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瞬间荡然无存了,卓枝气鼓鼓只得咽下痛苦,就算吃冬瓜盅也难以弥补她心中的悲愤。
平日天天读书就算了,好歹是辰时一刻,现在竟生生提前了两个小时。
求求你做个人吧!
不就是将你错认阿娘了吗?至于携私报复吗?
※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这段时日那就是:暗无天日。
每日卯时一刻准时崇文馆念书写字,东宫亦然;中午同东宫一道用膳,而后再回到崇文馆写文章三篇,而东宫午休,弹琴,偶尔下棋;下午卓枝终于完成一天课业,东宫亲自批改,得优可加菜,三篇文章无优,则晚上另加三篇大字。
崇文馆往来具是东宫詹事府属官,来来往往人打量着,卓枝心中尴尬。
她以崇文馆人多不适宜读书为由,试图在厢房学习,被东宫驳回。
她又以东宫詹事府议事事关东宫隐秘,实在不适宜旁听为由,要求厢房读书。又被东宫驳回,且说,你如今是东宫伴读,不算外人。
不过,东宫也算听取了她的意见。
以屏风分隔,将软榻移开,为她令设书桌。东宫属官议事之时,声音轻之又轻,实在称不上嘈杂。卓枝找不着理由,只好没白没夜学习,就这样一连五天,终于迎来了出宫之日。
一早,卓枝等在小花厅。
用膳过后,她提出告辞之事。
不料,东宫慢斯条理用过早膳,听闻此事,淡淡说:“正好,孤正要去孤山书楼,顺道,你还有些书不齐全,正好为你挑捡出来,带回家中好好研读,学业不可荒废啊。”他语重心长。
分明有些人一整天就要玩半天......卓枝腹诽。
东宫发言了,卓枝也不好拒绝,只得忍着随东宫一道出宫。
一路乘马车,转瞬便到了东市孤山书楼。孤山书楼不仅仅是书楼,三层高楼,其后还带着半座园子。不仅卖书,平日也是上京学子集会之处。恰逢今日休沐,是已孤山书楼早早便人山人海。
他们自后门进来,书楼掌柜上前亲自陪着,东宫摆手婉拒。
“殿下,掌柜的在,我们要买书岂不是方便......?”
东宫只笑不语,指了指阁楼小间:“新到的书,都在僻静处,人多不好。”卓枝随着上楼。这阁楼却是偏僻,竟没什么人。她叹气,正要讨价还价每日文章的事,耳朵一动,听到窃窃谈话声。
“最近怎不见小侯爷了,前几日马市来了批好马,也不见他。”
“你不知道?卓小侯爷强抢民男,这不,进去了!”
轮到卓枝脸绿了。
第22章 做了坏事就要跑了?……
名誉值不断下降的原因是坊间闲话流传......
她不知该不该庆幸,幸好上京城传言偏好绯闻韵事,若是八卦爱好者的脑回路和承明帝相似,那传言大约就是她因谋害东宫被抓,名誉值说不得当场突破负五十点。
东宫满目调侃,听到趣处,狭长的眼微微一弯,十分愉快。
都怪她一时嘴快,早在入宫那日便将这一路琐事,详细告诉东宫了,自然包括偶遇应道奇的事......幸好,酒肆之事一带而过,不然这会不知道要被笑成什么样子了。
这么会,那两人越说越起劲,什么纨绔子弟,后院美人,剧情如跑马般离谱至极......卓枝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打算上前制止八卦闲话,却被东宫抬手拦住,他指了指小间,又指了指耳朵,显然是要听下去。
二人被迫同居的生活已经结束,卓枝如今可不归东宫管辖,自然不理会他的无理要求。
木阁楼梯陡窄,东宫将手搭在栏杆上,正好挡住她的去路,一时难以摆脱东宫,只得被迫听那两人说些桃色新闻。
那两人又说到,小侯爷为何做了东宫伴读的事......
卓枝总算松了口气,这两人也算有点正经话,她还没轻松两秒,下一句就让她气的几乎炸毛了。
“自然有些其他本事,”男人怪笑连连,“小侯爷本就荤素不忌,扮做娘子说不得别有风味......”
污言秽语!
就是这些人成日胡说八道,害得她名誉值不断掉落,未来说不定还得受万针之刑的折磨......想到这,卓枝额角突突直跳。她恶向胆边生,干脆一把拽住东宫的手,硬是拉着他上前,重重推那书架。
哐当一声,惊得那两人目瞪口呆。
无巧不成书,这两人正好也是宗室中人,抬头瞧见东宫立即认出了人,慌忙作揖,连连称不是。
卓枝想到名誉值下降,心头不断滴血,深觉不满。正要质问为何编闲话嘲笑她时,转念又想,她与这两人同属宗室,若是闹僵起来了,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说不定还得受斥罚杖责,那样又要掉名誉值。
她灵机一动,说:“东宫的闲话你们也敢说,当真是不知尊卑,更何况还敢胡乱编排,我是东宫伴读,毁了我的名声,东宫面上也难堪......”
这番话,堪称狐假虎威的典型。
东宫最是厌恶借着他名义行事之流,如此一来,简单两句话,既能吓到嚼舌根的小人,又能使东宫对她冷淡不喜......
一箭双雕,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那两人见东宫沉着脸,面色不虞,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场。
他们彻底怵了,心头慌乱,毕竟背后编排绯闻是一回事,当着面说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妄议储君,更何况东宫最厌恶酒色糟污事。从前可是听说储宫中有不长眼的侍婢自荐枕席,被下令罚杖的......
两人连连求饶,其中那个着红衫的,脚下不稳直接撞到书架子,“哗啦啦”,书本掉落一地,惊得不少人回身张望。
许是久未清理,霎时间灰尘满天。
卓枝早就料到,赶忙抬起袖子掩起头面,但仍然被呛的直咳嗽,咳嗽间隙听到东宫要那两人收拾齐整书架,还斥责他们信口传谣......卓枝偷偷笑,方才察觉还握着东宫的手,她吓得松开,悄悄退回台阶上。
吱呀门开,卓枝回身,看到东宫面上发间竟落了不少尘土......
卓枝拿出方帕子,想到方才东宫抬手遮尘,却被她拽住未能成行,心里尴尬至极,小心翼翼说:“殿下,擦擦。”
“真是流年不利......”
东宫凉凉的瞥过来,淡声说:“面上难堪?”他语调平平。可卓枝一听就知道,那是方才她狐假虎威说的话,没想到应验了,满面尘土确实难看。
卓枝窘然,尘土越擦越脏,若叫别人见了东宫如此形象,确实不妥。她客气道:“此地离家里很近,若殿下不嫌弃,移步静宁侯府休息整理?”
东宫肯定不会同意,他不是随便人,坐卧有法。
“既然二郎如此诚恳,孤却之不恭。”
卓枝:......
她真的不想和东宫继续呆在一起了,可是四舍五入,东宫也算因她的缘故被波及至此。卓枝垂头丧气跟着东宫沿侧门上了马车。书楼距离静宁侯府距离很近,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建宁侯府街巷口的梧桐出现在眼前。
卓枝盘算了一阵,说:“等会下了马车,殿下先歇在正堂,我派人引疏风去寻浣洗衣衫的嬷嬷,”疏风和松月是东宫身边的内侍,这些事交给他定然没有问题。
诶,疏风,疏风怎么不在马车上?
卓枝有种不幸的预感,她慢慢回头,只见东宫双手交叉置于膝间,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疏风留在孤山书楼取书,一会就带着书回来了。”
※
许是不巧,静宁侯夫妇双双不在侯府,卓枝便做主请东宫安歇绿野堂,东宫却说要到清和堂瞧一瞧。卓枝抓耳挠腮找理由拒绝,却被东宫一句“二郎宿在储宫多日”挡了回来。
果不其然,东宫前脚到了清和堂,甫一坐下,便有侍女回禀:“疏风公公到了府中,郎君可要请他前来?”
卓枝要人请疏风过来,东宫衣襟上染了尘,又被卓枝沾着水这么一擦,彻底弄不干净了。无法东宫只能暂时换上卓枝的外衫。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寻找衣衫理所当然落在卓枝头上,她打开装夏衫箱笼,一一展示,宝蓝连珠纹,月白团花袍,几乎每一件她都喜欢。
可惜一件件,东宫挨个看过,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数十件衣衫轮流展示,没一会卓枝额间生汗。卓枝擦去薄汗,原谅她心理阴暗了,东宫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殿下,先凑合穿?松月已回储宫取衣衫。弄脏的袍子,嬷嬷说要浣洗过才干净。”
东宫不置可否,抬手随意一指,竟然选了件黄衫。
卓枝微笑,她正发愁这件呢!鹅黄太过娇嫩,衬得她一眼望去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这件又是阿娘选的颜色,不好拒绝。
两人隔着扇六面白玉屏。
东宫自屏风后更衣,他抬手解开颈边纽。
卓枝原本站在屏风外等着,抬眼看见他的侧影,脸唰的红了。她虽然成日着男装,可她心里清楚自己是个女孩。同居一室便算了,看别人换衣服,虽然只是外袍,实在是太过不该。
卓枝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轻手轻脚便要退出去。
“二郎,拿外袍进来。”
什么?
她才不要!
卓枝谨慎的站在门口,建议:“我去唤疏风进来,伺候殿下更衣。”
“怎么,做了坏事就要跑了?”他声音带着笑意。
“将外袍递进来,愣在门边作甚?”
只是递衣服......卓枝沉默片刻,还是将衣服递进去,察觉手上一轻,便掉头就走。
“慢着,换下的外衫。”
“殿下,等会叫侍女收拾......”这次,卓枝学聪明了,说话间人已到了屋外。
见她落荒而逃,东宫哑然失笑。他四周看了看,内室没有半点放衣服的地方,连一只矮凳也无。他将外衫搭在六扇屏上,穿好外衫,迈步而出,掀开珊瑚珠帘,抬眼就见一座鎏金水银镜,镜中人眼中含笑,那正是他。
水银镜光洁明亮,四周饰有金色葡萄缠枝纹路,镜边点缀着小颗水晶宝石,迎着光一闪一闪。
燕同心叹,花卿果然爱美。
他将目光移开,可镜中的倒影却留在他脑中,宝塔珊瑚珠帘,蝉翼纱帐幔,若不是檀木床柜颜色厚重,墙壁上挂着一柄长弓,削弱了室内的柔美之气,乍看还以为是女郎房间。
至于为何像女郎房间,这也只是他心中猜测,他自小守礼自持,自然不知女子闺阁如何。
他见过黄维德内室,三郎的内室,虽说风格不同,但没有一个如卓枝这般如此明丽的内间。就连衣衫也净是些明艳的花纹颜色。方才瞧他捧出衣衫,眼中尽是不舍,像极了阿娘养在宫中的猫儿,猫爪子牢牢抱住绣球,生怕被人抢了喜欢的小玩意。
他就选了卓枝最不喜欢的那件,果然他眼中不再紧张。
东宫对镜整衣领,鼻端闻到熟悉奇异的味道,那味道来自衣衫,清冽之中伴随着丝丝甘甜。
这味道......他不免生疑。
——“郎君!应道奇来了,他到府中了,要引他来清和堂吗?”
应道奇?
他们关系很好?
东宫垂下眼眸,笑容顿失。
第23章 伪装之术
应道奇来了?
对了,这还是那日在马车中约好的事。
只是却因莫名其妙的被抓就这么耽误了,卓枝又想到名誉值的事,不禁心情低落。她回身看了看竹帘,东宫还没有换好衣衫。
应道奇是一定要见的,毕竟他与名誉值掉落有关。
再加上她如今出现在上京城,被抓的谣言不攻自破,如说能说动应道奇帮忙辟谣就更好不过了。东宫换过衣衫,应当很快就回宫去。先留下应道奇,等东宫一走,她就过去见他。
“请应道奇先歇在小花厅,再去园子请阿兄招待他。请他如果无事,千万等我。”卓枝吩咐,她想了想又补充了说,“有事的话,请他留下地址,今日我必定亲自上门拜访。”
瓶儿却没应声,手指着她身后,愣愣的说:“谁?登徒......”
卓枝见她如此,瞬间就知是东宫出来了,她眼疾手快捂住瓶儿嘴,斥道:“速速行礼退下!”
东宫耳聪目明,古怪的看了一眼瓶儿,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说:“不必,应道奇不必等了,引他来此......”东宫顿了一下,改变了想法,说:“还是在花厅吧。”
卓枝摸不准东宫是何意思,还是按他的话说:“快去按殿下说的办!”
瓶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卓枝瞪她,瓶儿匆匆行礼,一溜烟跑了。
“从前还不知二郎与应道奇相熟。”
卓枝尴尬,那日酒肆的事不好细说。
她随意寻了个由头,说:“说不上相熟,只是那日见过,听他说他有一本春山先生的诗集,便约好借来看看,今天正是为了此事。”春山先生是当大家,大昭拥护者不计其数,说喜欢他的诗总没错。
东宫若有所思,淡声说:“春山先生......”
※
送走了东宫,卓枝顾不上整理,转头便来到了小花厅。
小花厅中,两人正在饮茶。
只是看氛围,颇有些不自在。
卓枝心中有事,匆匆一眼看过,边推开门,说:“阿兄,我与应道奇有约,就先走了!”
卓泉放下茶盏,面上一副终于解脱的神情,温和点头说:“快去吧。”
也不知道应道奇怎么折磨阿兄了,分明在太学之时阿兄口中对应道奇只有称赞,怎么今天两人有机会坐在一块喝茶,倒是弄出一副不情愿劲?
两人相见是为了一道回崔南镇。
卓枝回去是因为她要绕过崔南,转向大王留村还毛驴。而应道奇则是为了去崔南调查他被暗害之事。但是据他所说,当天醒来之后就只见到卓枝以人,所处范围地点完全不清楚,所以特意轻卓枝为他指路。
因而两人基本上顺路。
崔南镇距离上京城有一段距离,两人不打算骑马,便在马车市租了一辆马车,顺道请了个车把式,便踏上了去崔南的路。
“卓郎君,”应道奇率先开口,他似乎是有些迟疑,羞涩,但还是说出了口:“这几日你不在府中,恐怕还不知道上京城有些匪夷所思的谣言,”他拧着眉,肃声说:“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引起风言风语,昨日太学我已经澄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