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拖着野猪的缘一,一瘸一拐的辉,后头跟着的蜜,一个揣手看热闹的真人,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辉的家中,为他病中的两位孩子做个诊断。
然后蜜刚进这件小屋,便一眼找到了病根。
村民对疫病的恐惧凝成了名为“疫鬼”的诅咒,一团像是泡发的胖大海一样的黑色怪物,生了张老人般满是皱纹的脸,正端坐孩子的胸口上,从干涩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一两句恶毒的诅咒,看起来很是骇人。
真人凑过去瞧了一圈新鲜的疫鬼,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它肥胖的身子,那个看见他就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的疫鬼的身躯就跟漏了气似得缩成了小小一片,被真人直接捏碎在手心。
“还好啦,这种刚成型的诅咒随随便便就能杀掉了。”
原本呼吸困难的小孩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真人以不科学的方式解决了源头,将接下来的表演留给作为大夫的蜜。
蜜捡了几片一路上从林子里扯的草叶,跟清水煮成了药汤,扶着孩子的头喂了进去。
不消一会儿,昏迷的小孩便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得到了辉一家人的大力认可。
而这样的存在,一般来说因为村民间传播的传言,在别的地方还有很多。在蜜的建议下,满心感谢的辉带着他们又去了拜访了其他村民。
因为他平时实在是个为村民掏心掏肺的好人,结合蜜那张自带好感度加成的脸蛋,在他的引荐下,村民们热情地将大夫引进房门做除疫工作。
除了辉家中凝成人形的疫鬼,村民们家中还有一些小型疫鬼,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扭动的煤灰,躲在房间各个角落,一刻不停地散发着污浊的咒力。
“你只要让蜜定期把咒力存进武器做成咒器,就可以用它物理驱散诅咒了。”
真人领着缘一,做示范地先解决了几个大块头,接着笑眯眯将视线移向了一边准备草药的蜜身上。
“你也别闲着,过来过来。”
“作为诅咒光有幻术是不够的,你也得学点近身的自保方法吧……”
“嗯,你这个体格,就抓把东西往人家眼睛上糊,然后回头猛跑,跑去找缘一就行了。”
真人本着送佛送到西,热闹看到底,事情从不嫌闹大的态度,用手指点着蜜的背,将她推到了某团小型疫鬼的面前。
“一般来说,主动揭露咒术名字,还可以起到言灵放大效果的作用,你也可以像我的‘无为转变’,起好名字,配上动作喊个什么。”
蜜先是将求救地看向了缘一,发现他也是“我希望你有点自保的能力,这样比较安全”的态度,只好视死如归地抓起了一把用来给村民放在家里,用来驱散蚊虫的艾叶,对准了疫鬼那两只绿豆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砸了过去。
裹挟着她咒力的艾叶,在接触到疫鬼的那一瞬,便像是酸液一般将它直接消融掉了。
这次开门红大大激励了蜜的学习热情。
于是伴随着真人 “对对对!就这么怼他眼睛哈哈哈哈!!”以及缘一“加油,你好厉害。”的鼓励声。
“嗬!”
“哈!”
“抛沙!”
她在这个治病救人的上午,蹦蹦跳跳,挥汗如雨,学会了流氓格斗术的一个技能。
……
那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这个小小的村落里,终于迎来了一位很有活力的好心大夫。
顺带着感人的爱情故事传遍了全村,大家都觉得挺好的。
第20章
除了治疗身患热病的村民,蜜还帮忙处理了几起午饭后上吐下泻的食物中毒事件。
她从厨房里收来了一筐新鲜的山货,扒拉出两朵一样的白蘑菇,哪个微毒吃了腹泻,哪个剧毒吃了没命,凑近鼻子闻了一下就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明是看起来差不多的植物,在撕开汁水饱满的茎叶后,在她手里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效果,一颗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用来摆放在家中通风处驱除蚊虫,另一颗则是入水煎服做活血化瘀用。
这样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操作让围观群众看得瞠目结舌,有人怀着好奇心,上前去问区分的要点。
蜜开始跟着从蛇莓那里听来的,从植物叶片厚度,叶片边缘形状,叶片纹理几个角度逐一进行区分。
有人听完立刻放弃了思考,有人则坚持继续问要她说得简单点。
她就特别快乐地直接发挥特长,直接跟人分享自己的判断结果,回答 “好啊,你看好了,这个绿一点,这个没那么绿。”“这个闻起来就臭臭的,当然有毒不能吃啦”,占着植物系诅咒天生的好资质,这种敏锐的辨别力也是普通人学不来的。
不过她那有问必答,乐于分享的态度获得了人们的好评,村人们惊叹于她渊博的知识量,亲近于她平易近人的态度,暗自在心里表示辉描述的“胸怀开阔,善良可爱大小姐”这个形象真是十分之精准。
只是去年粮食产量不足,交完税收后,人们手头拮据,无法立刻给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作为诊金,仅能摆出十足的诚意将现有的人力物力托盘而出,问蜜现在有什么需要的。
“我想要一间房子,以及可供耕种的田地,可以么?”
她的要求暗示着珍贵的医术,以及急需的劳动力将会成为村落的一部分,这样的意外之喜极大鼓舞了人们的热情。
经过一阵讨论,人群中站出了一位妇人,她那本应在春天娶妻的儿子因为热病陷入了昏迷,今日终于从死线上缓了回来。
“大人,我们家还比较宽裕,之前为了给犬子娶妻特地建了新屋,收拾得非常干净,用品也齐全,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这种美事就留给新人吧,早些迎接美好新生活吧。”
“我想要的是离森林比较近的那座空房。”
在辉带她前往各家各户的过程中,蜜一行人也相当于变相把整个小村逛了个遍。这村子地理位置偏远,村民朴实勤劳民风淳朴,旱田水田都整齐地种着庄稼,除了“疫鬼”也没有滋生其他什么因为凶杀案件凝成的诅咒,看起来的确比较适合生活。
而村子边缘的那座空屋,则属于村里的一位猎户,独居的男人在去年上山时不幸遭了野兽,见他许久未归,热心的村民们去寻他,找了几日却只看见了骨头,那件屋子便就此闲置下来。
“我不是大夫嘛?”
“住在山边方便进去采药,你们从山上回来,采集到了不确定的东西也能立刻问我。”
“如果真要担心怨灵作祟的话,我们杀了野猪,也算报仇雪恨了,希望他能安息……”
房子位置是蛇莓和真人共同推荐的,谨慎的蛇莓怕人类再度作恶,觉得住的离森林近些方便逃跑,亲近森林也方便它和蜜发挥力量,而真人则是单纯觉得方便他串门不被打扰。
人们称赞了大夫的善心,商讨了一番凑出了两套生活用品,在分出了一片肥沃的田地后,辉嘱咐几个人随蜜一行人去打理废弃的森林小屋。除草、清灰、通风换气、加固房顶、修护灶台,忙碌的人们进进出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废弃的小屋收拾的焕然一新。
缘一看着这一切也想跟着上前帮忙,凡是却被热情的妇人一把拦在了外头。
“哪有叫恩人动手干活的?”
“你们忙了一上午也该休息了吧,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这孩子衣服也破了,一定累坏了吧。”
“瞧着这太阳也好,去洗洗换身衣裳吧。”
传言中一击击杀野猪的勇士,在放下竹剑后看起来只是个寡言的普通小孩,文文静静地跟着大夫走的样子,很能激起妇人的母性。
面对妇人的好意,男孩也没有推脱,他看了看自己被束带划破的衣袖,以及沾了泥土和血渍的衣摆,还记得蜜那喜欢有好闻气味的男子那套说辞,便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另一边的女孩。
“能先给我的……”
“我的大小姐么?她也很累了。”
她是个喜欢香粉、首饰的漂亮的小姑娘,虽然现在已经没了那些条件。
但是干干净净的话,还是能让她感到愉快吧。
缘一这么想着,口中的话语简直要令妇人欣慰到落泪了,这是多么温柔的情感,令她不禁想起了年轻时,为她去山间寻找第一支春花的少年。
“那是一定的。”
带蜜去小溪边洗漱的是辉的妻子杏,在带走缘一之前,妇人特地与杏咬了一阵耳朵,令杏的脸上同样出现了欣慰的神色。
褪去衣衫,蜜将整个人直接浸入了水中,完全成为咒灵之后,她已经没有原来那么怕冷了,作为花之诅咒的她,在水里甚至惬意得想冒泡泡。
那是养尊处优的贵小姐才有的身躯,白灵灵的,嫩生生的,又稚嫩又娇软,仿佛是流淌着清甜汁液的藕尖,她趴在那里,白皙的脸蛋因为舒适透出淡淡的蜜粉,懒洋洋的随意一瞥,便让人想到带着春思的乳白甜梦。
连作为女子的杏看着都要忍不住脸红,到口的“您真是好福气”也变成了——
“只有那么体贴真心的人,才能求得这样的小姐吧……”
【唯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此时的杏说了和蛇莓一样的话,令泡在水里的蜜忍不住开始了回想。
自母亲逝去后,蛇莓看着日渐衰弱的神明,便会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无能为力的愤怒。在听到了缘一的承诺后,蛇莓曾感到过一阵短暂的欣喜,但很快地又变成了惶恐。
它无法允许珍爱的神明有再次被抛下的可能,两人的约定在它眼里甚至变成了一种可怖的预示。
【不像是母子,孩子永远都是母亲的宝物】
【男人总有一天会成家的,他心里会住下别的女人,会有新的家庭,孩子会成为他爱情的结晶……】
【您是带人通往极乐的花朵,若要想要得到不变的爱意,就请成为他的一切,完全的占据他的生命吧,您是做得到的……】
被神明偏爱的人类,理应像它这般为神明心甘情愿付出一切才行。
作为妖怪的它,或许不能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但至少能观察到他们的行为,它如此为尊贵的大人出谋划策,在拟订这令人误会的假身份时,便在其中偷偷暗含了这般心思。
不谙世事的女孩似懂非懂,但的确在男孩奋力奔向她的那瞬,感觉到了从心底处迸发出的,不可忽视的声音。
喜欢好闻的气味,喜欢温热的体温,喜欢殷红的发丝,喜欢沉静的眼眸。
……甚至喜欢他眼里平静被打破后,流露出的惊慌。
是他自己扑进来的,扑进了菟丝织成的束缚,是他选择的,选择了紧紧抱住我。
想要,也必须留住这份爱意才行。
所以诅咒也同意了蛇莓的做法。
她甚至主动问过了缘一的意见。
他也答应她了呀……
“对哦,得全心全意对我才行。”
女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给予了答复。
第21章
和感概着蜜漂亮身体的野间杏不同,拉着缘一去洗漱的妇人名为茅原贵子,她看着男孩身上的伤痕,脸上流露出了一些不忍。
那是之前被加茂系的束带以及锡杖划伤留下的痕迹,虽然在蜜的咒术治疗下已经愈合结痂,不似之前那般鲜血淋漓,但是那些宛如蜈蚣般纵横交错的痂痕,还是隐隐预示了战斗的惨烈。
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遭遇了残暴的山匪。
“一路逃难,一定很辛苦吧……”
这位好心的妇人搓洗着手里的衣物,像家里慈爱的长辈对缘一发出了疼惜的声音。
然而男孩对于自身遭遇的苦难并未抱有任何怨言与不满,他安静地垂着眼眸,对于贵子的好意低了低头道了声谢。
“谢谢您的关心。”
“我没有那么辛苦,我比较担心蜜,我有很多不懂,不能很好地照顾她……”
他在那间小屋茫然地看着村人们忙前忙后,观察着那贵族府中见不到的光景。
从如何拾柴搭建火堆,怎么用灶台做饭,到现在的怎么用溪水清洗衣物,关于两个人在村中如何生活,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学习。
这样善解人意,体贴他人的说法再次让贵子露出了被击中的表情。比起村里那些热心中带着些木讷的,狂野中稍显笨拙的男人,这种能用天真澄澈的眼神直白说出自己情话的男孩,果然是农忙后大家聚在一起时,唯能从村长描述的话本中听闻的角色。
“你还是孩子呢。”
你还有大把的发掘空间,足够成长可能,成为人见人爱,体贴入微的好男人。
“你们刚来村子可能不太熟悉,来大妈家吃饭吧,有不懂的事情可以随时问我……”
我好想在最近的位置,看看你怎么对你的大小姐哦,然后我要跟杏分享。
真是“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不贵子的热情帮助无疑打动了人生地不熟的缘一,他那副自然而然虚心求教,认真学习的样子则让一旁的贵子提起了十二分劲头。
“哦,趁你现在洗漱,我跟你讲讲我年轻的故事吧。”
“大家都是普通人,哪来的十全十美,一出生什么都会呢?我男人也不是村里最聪明最能干的那个,但他年轻的时候好帅,尤其是光着背给我家劈柴的样子……”
“当然这也不是打动我的主要原因,我主要是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流淌的爱。什么是爱呢,爱是春时的第一枝花,是碗里第一块肉,是心里淌着的热腾腾的血!”
她是个好心的人,也是个幸福的人。
回忆过去时,妇人脸上所流露出的甜蜜的活泼的神色,使她的面庞红润了饱满了,使她的声音欢快了高昂了,像是枝头雀跃的小鸟,令听着的人心生向往,好奇着那是怎样美好的体验。
那是母亲脸上未曾有过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