴角一扯:“若你入我府中,也不过是侧妃罢了。”
钟念月:“然后三皇子日日都被我按着打?我是无妨的。”
三皇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怎么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钟念月:“怪了。是谁硬要送上前来让我打?还邀我到他帐子里去?是谁没有羞耻之心?”
三皇子面上怒极,起了一层薄红:“说罢,你想住在哪个帐子里?”
钟念月指了指不远处的青色顶的帐子:“那个。”
三皇子咬牙切齿:“那便是你的了。”
钟念月一提裙摆:“多谢。”说罢,便带着香桃转身走了。
俨然就是拿他当个工具使?
三皇子陡然意识到这点,登时面容更扭曲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提醒着他:“殿下,许多人瞧着呢。”
三皇子这才整了整神色,咬牙道:“难怪近来也不见太子与她混在一处了,怕是太子也招架不住她。”
小太监想了想,轻声道:“钟姑娘出身,实则不低。”
三皇子气得脸更红了,扭头就走。
“吵起来了?”高淑儿这边惊讶出声。
“像是。三皇子的性情确实……不大好说话。”
“怎么不说是钟家姑娘性情乖张呢?”
一时却是谁也没有接话。
这……真要论起来,还是三皇子性情多变的名头传得更远些。
钟念月到了青色帐子里,里头床已经铺好了,只摆了几个圆墩,一张小案几。出行在外么,到底不比家中布置得妥帖。
钟念月也并不挑剔,挨着圆墩坐下,再卷起帐子一旁的小帘子,便能瞧见湖岸的风光,视线不受半点阻隔。
湖岸的对面,还隐约可见高低错落的树木,披着半身的霜雪,上面冒出一点绿绿的尖儿。
“这里一定很适合冰钓。”钟念月喃喃道。
香桃缩了缩脖子:“不会冷么?”
“多拿几个手炉就不冷了,走……拿手炉去。”钟念月说着便起了身。
香桃连忙跟上,道:“咱们马车里只有一个呀姑娘。”
“去别处拿。”
“哦哦。”香桃应着声,又道:“姑娘拿三皇子真有办法,奴婢瞧他脸都气红了。”
掀了帘帐出去。外头已经在生火架锅了。
禁卫们推着车马停住,只见那几架车之上,都放着高高大大的……似是笼子?外头都用黑布罩住了。
钟念月扭头瞧了一眼,隐约好像听见了撕扯的声响。
像是撕烂了什么皮子……
这会儿众人都已经安置下来了,各自在帐中歇息,或者收拾带来的行李。
钟念月从帐子后头绕上一圈儿,便绕到了中间的大帐前。
门口把守的禁卫认得她,低下头道:“姑娘且等我通报一声。”
钟念月爽快地点点头道:“去吧。”
这话音刚落下呢,里头的孟公公便隐约听见了声音,忙掀起了帘帐,道:“姑娘进来便是。”
虽是入春,但正值乍暖还寒的时候。
帐子里依旧点了炭。
一进去便暖意融融。
这帐子里十分宽阔,不仅摆有一床一榻,还有制式齐全的桌椅凳,两扇屏风,两边还竖了人高的宫灯。
而晋朔帝就坐在那太师椅上,有人跪在他的跟前,似是正在回话。见有人进来,那人也并不敢抬头。
钟念月福了福身:“陛下。”
随即才出声问:“咱们一会儿去冰钓么?”
孟公公笑道:“哪里是自个儿钓啊?姑娘瞧见外头那些笼子了么?”
“嗯?”
“里头装的是鹰。”
哦。
钟念月这一下便想起来了。
满蒙等游牧民族,视海东青为最高图腾。所谓海东青,在他们看来是万鹰之神。像元、清时,每逢春猎,便要用海东青猎取天鹅。
只是汉族帝王将之视为野蛮鄙事,垂拱不下堂,以致体魄衰颓。
大晋却也有这样的习俗。
难不成祖上也有塞外的血统?
钟念月蓦地想起来,早前有一回,她在宫里撑得吐了,晋朔帝匆匆而来,身上着的是劲装,便像是刚刚才从演武场上下来。
这样倒是极好的。
上至帝王,下至将士,都能尚武而不懈怠,大晋自然便能安安稳稳多过上几代。
钟念月对大晋的了解还是不够多,不由出声问:“这鹰也能捕鱼?”
“能,还是捕鱼的好手呢。”孟公公道。
“那何时开始捕猎?”钟念月又问。
这次答的却是晋朔帝,他道:“再等半个时辰。”
钟念月伸出手来:“那多给我几个汤婆子,我且先睡一会儿去。”
宫人忙转头去瞧晋朔帝。
晋朔帝点了下头:“莫睡久了,免得晚间辗转反侧也入不了眠。”
钟念月:“那无妨,陛下拿一本书与我念上几句,我定能睡着了。”
晋朔帝:“……”
孟公公满脸哭笑不得。这真是在陛下跟前,将不学无术说得最是坦荡大方的人了。
那跪着的人都不由悄然抬了下头,只是到底没敢往钟念月这边看。
钟念月径直走向那屏风后的美人榻,娇声道:“公公,将床上的被子搬来给我睡罢。”
便如她当年在清水县时,因着屋里冷,于是登门白嫖了晋朔帝那松软暖和的大棉被。
孟公公应声:“哎,这便来了。”
钟念月三两下拆了发髻,被子一拢就先睡了起来。
等睡醒,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
她匆匆起身,穿好了披风:“走罢走罢。”
晋朔帝已经不在帐中了。
几个宫人忙上前去收拾被子,等俯身理好,其中一个不自觉地怔怔道:“……好像染了什么香。”
“什么香?姑娘身上的香么?”
他们一呆。
那这被子是还到床上去呢?还是不还到床上去呢?
第38章 披风(何人的)
帐子外天色昏暗, 虽然篝火已经点了不少起来了,但钟念月一眼望过去,还真有点找不见人。
“念念!念念!”喊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 锦山侯便到了她跟前。
锦山侯穿着藏蓝色的衣袍, 脖子边围了一圈儿毛领。换做过去,那毛领定会衬得他连脖子都没了。但如今是不大相同了。
他长了几岁, 身形抽了条儿似的, 原先憨圆的模样去了三分。脸颊一瘦下来, 眉眼间便还有几分与晋朔帝肖似。
这并不奇怪。
他的父亲与晋朔帝一母同胞么。
钟念月瞧了他一眼:“怎么才来?”
锦山侯憨憨一笑, 眉眼间的清秀俊朗,顿时又给冲散了。
他道:“我去你帐子里寻你了, 没寻见。然后我就绕着这里走, 走了好几圈儿,终于见着你了。我就知道, 你是在皇叔父这里,只是我不敢进去。”
说罢, 锦山侯又要去取脖颈上围着的毛领。
“给念念,围着, 不冷。”
钟念月:“你围着罢,不要着了凉。”
去年有一回,锦山侯受了风寒,到国子监里风一吹,涕泗横流。三皇子的堂兄弟当即与人讥讽了起来,暗指锦山侯像蠢猪。
钟念月当场翻了个白眼,辛辛苦苦地挽起袖子, 与锦山侯一块儿,按着对方打了一顿。
可别劳她再打谁一顿了。
钟念月说完, 便一提裙摆,当先朝前行去。
锦山侯连忙追在了后面:“念念,念念,我在岸边瞧见了一个洞。我带你去瞧……”
“洞有什么好瞧的?”
“洞里有东西在发光,我想捡出来给念念……然后被夹了。”锦山侯把手伸到她面前。
上面还真有道口子,不过痕迹很浅,倒是口子旁有一点轻微的淤痕。
钟念月怔了怔:“水里难不成还有虾?”“去瞧瞧。”
“哎!”锦山侯高高兴兴地应了。
两人一块儿往岸边走。
路上遇见了禁卫,钟念月方才问一声:“鹰放出来了么?”
禁卫摇了摇头。
那估摸着还要再等上一会儿,钟念月咂咂嘴,那就先自己钓鱼去罢。
等到了岸边,钟念月一眼便瞧见了高淑儿。
围在她身旁的人,尽都是钟念月不认识的。
若是将京城中各府上的年轻一辈划一划,可大致划作四个圈子。
一个圈子里是如钟随安这般,家中的嫡长子、嫡长女,其中嫡长子们多是要考科举的。
第二个圈子么,便是如秦诵这般,是家中嫡子,但排行靠后,又受家中长辈教诲,一心忠于大晋,尚君子之风,读书也刻苦,就连出身也是出自京城那一小撮顶尖的大家族。
第三个圈子便是如锦山侯这般的纨绔了。
最后那个圈子里容纳的,便是上下皆不靠的,如高淑儿这般的。
钟念月从未入过这样的圈子,自然也与他们不相熟了。
钟念月扫一眼便敛起了目光,权当没有瞧见。
只是不知谁突地出了声:“钟家姑娘?”
那声音还分外洪亮。
高淑儿等人一下便扭头看了过来。
她们只瞧着那钟念月似是矜贵地点了下头,随即便走开了。
高淑儿忍不住道:“没瞧见她身旁跟着谁么?那便是锦山侯了。你若是想要同她说得上话,只怕要先将自己变成纨绔才是……”
旁边几个姑娘闻声,登时也低低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她就会逗鸟儿玩泥巴。”
“嘘,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手持一杆长枪。
枪比他人还高,不过他沉下脸来,倒也有一分凌厉气势。
一会儿便要熏烤食物了。
他便要亲手叉上几只鱼,猎上几只鹅,呈到父皇跟前。
届时父皇必然要夸奖他勇武,他就不会再一味落于大皇子和太子之后了!
三皇子这般想着,结果刚到岸边,就瞧见了钟念月。
钟念月跺了跺脚,娇声道:“离岸近一些,是要冷多了。这风浸骨头。”
三皇子听了,心下冷笑。
她惯会拿这般姿态同他父皇告状撒娇。
到了他跟前,却又是个十足泼妇。
三皇子往前一步,道:“往日里不是病弱得起都起不来身,……今日风一吹,可莫要就此病死了。”
锦山侯一听,真当钟念月吹吹风就会病死,当即慌忙地去解围领和外衫。
钟念月皱了皱眉,按住了他的手。
她缓缓转过头,瞧了瞧三皇子。
这不言不语的,反倒瞧得三皇子身上紧绷了下。
“怎……”么?
三皇子话还未说出来。
钟念月便笑着道:“我瞧三皇子身上的披风极好,不如给我罢。”
谁欺负自家人啊?
当然是逮着外面的人欺负啊。
三皇子一听,好一个气血上涌。
她好不要脸!
锦山侯的脑子里仿佛只有两根筋,一根筋是我要听听念念说什么,另一根筋是念念说完了我要按念念说的去做。
他当下就站了起来,朝着三皇子一逼近:“三弟快将披风给念念。”
锦山侯到底更年长,身形一拔高,在三皇子面前竟然形成了威胁之势。
三皇子喉头一哽:“谁是你三弟?”
锦山侯道:“你父皇是我的皇叔父,你年纪又比我小,自然是弟弟了。”
三皇子简直要被他们气疯了,又怕一会儿锦山侯和钟念月对着自己来个混合双打。
锦山侯身上的蛮劲儿极大,一打起来就一招――泰山压顶,坐他背上。
周遭这么多的人,各家的公子姑娘都在,三皇子才不想同这傻子计较丢了脸。
三皇子匆匆解下披风,丢给了钟念月。
他冷笑道:“你就不怕旁人瞧见了,以为你我有私?”
钟念月想了想道:“那你得把上衣全扒了给我才行。”
三皇子:“……”
锦山侯拿了披风给钟念月裹上。
然后他们才在岸边那个冰窟窿旁坐下,用自制的钓鱼竿开始钓鱼。
另一厢孟公公还念叨着呢:“姑娘还未起身么……要不奴婢去瞧一瞧?”
晋朔帝应了声:“嗯。”
坐在晋朔帝下首的怀远将军忍不住开了口:“陛下,眼见着天色都黑了,咱们今日还举行仪式么?”
晋朔帝:“再等等。”
“是。”
没一会儿孟公公便回来了,晋朔帝转头看去,却没能从他身后见着小姑娘的身影。
孟公公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道:“陛下,姑娘起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不知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