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圣旨被浩浩荡荡地送往了钟府。
有武安卫护送,中间出不得一分差错。
府中。钟大人长叹一声,命人麻利摆下了香案。万氏匆匆将钟念月从睡梦中唤醒,又亲手给她梳了头发,陪着换了衣裳,这才款款来到厅中。
随后钟府上下,皆跪地相迎。
钟念月懒懒打了个呵欠。
往日钟大人见她这般,总归要小声地说上一句,念念莫要太过懒散……但今个儿,钟大人只觉得心头泛酸。他女儿这般天真模样,又如何能压得住那六宫呢?
只有下人们心下惶惶。
暗暗道姑娘怎么还不跪呢?怎么还在打呵欠呢?
此时孟公公一手托着圣旨,一边笑道:“来时,陛下说了,众人可跪,钟姑娘不可跪。钟姑娘将来是要与陛下并肩的人,这世上有谁敢叫姑娘跪呢?”
下人们怔怔心道。
皇后便是与陛下并肩的人吗?
孟公公将圣旨一抖而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只喜鹊蓦地掠过房檐,直直落入了庭院之中。
那厢孟公公还在宣读圣旨。
钟念月却是蹲下身去,将那喜鹊捧了起来。
像是被大鸟抓过。
两边的翅羽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严重些的地方,露出了底下一点血肉模糊的痕迹。
等孟公公与钟家人寒暄几句,转过身来,才见着了钟念月在做什么。
钟念月抬起头道:“将它带给陛下,叫陛下替我养着罢。”
她是不善养鸟的。
前头骂太子那只鹦鹉,都叫她养得掉了毛,最后送给锦山侯了。反正锦山侯最会养这些玩意儿。
钟大人惊讶道:“念念!说的什么胡话?这还未行纳采礼,都还不到交换礼物时,怎么就好叫孟公公带东西进宫去给陛下呢?何况宫中也不养这样的鸟……”
孟公公忙接过来,似是生怕钟念月反悔一般。
“大人有所不知,这什么都好,姑娘给什么都好啊!我且先回宫去了!”说罢,孟公公捧着鸟儿倒是健步如飞了起来。
钟念月转过身。
万氏瞧了瞧她,都忍不住叹气。她这女儿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好像那圣旨不是给她的。
钟念月在原地怔忪了会儿。
她方才想起来,最早与晋朔帝说的还是,要试一试同他好……这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什么都定下来了?
她是不是叫人套路了?
钟念月咂咂嘴。
罢了。
套路便套路吧。
陛下虽是如愿以偿了。
但她到底得叫他知道知道,不是事事都这样容易的!
钟念月转身追了出去:“公公等等我。”
万氏在后头哭笑不得:“念念?”
哪有这样大胆奔放的?
方才接了圣旨,便又要往宫里去了。
这厢勤政殿中。
晋朔帝难得这样一回,望着跟前的奏折,一目十行,都印在了脑中,却都不知其意。
思绪竟是全飘远了。
直到听见了孟公公的脚步声。
“陛下。”孟公公忙道。
晋朔帝一转头,便见着了他身后跟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抬脸望着他,大大方方地道:“我想来,便来了。”
这是比孟公公回来复命,还要叫他心中欢喜的一桩事。
“念念,来。”
钟念月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到了她的跟前。
晋朔帝一瞧,见她胸前揣得鼓鼓囊囊的,一时眼皮直跳,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念念,你……”
钟念月打断他道:“陛下且先遣退宫人,我有话要同陛下说。”
晋朔帝便依言照办了。
钟念月又道:“武安卫也不能留着,尤其是蹲在房梁上头的那些。”
孟公公还是有些忧心,不由出声:“陛下……”
晋朔帝道:“无妨,到底是在宫中。都撤下吧,一人不留。”
孟公公只好点点头,领着人出去了。
等人都退出去了,连那殿门都牢牢合上,阻去了外头的一切日光。
钟念月方才低声道:“我们那里的人,若是要成亲前,都要先做一做婚前检查的。”
晋朔帝新鲜道:“何为婚前检查?”
而没有问她,什么叫你们那里的人。
她不知道,他早两年便知晓她并非原本的钟念月了。
钟念月道:“一则,是否有家族病史?传染病、遗传病,乃是重中之重。”
晋朔帝点头道:“你那里的人倒是十分聪明的。此事确该筛查一二。”他沉声道:“念念,朕素来强健,祖上也无重病之史。先帝乃是食丹砂而亡,而非病故。念念可放心?”
钟念月点点头道:“还有……”
“二则,……”
她年岁还小些的时候,虽然与晋朔帝已经足够亲密了。
但到底还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线摆在那里。
钟念月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道:“陛下将衣裳脱了我瞧瞧好不好看?”
比如腹肌、背肌、腰肌……
她倒也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不曾瞧过么。
她就瞧一眼。
一眼。
晋朔帝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念念。”
钟念月小声道:“此事也是重中之重啊……否则,成婚后见了不喜,后悔了怎么办?”
晋朔帝似是被她气笑了。
他一手搭在衣带上,沉声缓缓道:“念念,从未有你这般,敢叫君王在跟前脱衣供赏的……”
但他到底还是慢条斯理地抽去了衣带,脱下玄色外袍。
再是上衣。
里衣。
他生得俊逸出尘。
行坐如画。
脱去衣物后,上半身却是精壮的。
他瞧着钟念月定定地望着他,好似瞧得不转睛一般。
晋朔帝不由喉头一紧,眸色暗了暗。
“念念何不走近些瞧?”晋朔帝缓声道。
他没有丝毫的羞耻不适。
仍旧牢牢将那强势姿态把握在自己手中。
钟念月犹豫着挪了挪脚步。
其实她还怪好奇的……
就是那个……
钟念月的思绪骤然被阻断。
晋朔帝揽着她的腰,将她送上了桌案坐好。
这一下,她便生生比晋朔帝高了一些,竟是能低头俯视这位帝王。
但晋朔帝浑然不在意。
他的目光炙热而深沉,问:“念念,你到底往胸口塞的什么东西?”
钟念月将手搭上去,将衣襟往旁边一拉。
晋朔帝眼皮重重一跳,呼吸都顿住了。
却见由绵软的布帛托着的上完了药的鸟儿,探了个脑袋出来,虚弱地:“叽~”
晋朔帝:“……”
钟念月:“报喜鸟。给陛下的。”
嘿,生气吧!
第104章 衣带(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陛下怎么不说话?”
“陛下不喜欢鸟儿吗?”
“报喜鸟, 报喜鸟,报的乃是喜事。今日正巧是孟公公来送圣旨的时候,我便捡着它了。这不是天大的好缘分吗?我才想着要带进来送给陛下呢。”
“陛下高兴吗?”
小姑娘一边屈指梳理着鸟儿额头上的羽毛, 一边喋喋不休地出声。
晋朔帝:“……”
晋朔帝没好气地道:“念念, 下回不要揣在胸口了,当心它挠着你。”
钟念月一顿。
反倒叫他这样温声细语说得不大好意思了。
这不是故意气你呢吗。
怎么倒还只关心起了, 这鸟儿的爪子挠不挠我呢?
“它都没什么力气了, 挠不着我。”钟念月小声道。说罢, 她犹豫片刻, 还是又添了一句:“我以后不将这种小东西揣在胸口了。”
“不是要给朕吗?”晋朔帝伸出手。
钟念月小心翼翼地捧着喜鹊给了他。
晋朔帝接了过来。
他素来只猎鹰。
兼之宫中后妃甚少,于是也不养观赏性的鸟儿。
这还是他头一回, 将这样脆弱又小只的东西托在掌中。
因着是钟念月送的缘故, 又因着是在宣读圣旨时捡着了的缘故,晋朔帝再瞧这小小的丑东西, 也难得多了一分怜爱。
他道:“唤个太医来给它瞧一瞧?”
钟念月点了点头:“以后陛下就养着它罢。”
晋朔帝将它放在了桌案上。
这小东西与一堆奏折挨在了一处,还有点未曾清理干净的血迹蹭了上去。这大抵是它自己也不曾想到的鸟生巅峰了。
晋朔帝出声道:“念念, 这算是定情信物吗?”
钟念月想叛逆地说不是。
但话到了嘴边,她轻点了下头:“算是吧。”
晋朔帝脸上浮现了一点笑容, 他指着道:“定下念念对朕的情意的信物。”
钟念月听得面颊微红。
她想起了及笄礼上,晋朔帝赠给她的无数礼物。
由此往下推。
那么多的晋朔帝亲手精心准备的礼物,便是晋朔帝定下对她的情意的信物吗?
这样一想。
那些小玩意儿包含着的情意,便更深重了起来。
钟念月从桌案上跳下去,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裳,小声道:“陛下穿上罢,莫要受凉了。”
晋朔帝好笑地看着她:“不瞧了?”
钟念月耳根发烫:“嗯嗯, 不瞧了。”
她在原本的世界里,一切对于生理知识的了解, 全都来自于小肉文。
哪里经得起这个刺激啊害。
多瞧两眼,就觉得心跳怦怦了。
她依稀想起来。
她有一回在宫里吃吐了,晋朔帝穿着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地从演武场赶来。那时她倚在对方的怀中,就有那么一瞬间曾经想过,晋朔帝的身材当真是好……
这厢,晋朔帝垂首,看着小姑娘认认真真弯腰将他的衣裳捡起来。
他突地道:“念念为朕穿衣罢。”
钟念月瞪大了眼。
她哪里会这个?
晋朔帝给她穿外衣还差不多。
前两年,她身子尚弱还未恢复过来的时候,若是那日风吹得稍微大些,一旦进了宫,晋朔帝就要按着她,给她再套上一件外裳。
衣带都时常是晋朔帝亲手给她系的。
因为其他人不敢。
但若是穿衣的话……
岂不是除了瞧瞧,还能摸摸?
左右只是我占他的便宜罢了。
不错不错。
钟念月心下很快便有了决定。
她道:“我试试……若是穿得不妥当,陛下不要笑我。”
“自然不会。”
钟念月深吸一口气,憋着劲儿走回到了晋朔帝的跟前。
“这件是里衣么?”
晋朔帝:“嗯。”
钟念月抖了抖手中的里衣,在他跟前站定,先套上了晋朔帝的一只胳膊,然后费劲地揪住肩部那一块布料,往上提了提,顺势也就戳了两下晋朔帝肩臂那一块儿的肌肉。
晋朔帝身形一僵,没有出声。
钟念月只当他还未发觉,又费劲儿给他穿另一只胳膊。
果真这伺候人的事儿,我是做不来的!
钟念月理直气壮地心道。
等两只胳膊都套上了,那后领子还掉在后腰那儿呢。钟念月想要伸手去拽上来,只是晋朔帝到底身材高大,她胳膊又没有那么长。
她干脆一下坐在了晋朔帝的腿上,然后环住他的脖子,手臂往下一探,就将后领子给拽上来了。
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她便从晋朔帝的腿上跳了下去,拍拍手道:“好了。”
一切快得仿佛蜻蜓点水。
晋朔帝眉心动了动,他抬眸道:“念念穿得着实敷衍。”
他抬手捏住了衣带,正要自己低头系上。
钟念月忙伸出手去,代替了他的动作。
慢吞吞地给打了个结。
只是这结打得不漂亮,那里衣便松松垮垮的,依旧露出了一小片胸膛来。若是再仔细瞧瞧,便连腹肌也能窥伺上两眼了。
钟念月屈指悄悄从他的腰腹间掠了过去。
晋朔帝立刻有所察觉。
他一下绷直了身子,沉声道:“念念。”
钟念月歪头道:“我道怎么系得如此松垮呢,原来是少系了一根带子,我给陛下改改。”
说罢,不等晋朔帝反应,她便飞快地给他打了两个死结。
晋朔帝:“……”
钟念月还极为满意地弹了弹衣带,道:“我亲手系的,这便是我的了。旁人瞧不了,摸不得。”
晋朔帝:“……”
哪有人胆敢这样同帝王说话?
晋朔帝垂眸,捉住了她的手,道:“嗯,便听念念的。”
钟念月缩回手,又替他一件一件地穿回了衣裳。
说来也怪。
人在衣食住行这般琐碎的事上,方才会与人不知不觉地拉近距离,一转眼便觉得又亲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