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从里面出来,端着托盘,上面摆着饭菜,说:“三太太怀孕反应很大,一点吃不下东西,闻着饭菜味道都不行,一口饭没吃,就对酸枣感兴趣。”
宋凤宁问;“张嫂,人都说酸儿辣女,三太太怀的是不是男孩?”
陈嫂说;“三小姐,我跟你说,很准的,我怀我家老三时,就想吃酸的这口,人家都说我怀的是儿子,结果真生了儿子。”
陈嫂端着饭菜下去了。
宋凤宁上楼,遇到宋宜秋下楼。
宋凤宁微笑说;“恭喜,你要有弟弟了。”
宋宜秋绷着小脸,瞪了她一眼,没理她,下楼去了。
宋凤宁心想,宋宜秋似乎并不高兴,宋宜秋这个虚伪的人,平常不高兴也不挂在脸上,三太太迟雪兰怀孕,所有人都很意外,迟雪兰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宋宜秋好像完全不能接受。
按理说三太太怀了父亲的孩子,在这个家地位高了,宋宜秋母女有资格获得更多的财产,这对宋宜秋有利,她为何这般抗拒自己有个弟弟的事实。
上楼换了衣裳下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饭。
大太太和二太太、宋宜秋坐在桌前,宋凤宁坐下,看桌上的冷盘,“这么丰盛。”
小娥摆碗筷,“老爷说三太太怀孕,庆贺一下,加几个菜。”
关碧华面色平静,对迟雪兰怀孕没任何反应。
宋知芳从外面回来,来到饭厅,“饿死我了。”
二太太催促,“洗手去。”
宋知芳去盥洗间。
这时,宋兆申从房间出来吃饭。
宋凤宁问;“哥你在家?”
“兆申早回来了。”大太太说。
宋兆申坐下,“天太热,懒得出去。”
宋家人都齐了。
大太太对小娥说;“上楼请老爷下来吃饭。”
宋鸿年不来,大家不能先动筷。
一会,宋鸿年下楼来。
宋凤宁受伤后,第一次看见父亲。
家里添丁,是一大喜事,何况是宋鸿年和迟雪兰的孩子,宋鸿年喜出望外,走路仿佛都年轻了。
一家之主宋鸿年坐下后,张嫂和小娥端热菜。
宋鸿年似无意朝宋凤宁扫了一眼,视线掠过她的额角,雪白的小脸一块疤痕,很显眼。
停留片刻,移开视线,看向大太太,“碧华,辛苦你了。”
宋鸿年是指迟雪兰怀孕,大太太让人请大夫,又通知他回家。
“恭喜老爷。”
关碧华说,面色平静。
宋鸿年伤了小女儿,在大太太这里,有心缓和关系,说;“南京路上的两间门面房契,宁宁的交给你保管,知芳的放在玉珍哪里保管,老家的房屋田地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落在你名下,家里现银和金条留给你,留作兆申三兄妹结婚时花销,股票投资转给兆申,兆申出国的费用我已经准备了,这不要你费心了。”
饭桌上,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人插嘴。
宋凤宁觉得她父亲还有话留在后面,前面说这些都是铺垫,为了引出下文。
果然,宋鸿年接着说:“雪兰有了身孕,不管将来是男孩女孩,家产也有她的孩子一份,等雪兰生下孩子,纱厂的股份给他一份。”
宋鸿年望着家人,大家都不说话,三太太这才刚刚怀孕,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宋鸿年便许下股份。
气氛有些尴尬,宋凤宁突然出声,“雪兰姨娘喜欢吃酸,我听张嫂说,酸儿辣女,雪兰姨娘生下弟弟,父亲有了接班人,以后就可以接管父亲的纱厂,纱厂的股份都留给弟弟,弟弟小,由雪兰姨娘代管。”
宋凤宁说出这番话,正合宋鸿年的心思,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大儿子不争气,迟雪兰生出儿子,他好好培养,将来接他的班,只是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被小女儿说了,看见小女儿额头上的伤,有点内疚,发现小女儿不是不明事理,他只要表面上把一碗水端平,小女儿还是善解人意的。
露出一丝微笑,“雪兰姨娘生的弟弟也是你的亲弟弟,宁宁能为弟弟着想,为父很欣慰。”
父女俩说话时,宋宜秋的手在桌子底下揪着米白色台布,镂空花纹台布快被她扯破了。
实在忍不住,接话说;“父亲,我娘不要,她说了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不受人欺负就满足了。”
有地方住,不受人欺负,不是住在宋公馆,买洋楼给她母女俩住,有口饭吃,锦衣玉食,要求不低。
宋凤宁暗自冷笑,“宜秋姐姐,父亲是给弟弟的,弟弟是父亲的亲骨肉,子承父业,理所应当。”
亲骨肉三个字语气加重,点明她一个外人没权利掺和宋家的家务。
宋宜秋被她堵了回去。
纱厂倒闭还有两年,迟雪兰明天就生下孩子了,在这期间母亲能与父亲离婚自然好,离婚了,父亲欠外债的债主,找不到母亲头上,母亲便能保住嫁妆,衣食无忧。
父母离婚了,子女跟父亲的血缘关系永远无法断绝,一旦负债累累,父债子偿,她们兄妹无法置身事外。
只有把纱厂的股份转到迟雪兰名下,她们才能撇清债务关系。
大太太不明白女儿的意图,现在家产分割清楚,丈夫和那个女人搬出去,她素素静静地过日子,别无他求。
儿子出国,女儿出嫁,安排妥善,想开了心平气和了,“我同意老爷的安排。”
大太太表态了,别人没话说。
大少爷宋兆申视钱财为身外之物,并不看重,他只是单纯地追求理想。
二太太没什么发言权,以后她和大太太作伴,女儿的嫁妆南京路一幢二层楼门面,南京路地价飞涨,租金够生活,吃喝不愁,而且老爷说了家里的现银和金条给兄妹三人作结婚之资,女儿体体面面出嫁,她不奢望什么了。
这都是三小姐争取来的,所以她对宋凤宁格外地好。
宋知芳是大学生,理想主义者,钱财看得很轻,追求理想中的爱情。
宋凤宁如果不出头,这个家没人出头了。
她哥姐太天真单纯了,上一世落魄时,她们求贷无门,方知道没钱的艰难,被债主逼得东躲西藏,二太太因为宋知芳给崔仁默做妾伤透了心,日子艰难,没两年就死了,母亲因为大哥颓废腿残黯然神伤,在二太太死后不久也死了。
宋家人的下场凄惨。反倒是迟雪兰母女俩找到靠山,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宋凤宁从对面的宋宜秋眼中看到焦虑不安。
宋家的这顿晚饭,各怀心思。
第二天上午,顾先生准时到宋公馆,女佣小娥把顾聿清领到小书房。
书桌上摆好了纸笔书本,准备了热茶水和点心。
宋凤宁站在门旁,鞠了一躬,“先生好!”
回到小书房上课,顾聿清心里轻松了许多。
小书房里棚顶大吊扇,呼呼地转动,整个书房风凉。
宋凤宁觉得人懒散惯了,冷丁受拘束,规规矩矩地坐一个上午,腰酸背痛。
顾聿清看出她难受,提前结束课程,说;“下堂课考单词句子,不允许出错,错了要罚的。”
宋凤宁咧咧嘴。
顾聿清问;“有困难呢?”
宋凤宁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先生。”
“你还有什么问题?”
“先生能不能给我补一补其它课程。”
“一个月补英文时间都不够,如果都补的话,走马观花,没什么效果。”
宋凤宁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歪着头,娇憨可爱,“开学后先生给我继续补课,可以吗? ”
顾聿清能有个稳定的赚钱差事,开学后女学生晚上补课,不占用白天时间,他当然是愿意的。
“你要开学以后补课,我当然愿意,我挣一份收入。”
宋凤宁有自己的小心思,一个月相处时间太短,彼此还不是十分熟悉,她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里宋家有条件雇家庭教师,两年天天面对一个人,感情是不是大不一样了。
宋凤宁的小心机,顾聿清当然不知道。
宋凤宁送先生下楼,宋宜秋在客厅里坐着。
看见两个人下楼,走过来,“能耽误先生一会吗?”
宋宜秋当着自己的面截胡,宋凤宁在心里翻白眼。
“二小姐有事吗?”顾聿清问。
“顾先生,开学我就去慧文中学读书,暑假我在家没事,我想把功课温习一遍,有不懂的题想请教先生,耽误顾先生一点时间可以吗?”
宋宜秋极其恭敬,扮演一个寄人篱下,仍然勤奋上进,酷爱学习的懂事女孩。
这个理由顾聿清是不好拒绝的,小姑娘问几道题,顾聿清不兼任她的家教,耽误一点时间总是可以的。
这时,大小姐宋知芳下楼,宋凤宁眼珠一转,抢在顾聿清回答前,朝宋知芳说;“姐,孙宜秋有不懂的问题,你给她讲讲,先生有要事要走。”
宋知芳极其不情愿,又不好当着顾先生驳了妹妹的面子,另外对宋宜秋缠着顾先生很反感。
懒洋洋地说;“有什么问题,来我房间,我给你看看。”
宋凤宁笑眯眯地,朝顾聿清解释说:“我姐读沪江大学,是先生的得意门生,杀鸡焉用宰牛刀,辅导孙宜秋我姐就行。”
顾聿清点点头,“告辞。”
宋凤宁跟在顾聿清的身后,跑去打开门,恭恭敬敬地请先生先行。
回过头,看见宋宜秋瞪着她,气得鼓鼓的,朝她做了个鬼脸,说:“你不是有问题,我姐等你呢,我姐脾气可大,你小心点。”
宋宜秋一扭身上楼去了。
吃过午饭,宋凤宁回房间,小娥帮她换上一条白底碎花裙,戴一顶遮阳帽。
挎着一个同款手袋,小手.枪装在手袋里,一点看不出来,出门坐车去警察局。
汽车路过江桥,她看见桥边有农户担子里放着西瓜叫卖。
下车去,对卖瓜的壮汉说:“挑最大个的西瓜买两个。”
农户挑了两只十多斤的大西瓜,搬到车上,宋凤宁付钱。
警察局里乱哄哄的,抓了一个杀人犯,出动了全体警察。
宋凤宁一进门,乱哄哄的屋子顿时肃静了,齐刷刷的目光朝宋凤宁射过来。
张兆和和夏遇春吃人家嘴短,热情地招呼,“宋小姐来了。”。
“我们头正在审讯犯人,宋小姐等一下我去叫头。”
宋凤宁没等拦着,夏遇春殷勤地帮着找罗探长。
宋凤宁让司机老王把西瓜放在桌上,找刀子切了。
招呼,“深井水镇的瓜,大家吃。”
这些警察刚从外面回来,天热下火了一样,喝水都不解渴。
一拥而上,一人拿一块啃。
罗平过来时,看见警察局里呲溜呲溜啃西瓜声。
跟在身后的夏遇春忙抢了一块吃。
“探长,给您留着。”
张兆和拿过一块瓜给罗平。
罗平接过,对宋凤宁笑着说:“来了,不巧我审问要犯,我叫人带你去靶场。”
招呼一个年纪小的警察过来,说:“你带宋小姐去靶场练打枪。”
“是,头。”
年纪小警察是新来的,站直了敬礼。
罗平对宋凤宁说;“等我一会忙完了,过去看你。”
“罗探长忙正经事,我学打枪随便玩玩,别耽误正事。”
年轻小警察带她去打靶场,跟漂亮小姑娘走在一起,小警察很兴奋,自我介绍说;“我是新来的,我叫叶鸣。”
“叶警员,我给你添麻烦了,你要嫌烦,送我过去,你可以开小差溜了,你们头问我就说你陪着练了。”
叶鸣笑着说;“哪能,陪宋小姐练打枪,是我的荣幸,这差事别人还轮不上,他们准在背后嫉妒我呢。”
宋凤宁笑了,刚分到警察局的警察善良单纯。
到了打靶场,叶鸣领了子弹,宋凤宁拿出手.枪。
上子弹她已经熟练了,自己开始练习射击。
叶鸣在旁边看了,摸摸头,“我还教宋小姐,我打枪准头跟宋小姐差不多。”
宋凤宁打了几发,上子弹时,问;“你喜欢当警察?”
叶鸣摇头,说;“不瞒宋小姐说,我胆小,第一次打枪差点没尿裤子,是我家里让我当警察,托了人使了钱。”
这个叫叶鸣的小警察挺实诚,实实在在地赔了她一个下午。
两人练完,离开打靶场时,迎面遇见罗平,罗平歉意地说;“宋小姐过来,我审问一个要案,脱不开身,我送宋小姐。”
走出警察局,宋凤宁看周围没人,对罗平说;“我们宿舍的四个人约好去监狱看孙敏芝,我想暗中观察一下,看能不能找出真正凶手的破绽。”
“孙敏芝关在重犯女监,一般人不允许见面,连家属都见不到犯人的面,你们要去,我给女监打个电话,放你们进去,你发现什么疑点告诉我。”
第28章 凶杀预警
汽车转过弯就到第二女子监狱, 罗平停下车,说:“你们买通看守的钱照样给,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监狱的人会放你们进去的,监狱里环境不太好,你要有个心里准备。”
监狱这种关押犯人的地方,念中学小姑娘进去要害怕的。
“我记住了。”
宋凤宁下车,朝罗平摆摆手。
四个人约好在监狱正门碰头。
宋凤宁转过围着铁丝网的高墙, 看见谭君如站在离监狱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等。
谭君如正对着监狱大门站着, 宋凤宁走到跟前, 谭君如才发现她,四处看了一眼, “宋凤宁,你家的汽车呢?”
“回去了,我没告诉家里来监狱, 提前在路口下车走过来的。”
“你怎么来的?”宋凤宁问。
“我坐长途汽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