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不是二楼吗?先去看看再说。
卓枝掩下惊讶,未免人设崩塌,还特意用力拽着应道奇,随她走向后院。
酒肆后院,卓枝挑眉,不出所料楼后傍着架曲折小梯直通二楼。
怪不得不见人从大厅上楼,原来门在后面。
那十五郎去哪了?既有可能隐藏在楼上,也可能先行离开,无论如何先上楼再说。
二层阁楼上,罗娘子推开一扇门,娇笑:“怕扰您兴致,小侍已交代过了等在外面,不过,”她凑进卓枝耳边,低声说:“您瞧上的这位软硬不吃,房里有酒有药,还有不少小玩意,郎君自行取用。”
她飞起媚眼,回身腰肢款款下了楼。
卓枝:......
合着罗娘子当她是个断袖,还是个求而不得,打算霸王硬上弓的断袖。
奇怪的人设增加了,痴呆。
这时,应道奇已然四周检查完毕,他警惕合上门,低声问:“她与你说了什么?”
※
第25章 殿下一时稀罕罢了
东宫储殿。
崇文馆廊下摆着几尊黑陶大缸, 一枝枝千瓣莲微绽,层层叠叠,花瓣尖是胭脂红的, 依次转白,像是美人羞红了脸。清晨水汽重,碧色荷叶上,花瓣中缀着一颗颗露珠,明晃晃, 亮闪闪, 更衬清凉。
仲夏时节, 天亮得早。
回廊下,有宫人将昨夜就包好的茶自荷花蕊中取出, 还有的宫人手执青玉瓶小心收取露珠。
“宋郎君。”回廊深处传来一叠声的问候。
宋秀文青衫宽袖,一身干净,不饰琐物。正是时下风靡上京城的文人打扮, 当今以赤, 紫为尊, 青为卑, 文人墨客常以一身青衫彰显气节, 因而着青衫倒成了不少贵族子弟偏爱的潮流。
“殿下,可起身了?”
宫装侍女恭谨行礼,说:“殿下自今日起恢复晨起练剑, 已去多时了。”
“可。”
宋秀文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回身等在廊下, 远远瞧见松风捧着一摞书,他唤道:“松风,这是殿下的书?”
松风捧着书行礼, 说:“是殿下借给卓郎君的书,等下便送到建宁侯府去。”
卓枝?
宋秀文微微挑眉正要细问,忽的听到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原来是东宫回来了。
东宫窄袖骑装,手中握着一柄长弓,身后跟着银红骑装的黄维德。东宫甫一迈进储宫,瞧见了松风,叫住他:“再添一本,架子上取一册《苦泉三问》。”
“是。”
松风不禁心生同情,那书可是极厚的。
东宫绕过回廊,直直穿过庭院,见着宋秀文,抬眼问:“用过膳了吗?冯几道若到了,将他送到曲江别院暂住几日。”说着将手中长弓扔到他怀里,转身走回寝宫沐浴更衣。
那长弓长约三尺,分量不轻,宋秀文将弓抱在怀中,看着东宫袍角一闪而过,问道:“殿下怎么不用那把角弓了?”
黄维德撩袍子坐下,单手撑着刀,想了想才说:“还不是因了卓二......”
宋秀文将弓递给身畔侍女,问:“什么意思?”
“都是些琐事不说了,你没瞧出来殿下可喜欢那小子了,这些日子里外没少给他补课,见天的送书去,就怕那家伙通不过月考,被逐出太学去。”他想着卓二苦着脸,笑了出来。
宋秀文一整袖口,转身走向花厅,淡声说:“殿下身边没有比他年纪小的郎君,一时稀罕罢了。卓二郎可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殿下或许一时蒙蔽,但绝不会长久。”
“这话说得,”黄维德挠挠头,从前也没见殿下这般......
※
“浊溪.......”
东宫挥退宫人,径自选了件檀色袍穿,对镜将领口折好,沉声说:“继续说。”
青砖地面上单膝跪着个青衣人,胸口绣兽首,腰间佩短刀,观他衣着装扮正是青衣卫无疑。
那人垂首,恭敬看地面,低声说:“浊溪跑马事起,诗会之上段都安戏歌伎,歌伎属官伎,元和九年浯河谏言被判流放,家眷充官奴。那歌伎正是赵维次女,年十九,据属下探查赵维与建宁侯交往密切,恐怕二人相识。”
“诗会,卓二郎与段都安相约三局两胜,赌注便是那歌伎。一比跑马,二比投壶,卓枝连胜两局,按理歌伎自然归他。”
东宫低头折好袖口,饮了口荷蕊清汤,问:“缘何大打出手?”
“回禀殿下,段都安此人素有无赖之名,他输了心中不服,上手拉扯歌伎,卓二郎便与他大打出手。”
兀的,一阵哐哐声响起,黄维德站在殿外敲门,他大不咧咧唤道:“殿下,快快用早膳吧,属下实在腹中饥饿。”
东宫瞥了眼荷叶滴,抬步向门外走去,口中轻叹:“倒是他侠客剑心。”这些日子,青衣卫一桩桩回禀,那些事关卓枝的风言风语竟然大都是谣传,也不知那里传来的风非要抹黑他。
黄维德疑惑:“谁侠客?”
东宫挥退二人,转身进花厅用膳。
黄维德好奇心起,一时也顾不得腹中饥饿,不由分说拉住青衣卫。青衣卫一抱拳,也不犹豫将这事倒豆子般全都说得明白。
※
御史台正在搞风纪,上至圣人下至百官,都比之平日更注重形象。这不,前几日礼部侍郎下朝回家,着官服街上食胡饼,就被御史台狠狠参了一本。
黄维德原本是骑马的,但他还有半个胡饼没吃完,因前日的事,他不敢在路上吃饼,只得憋屈的坐进马车,捏起胡饼埋头一顿狼吞虎咽。
胡饼酥脆,大口咬下去,饼渣芝麻四溅。
东宫嫌弃至极,踢他一脚,示意他坐远些。
黄维德一点一点挪动屁股,窝在最外端,竖着耳朵,听宋秀文低声禀报:“.......见过应大郎,他说昨夜酒肆并无异常,观那酒肆众人,小厮,仆从均已在此地多年,且与那日所见之徒绝非一人,也许是嫁祸于人。”
宋秀文犹豫片刻,继续说:“不过,也并非毫无所获,酒肆内部构造已探查清楚,却有不同寻常之处,这是绘制图谱。”他展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上面用木炭做笔,简单勾勒出酒肆内部。
东宫凝眉,低头看过图,指着纸上的俊秀的字,不置可否。转而抬眸看向窗外青色石碑,淡声说:“听闻慈恩寺有学子用木炭锅灰写字......”随手一推,将手中书加进松风怀抱的那摞书中。
应道奇素有君子之名,想来从未进过厨房。以锅灰作笔,写字画图想也知道定非他所为。东宫言下之意显而易见,那正是宋秀文对此事全貌有所隐瞒。宋秀文狼狈偏开脸,却碰巧同黄维德目光相遇。
黄维德没注意到小小风波,反而对加书之事瞧得清楚,幸灾乐祸做个口型:“殿下可喜欢卓二了。”
宋秀文翻了个白眼。
※
太学,书院。
时辰还早,尚未开课。
卓枝揉着眼睛坐在席上,长舒一口气。
昨夜处理完酒肆之事,除了闹出个乌龙外,几乎别无所获。毛驴托给十五郎,请他早日送还大王留村,并附上五两银子以作报酬。他们俩则趁夜赶路,终于天还不亮便来到上京城外,这才没有迟到。卓枝的位置在卓泉之后,可她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卓泉的身影。
不多时,学子一一到齐了,卓泉仍不见踪影。应道奇起身问过山门夫子,才知他今日请假了。
卓枝寻了个角落,安然坐下。
应道奇起身坐在卓枝前桌,唇角扬起:“你我如今算得上相熟吧?”
卓枝不明所以,默默点头。
“下学之后我回家中取诗谱送到侯府上。你很喜欢春山先生吗?我曾在孤山书楼抄书换钱,借此便利,家中还有些其他孤本手抄本......昨夜多亏了你,你若是喜欢,可要一并送到侯府?”
卓枝喜形于色,摆摆手说:“昨夜的事不提了......你真有春山先生诗谱吗?我只是信口一说,没想到你真的有,真是太好了!借我看看,两天,不三天就还给你!”
春山先生在大昭就相当于李太白之于大唐。诗仙无缘得见,可是春山先生却近在眼前。
卓枝心中激动,口中不住说起了春山先生如何如何的话。
东宫站在芭蕉下,一眼望见的就是草堂中这副场景,卓枝说的尽兴,手舞足蹈,应道奇不住点头。两人相谈甚欢,互为知己的模样。
风轻抚,芭蕉叶微微晃动。
就在这时,一个宝蓝锦袍学子兴冲冲,快步跑过回廊。不料转弯见到东宫,他大惊失色,忙做了个礼,说:“刘十一拜见殿下,殿下金安”。东宫不喜多礼,微微颔首,刘十一郎见此也不敢声张,抬头见着卓枝,他心下暗喜,美滋滋迈进草堂。
卓枝宛如春山先生狂热粉丝,应道奇又是个百事通般的人物。
她惊喜万分,问了许多。
春山先生在一众学子中也是神仙般的人物,更何况他还曾经是太学学子,更曾有一度时间于太学教授学问。听到他们二人的闲谈,众学子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甚至有人一度追问春山先生云游四海,不知何时回上京城这种傻问题。
刘十一郎坐在旁边,插不上话,挠头干着急。好不容易众人散开了些,他才找到机会,挤到人前一下子坐在卓枝身边,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昨夜,见到你了。”
卓枝陡然一惊,昨夜夜探酒肆,难道是酒肆见到她。
她转念一想,不怕名誉值已经归零,任务完美完成不说,还额外获得了伪装术。今天便是她使用伪装术的第一天,感觉没啥不同,卓枝状若自然,对他说:“是吗?还挺巧的。”
刘十一郎暧昧说:“崔南宛郎如何?”
宛郎是谁?
卓枝疑惑,就见应道奇微微点头。
昨天守在门外的小侍?
卓枝根本没注意他的模样,一错眼就让罗娘子打发到门外了。
卓枝想了想,装作东宫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笑不语。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刘十一郎摸不准他的意思,原先嘴里打算说送宛郎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此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自然不如何了,哪比得上小侯爷后院诸美,难道你们没听过,别有玉瓶承露冷这句话?”
这人声音太耳熟了,缘何无端又来败坏她的名声,燕愚这个狗!
卓枝恨恨的回头瞪他,却见东宫站在门外芭蕉下。
东宫抬眸,对她微微一笑。
第26章 孤教你射箭
卓枝心惊胆战等着系统电子音提示, 她看着东宫愣了好一会,耳边依旧是读书声,谈话声, 甚至有风微微吹过廊下,芭蕉叶扇动的声音。
唯独不见电子音......
东宫不是最厌恶此事的吗?通常此等事遇见他之后,名誉值瞬间丧心病狂的掉。怎么现下没有动静了?难道说系统有延迟?
——“你瞧什么呢?”
燕愚这个狗,还好意思和她说话!
要不是他胡说八道一通,这些破传闻怎么会被太学学子知道, 虽然只有几个学子听见了, 名誉值至多掉个一两点, 尚可挽回.......
可谁料东宫站在窗外,看他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肯定是全听见了。
燕愚见卓枝不理睬他,便饶矮几凑到窗前,探身一看, 瞬间惊住了, 他本能说:“殿下金安!”燕愚心里也觉忐忑, 万一东宫呵斥他几句, 这事再传到王府里......燕愚想到他爹寿安王腰间佩刀, 上一次被那把刀抽的死去活来的记忆又浮现心头,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卓二郎, 你为什么盯着东宫瞧?”
卓枝本就愣神中,听他这么一问, 话不过脑子就说:“自然因为东宫风神俊秀......”
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糟糕了。不消解释,这句话定是典型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没跑了。她欲哭无泪,分明没那个意思。可是方才燕愚那句“东宫金安”引来了数个学子,现在她周围人皆用一种看马屁精的鄙夷眼神看着她,这已经说明一切了。
咚!
这时钟声响起,上课时辰到了。
众学子纷纷回到座位,而卓枝也转过身,怏怏不乐坐在席上。她一句话也不想说,静静等待着系统冷酷无情的通知。
不料没等来系统通知,却等来了夫子。
日后月考,她虽然铁定通不过,但是也不能输得太难看。眼见夫子坐在席上,她赶忙翻出书籍。不知怎么,这次的课听起来轻松多了,遥想第一日听课时,那叫一个云里雾里,基本上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那我在做什么。
看来这一段时间的折磨没有白受,卓枝默默感叹。
下课后,夫子起身欲图飘飘然离去,却被问问题的学子一窝蜂似的围了起来。中午用午膳,休息一会,便是下午的骑射课,地点在太学后山。那里树木繁茂,又在山里定然很是凉快。卓枝收拾好书本,起身打算去小厅寻应道奇。
她单手撑着矮几,一下子没站起来,反而向后倒去。
原来是跪坐太久腿麻了,电光石火间,她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身后矮几好像是花梨木所制,十分坚硬......
卓枝慌乱间两只手胡乱舞动,试图寻找一个固定点,却抓到一捧空气。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而身子一轻,落入一个淡淡荷叶清香的怀抱里,那人单手掐着她的腰,疑惑道:“一日不见,怎么又轻了些?”
——是东宫!
他怎么在这里?
他的座位在最前方,什么时候过来了?
见她好似站稳了些,东宫松开手。方才掐着她的腰那种感觉,十分奇怪,不知怎的很不自在,他肃容正要说些什么岔开话题。
却见卓枝一个不稳差点又摔在地上,他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卓枝扣在怀中,心头那点些微的不自在忽然烟消云散,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少年郎,腰肢纤细,不,不是,东宫将那四个字在脑中抹去,换了个稳妥的形容,身形瘦弱。
想必是长个子的缘故,日后同他多多练习骑射功夫,很快就会变得结实健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