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手指点着她额头说:“没得商量。”
闻言,宋棠松开搂住裴昭的手臂,摇摇晃晃从床榻上爬起来,这一次一双手臂改为搂住他脖子,整个人几乎攀在裴昭身上。她脸颊贴着裴昭后背,语声娇娇:“陛下行行好,这一次不喝行不行?”
裴昭记起这个人上一次撒娇非要他亲手喂她的事。
于是他认真说道:“朕喂你。”
宋棠:“……”
动作敏捷从裴昭背上下来,她背对着裴昭躺下,装起死:“臣妾睡着了。”
裴昭看着宋棠的背影失笑。
被这么闹腾几下,有坏心情也没了。
但见宋棠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裴昭又不想这么事事都顺着她。
几息时间,他抬手轻拍下宋棠的屁股:“在朕面前装睡,这是欺君之罪。”
裴昭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宋棠愣一愣,随即在心里怒骂狗皇帝竟然敢动手打自己。不管下手多轻,在她眼里都是那么一回事,否则难道还是情趣么?她很不高兴。
“陛下要治臣妾的罪,不若治个大的。”
宋棠再一次爬起来,抱住裴昭的手臂,在他彻底反应过来之前,撩起衣袖便啃下去一大口。
裴昭吃痛,虽然忍下了没有吭声,但看着宋棠的眼神有些变了。
宋棠只得意看着自己在他手臂上留下的牙印,轻哼,“这叫谋杀亲夫。”
玩儿情趣么?谁还不会呢!
她也可以叫他疼,不但疼,而且不会真的降罪她。
不仅不会真的降罪她,那么大又那么深的牙印,还有机会叫沈清漪瞧见了。
她本不想给他和沈清漪之间添这把火,是裴昭自找的。
“谋杀亲夫”几个字确实叫裴昭没脾气,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哪怕宋棠下嘴太重,这牙印不知几时才能消。这一句话同样勾起他许多旁的回忆,他看着眼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垂眼将衣袖理顺。
“待会儿的醒酒汤,朕非得看着你喝上两大碗才行。”
裴昭掩下心思,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道。
宋棠干脆的继续躺倒装死。
裴昭含笑,有意朝外面催促一声:“魏峰,问一问醒酒汤准备好了没?”
但最后宋棠也只喝得一碗醒酒汤。
并且依然是裴昭一勺一勺慢悠悠喂给喝她的。
这么折腾到喝过醒酒汤便当真是夜深了。
宋棠也不知道裴昭是打算走还是没有打算走,总之抱着他手臂让他留下来,宿在了春禧殿。
……
宋棠和裴昭睡下后不久,外面下起一阵秋雨,凉意袭人。
芙蓉阁的小花园中,沈清漪定定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春禧殿的方向。
自从御驾到得毓秀宫的那一刻起,沈清漪便已站在这个地方了。然后她从宫人口中得知裴昭去了春禧殿,她抱有幻想,也许去过春禧殿,会来她这里的,可是……宫人方才来禀报,说他们歇下了。
歇下了,今晚又如何来呢?
沈清漪不敢相信,亦无法相信,裴昭竟对他们之间的约定不管不问。
这一天夜里,她尝遍绝望与痛苦的滋味。
然而脚下始终不肯挪动哪怕半步。
眼见外面下起雨,怜春擎着伞从廊下奔过来:“娘娘,下雨了,回来吧。”
沈清漪低声说:“我再等一等,陛下定会来的。”
“娘娘,陛下……”怜春不知沈清漪为何如此,却担心她身子,不得不又一次告诉她,“陛下和淑贵妃已经歇下了,想是今晚不会过来了。还请娘娘顾念着自己的身体,莫要这般吹风淋雨。”
沈清漪只喃喃道:“陛下会来的。”
她眉眼沉沉,没有看怜春,却听得出语气里蕴着怒意:“你回去,我不喊你,不许过来。”
怜春如何敢离开?
心知沈清漪的身体仍未痊愈,不敢叫她这么折腾,怜春唯有逾矩伸手拉她。
“娘娘,夜深了,回罢。”怜春大着胆子拉着沈清漪的胳膊往廊下走,又喊廊下的小宫女,“还不快过来将娘娘扶回屋里休息?”小宫女见状,不敢怠慢,连忙跑到小花园里来帮忙。
沈清漪不愿意走。
在和怜春与小宫人的拉拉扯扯中,她越觉得身上无力,终是在回到屋里之前,晕倒了过去。
沈清漪忽然间倒下,幸好有小宫女扶着才没摔着。
怜春心惊之下一声惊呼:“娘娘!”一面让人去请太医一面指挥扶人进去。
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沈清漪,怜春几乎生出派人去禀报皇帝陛下此事。
但她理智尚存,晓得不能这么做。
自家娘娘今日才得封修仪、被赐住琉璃殿,倘若夜里便折腾出事情,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声……终究是不好的。怜春咬一咬牙,压下心思,接过小宫女递来的帕子,细细帮沈清漪擦起脸来。
·
夜里下过一场雨,到得翌日,天放晴了。
宋棠今天醒得还算早,因而裴昭离开春禧殿时,她陪着到殿外恭送。
帝王仪仗远去,消失在毓秀宫外。
站在廊下的宋棠看一看廊外仍有两分湿意的地面问:“昨天夜里下雨了?”
“是下了。”
竹溪说,“不算大,只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天气怕又要生变。”
宋棠笑道:“毕竟已是这般季节。”
“中秋一过,这一年便很快要到头了,几个月的时间也是很快的。”
竹溪附和点点头说:“是呢,转眼间又是一年。”
宋棠转身往殿内走去,竹溪跟上她,她问:“昨夜芙蓉阁可有什么动静?”
竹溪随宋棠步入里间后才回答:“婉修仪昨夜请太医了。”
宋棠在罗汉床上坐下又问:“芙蓉阁没有派宫人过来向陛下此事?”
“没有。”
竹溪说,“昨天夜里,芙蓉阁的宫人除去请太医没有出来过。”
宋棠颔首表示自己晓得了。
竹溪又问:“要送些滋补的东西去给婉修仪么?”
“不必了。”宋棠示意竹溪倒茶,勾一勾嘴角说,“她现下可是在同我争陛下的宠爱,我哪儿能对她这么好?不为难她,都是我太大度了,还指望我的关心?”
竹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棠斜眼看她一眼:“你又高兴个什么劲?”
竹溪微笑说:“原本担心娘娘会为婉修仪的事不高兴,见娘娘没有这般,奴婢也替娘娘开心。”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宋棠笑笑,“她若有越过我的本事,我倒认了。”
……
芙蓉阁内。
沈清漪晕倒之后,夜里发起高烧,昏昏沉沉睡得一整夜,清早才艰难醒来。
一睁眼是熟悉的纱帐,她知自己此刻在床上躺着。
外面天光大亮,早已不是夜里。
慢一拍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沈清漪闭一闭眼,又咳嗽了起来。
怜春听见动静快步走到床榻旁边,抬手掀开帐幔说:“娘娘终于醒了。”
沈清漪偏头看她,哑声问道:“陛下昨晚可曾来过?”
怜春蹙眉,摇一摇头。
沈清漪眼底燃起的些许希望黯淡下去,她别过脸,看着帐顶发起愣。
怜春劝道:“娘娘快点儿好起来,自是能够去找陛下的。”
可是沈清漪明白这不一样。
何况,若她去了,昭哥哥却依然不见她呢?她届时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不言不语,沉默的躺在床榻上。外边小宫人轻声禀报汤药煎好了,怜春看一眼沈清漪,离开床榻旁边,折出去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过来:“娘娘先喝药罢,要好好喝药,这病才能好得快。”
“端下去。”
沈清漪背过身,一双眼睛盯着墙壁,“我不喝药,你也不必再将药端来。”
怜春一怔,再劝得多少句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便知沈清漪心思。
她无奈叹一口气,端着药退下了。
……
“生病不喝药想干什么?”
得知沈清漪昨夜淋雨昏倒、今日闹脾气不肯喝药的事情,裴昭皱着眉问。
魏峰回答不上来,也没办法回答。
裴昭抬手摁一摁眉心,淡淡说:“也罢,随她去了。”
口中虽是这样说的,但这件事从白天到夜里,始终萦绕在裴昭心头。
临到歇寝之前,他问魏峰:“婉修仪后来可曾用药用膳?”
得到否定的回答,裴昭挥退魏峰,陷入沉默。
在床榻旁枯坐过半晌,他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过一个匣子打开。
匣子里躺着沈清漪的出现在冷宫的那个荷包以及昨日沈清漪命人送来的信。裴昭拿起那个荷包,盯着看得片刻,手指摸索着上面的花纹,眸光深沉。之后,他将荷包放下,动作微顿,仍将那封信笺拿在手中。昨天未被开封的信,到得今日终于有人读。
一字一句看罢,裴昭拿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收拢。
长叹一气,他将信重新封好连同荷包放入匣子里,从侧间走了出去。
“备轿。”
裴昭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魏峰,“摆驾芙蓉阁。”
沈清漪固执不肯吃药,怜春白日又命人去请过一次太医,她也不想理会。
这么做好不好、对不对她已不不愿多想。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
左右那个人都是不在意的。
经历这么一场,她愈发清楚,昭哥哥是她的天,是她的地。若他不要她了,她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早已没有家、没有亲人,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她只剩下他,也只有他了而已。
沈清漪想着这些,默默的流着泪。
她身体缩成一团在床榻上,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
当耳中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时,沈清漪意识到那是属于裴昭的脚步声,心下一喜,这欢喜却很快覆灭了。许又是她的幻觉呢?从昨夜开始,这种情况已出现太多次,她是太过想见他才会变成这样。
“为何不吃药?”
更为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清漪的身体僵硬一瞬,徐徐睁开眼。
眼中刹那映入属于裴昭的英俊面容,她心口狂跳,也被他脸上的淡漠刺痛。
沈清漪没有回答,别开脸,眼泪又流了下来。
一片寂静里,她手指攥紧锦被说:“臣妾病弱,未能起身行礼请安,还望陛下恕罪。”
裴昭听言,俯下身去,扳过沈清漪的身子,让她直面自己。
“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不用膳?”
他直直盯住沈清漪的眼睛,“非要这样逼朕才满意吗?”
沈清漪一边哭一边拂开裴昭的手,压抑在心底的话字字句句冲口而出:“我有何不满意?我有什么资格不满意?昭哥哥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我是什么?若不是攀上皇帝陛下,在旁人眼里,我这样的人,俨如一团烂泥,可以随意践踏。我凭什么不满意?我凭什么贪心?凭什么要你在乎我、体谅我?”
“我如何有资格要你明白我心中的苦楚与不安?又如何有资格要你明白我心中的害怕与惶恐?每日看你与旁的女子甜蜜相处,我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呢?”
“昭哥哥,昨日誓言,不如悉数忘却。”
“你我只当没有过这一场缘分,虽叫人遗憾,但总好过今日这般。”
“我……”
“或许从喜欢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大错特错,如今悔改,许也不太晚。”
裴昭看着沈清漪哭得声嘶力竭,说出这般绝望话语,瞬间心软。
他是将她逼成了什么样子,她才会如此?
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裴昭俯下身,将床榻上的沈清漪抱了起来。病得一场,又瘦了两圈,裴昭心下叹气。沈清漪挣扎着想要下来,却因没有力气而无法,终是躺在他的怀抱之中静静流泪。
裴昭抱着沈清漪坐在床沿。
两个人互相依偎,长久的无言之后,裴昭说:“清漪,好好吃药,也好好用膳。”
“往日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们都忘记。冷宫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你快些将病养好,过一阵子从这里搬出去,往后住在琉璃殿,便不必担心会再做噩梦了。”
沈清漪表情有些麻木,只是流着泪。
裴昭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又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不要胡思乱想。”
“朕喜欢的人是你,心里面也只有你。”
“从未有过旁人。”
直到听见裴昭说出这样的话,沈清漪眼皮抬一抬,想去看他,又似乎不敢。
她咬了一下唇,神情松动。
裴昭握住沈清漪的手同她十指紧扣,复低声问:“相信朕吗?”
沈清漪往裴昭怀里缩一缩:“昭哥哥,我永远信你。”
……
“陛下昨夜去芙蓉阁了?”
宋棠前一晚睡得早,得知这个消息已是新的一天。
竹溪点头应是。
宋棠挑眉,看来沈清漪这一场病,很快可以好起来了。
不过她也有几分感慨。
这苦肉计在喜欢的人面前终究是好用的。
只有不喜欢才能做到事事漠不关心。
正如裴昭对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待遇,全无例外。
·
裴昭命人去请太医来替沈清漪重新诊脉开药方后,她变得十分配合,药是准时喝的,亦好好用膳,病情自然好转。因而搬迁事宜如期进行,她搬去琉璃殿当天,不少的妃嫔携着贺礼前去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