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匹萨娘子
时间:2021-06-13 08:54:39

  白戎灵拼命打着眼『色』,恨不得立即捏上这胆大包天的鸭嘴。
  “此一时之错,非彼一时之错。”傅玄邈说,“李大人,你问的太多了。”
  傅玄邈靠在车壁上,在冷淡的神『色』中闭上了眼,明确表示出拒绝之意。
  趁他闭眼,白戎灵用膝盖狠狠撞了李鹜一下,用眼神无声道:“想找死别拉上本公子!”
  李鹜毫不犹豫撞了回来,疼得白戎灵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罢,他不跟这土鸭一般计较!
  “李大人。”
  忽然开口的傅玄邈让李鹜和白戎灵都停下了暗斗。
  白戎灵提心吊胆地看着仍双眼轻阖的傅玄邈,还以为是两人暗地里的小动作被他察觉。
  “你曾说过,若你和夫人失散重逢,即使隔着十条商江也能跨越过去……”
  “对,是我说的——怎么了?”
  “跨越十条商江并不难,”他缓缓道,“难的是——跨越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李鹜皱眉。
  傅玄邈却不再开口。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和煦的,娇美而芬腴的,像小兽探出巢『穴』,无害又小心翼翼的脸庞。
  一株长在温室的牡丹,跌落冰冷无情的凡间,即便抓住泥土生存下来,也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近乡情怯,怯的并不是家乡。
  怯的,是物是人非。
  这条他希望无限漫长下去的路,终于在日月交替,东方未明时到达终点。
  襄阳卫所的轻骑小队在中途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熟悉这一带的地导骑马走在前方,为马车不断引路。
  越行越偏,越开越抖的马车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头后停了下来,片刻沉默后,燕回犹疑的声音从车外响起:“你们确定这是寿平村?”
  “回禀大人,”李鹊不卑不亢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这里确是寿平村没错。”
  已经发出微弱鼾声的白戎灵下巴一点,忽然惊醒:“已经到了?”
  “公子……”燕回的声音这次贴着车门响起了,“他们说寿平村到了。”
  傅玄邈终于睁开了眼。
  燕回声音里的畏惧让他意识到了门外或许不是他想见到的画面,但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他所期待的画面又是什么。
  燕回的声音落下后,傅玄邈一动不动,白戎灵睁着眼睛看着他,空气里一片安静。
  太静了。
  村落所应具有的鸡鸣和狗叫,以及农人们粗俗豪爽的大嗓门,傅玄邈什么都没有听到。
  空气里流淌的只有死寂。
  傅玄邈面无表情,心却渐渐『乱』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胸口,好像有无数根蛛丝从黑暗中吐出,悄悄地缠住了他的心。
  傅玄邈久久没有动弹,白戎灵心虚不安,正想『插』科打诨说点什么,傅玄邈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车门。
  他从车厢里起身,弯腰走出了车门。
  李鹜坐在车内一动不动,锐利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笔直而凝固的背影。
  车窗就在手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外面是什么。
  是他傅玄邈亲手造成的世界。
  傅玄邈站在车头,他一言不发,车下的燕回连呼吸也不敢松懈。
  一阵寒风吹过,傅玄邈垂落的广袖在身侧簌簌作响。
  他缓步走下马车,幽深而沉寂的目光扫过眼前荒凉而破败的景象。
  “寿平村在何处?”他说。
  “公子……”燕回战战兢兢地回答,“这里就是寿平村……”
  “这里就是寿平村?”傅玄邈低声反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这里只有腐朽坍塌的村落遗址,房屋与房屋之间遍布泥泞的羊肠小道,掉落下来一半陷入泥泞的招牌,还有偶尔出现在泥泞之间的一片布料。
  李鹜这时跳下马车,他左右张望后,大声道:“李鹊!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把我们带到寿平村,你把我们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回禀大人,这就是寿平村。”李鹊低头揖手,平静道,“……商江堰决堤后的寿平村。”
  半晌沉默后,傅玄邈开口道:“村中还有幸存者吗?”
  李鹊始终低垂着头,目光固定在揖在眼前的双手上。
  “寿平村地处低谷,商江堰决堤后成为一片汪洋,据卑职所知——没有幸存者。”
  白戎灵和其他人一样,不约而同地秉着呼吸,胆战心惊地看着沉默不言的傅玄邈。
  凝固的空气抑压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轰然爆发。
  傅玄邈的表情依然那么平静,白戎灵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平静也能带给人恐惧。
  因为那是违背人『性』的平静。
  他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表妹宁愿选择泥腿子也不回去的原因,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傅玄邈身上坚固厚重的伪装。
  这层伪装太重太厚,以至于连人『性』都掩盖了。
  从傅玄邈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应该在此时感受到的动摇和心碎。
  “李大人——”傅玄邈的声音像是坠着冰晶。
  “下官在。”李鹜低头掩去眼中神『色』,拱手出列。
  “你带来的人,可否借我一用?”傅玄邈轻声道。
  “当然,参知大人尽管吩咐。”
  “我要你们把寿平村全翻一遍,寻找能够证明越国公主身份的证据。如果越国公主在这里生活过——”傅玄邈顿了顿,用平直无波的声音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找到越国公主踪迹,赏白银万两。”
  傅玄邈的话让寂静的兵卒小队沸腾起来。
  一万两银子,对军户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横财,几乎立刻就有人忍耐不住,率先冲进了到处泥泞的村落遗址。
  剩下的人生怕落下,接二连三地跑了进去。
  傅玄邈转身回了车内,他没有看任何人,车门就这么静静地关上了。
  白戎灵朝李鹜投来求助的眼神——这土鸭没跟他交代过后面要怎么办,现在傅玄邈一人上车了,他稀里糊涂的不知该何去何从,要他跟着上车和现在的傅玄邈同居一室,杀了他都不干。
  然而土鸭无视了他的眼神求助,大大咧咧地跟着军士们往村落里走去,也不管那些又稀又黏的淤泥会不会弄脏他脚上的皂靴。
  白戎灵刚要出声叫住他,就见站在窗下的燕回不知从傅玄邈那儿接过什么命令,也跟着往村落里走了。
  白戎灵看着脚下不染尘埃的崭新锦靴,咬了咬牙,提着袍子追了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你们倒是等等本公子啊!”
  窗外的嘈杂离马车越来越远,只剩拉车的两匹快马在湿润的泥地里刨着蹄子,鼻子里喷出响亮的吐息。
  山林中偶尔还有鸟雀发出一声鸣叫,车厢里却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傅玄邈靠在车壁上,闭着双眼,落在膝盖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捏皱了膝上的衣袍。
  不可能这么巧。
  心里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说。
  按照常人逻辑,从宫变逃离之后,理应向远离伪辽控制的京畿之外逃。镇川六州毗邻京畿,绝非安全的藏身之地。更何况,先皇和白贵妃虽然身死,白家却仍健在。
  无论怎么想,沈珠曦的逃跑路线都该是扬州方向。
  可是,从京畿到扬州的一路,无论他派出多少人手,都没有传回任何激动人心的消息。
  她就像日出之后的『露』水一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他亲手养育的那株牡丹,或许已经凋落了。他不止一次的这么想。
  他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事实摆在他面前。
  还沾着淤泥的铁皮盒子呈到了他面前。
  盒子上暗红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地附在铁皮上。缝隙里流进的河水泡湿了盒子里的几册书卷,最上面的那一册,书封上只能认出一个千字。书本下面压着一个夹层,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小锁,只有『插』进钥匙才能打开。
  傅玄邈拿起那本书卷,缓缓翻开,发现这是一本手写的《千字文》。
  每一个字,都熟悉得刻骨铭心。
  那股被他刻意忽视的蛛丝慢慢收紧了,扼住了他的呼吸,攥着他不断下坠——
  往冰冷无底的深渊坠落。
  连风都安静了。
  从东方升起的火球爬上了天空最高点,强烈却冰冷的日光毫不容赦地烘烤着这片大地上累积的森森白骨。周边的山林中鸦雀无声,鸟兽都不约而同地躲了起来,连风吹山林的声音都变得嘈杂刺耳。
  “……尸首呢?”
  傅玄邈的声音像一阵缥缈无踪的晨雾,风一吹便湮没无踪了。
  跪在身前,双手呈上铁盒的李鹊低头道:
  “村中白骨众多,大多受到野兽撕咬毁坏……难以辨别其中是否有越国公主。”
  “找——”傅玄邈说,“把符合越国公主身长的女尸都找出来。”
  众军士一愣,面面相觑站着不动。
  有个胆子大的,站出来问了一句:“被河泥掩埋在地下的……也要找出来吗?”
  傅玄邈伫立在冬日烈阳下,周身却覆着化不开的寒气。
  “掘地三尺……在所不惜。”他面无表情,轻轻道。
 
213、第213章 第213章“李鹜……乃窃我珍宝……
  黯淡的月亮爬上了枝头, 腐烂的尸臭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寿平村前的空地上接连摆放着六具身形相近的女尸。惨淡而发白的月光像一层白纱,蒙在那一张张半白骨的面孔上。无论是面孔还是身体,都变得和生前截然不同, 就连身上的布料都因长久浸泡或掩埋而残缺, 变得难以辨认。
  在场之人有一半以上都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他们是军户, 不是义庄的埋尸人,那些在女尸干枯黑发里时隐时现的米白的蛆,无时不在挑战着他们的承受能力。
  连刀口『舔』血的军户都移开了眼,士族出身的傅玄邈却看得目不转睛。
  他缓缓走过一具又一具女尸, 目光在她们腐烂程度不一的面庞和躯体上长久停驻。
  万籁俱静,风也湮灭, 冬日的夜晚就像一座死寂的坟墓。
  李鹜和李鹊分别站在两边,目光在夜『色』中隐晦地交汇。
  在观看女尸搬运时已经吐过两回的白戎灵精神恍惚地走到李鹜身旁, 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女尸, 一边气若游丝地问:“哪一具是你准备的?”
  “……都不是。”李鹜动了动嘴唇,轻声道。
  白戎灵脸『色』大变,双眼圆瞪,不敢相信李鹜竟然准备这么仓促就敢上阵。
  苍天啊!
  这贼船好像漏水, 他现在换乘傅玄邈的豪华楼船还能不能行?
  李鹜没理他的瞪视, 眼神落向还在辨认女尸的傅玄邈身上。
  时间仓促,他只来得及准备铁盒和沈珠曦写给他的千字文——按李鹜的『性』格, 要不是没时间准备尸首, 别说沈珠曦的千字文了, 就是沈珠曦的屁股纸,他都不想让给天下第一狗。
  他情急之下做的准备,能骗过傅玄邈吗?
  一声响亮的咕声忽然打破了夜『色』里的寂静。
  一个满脸窘迫胆怯的军户涨红了脸——刚刚那是他肚子传出的声音。他们已经出来一天一夜了,没合眼还还好, 这一天一夜里,他们不是忙着寻找越国公主信物,就是忙着挖掘越国公主尸首,别说一粥一饭,就是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过。
  燕回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另一个声音率先响起。
  “都杵在这儿干嘛,你们见过越国公主?”李鹜吊儿郎当的声音丝毫不受沉重凝滞的气氛影响,“有水的去喝水,有东西的去吃东西,什么都没有的合上眼睡一会,别一会回襄阳时从马上跌下来变肉饼。”
  将士们闻言如释重负,纷纷走回自己的马匹前,去解挂着的水囊和干粮。
  燕回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道新上任的节度使是真的脑子只有一根筋,读不懂什么空气该说什么话。
  正在此时,傅玄邈在一具女尸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具穿着淡灰红『色』衣裳的年轻女尸,从外表上看,腐烂程度和其他女尸不相上下,但傅玄邈只在经过这具女尸时停下了脚步。
  李鹜不由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盯着傅玄邈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他跨过两片满是污泥的裙摆,站到了穿淡灰红『色』衣裳的女尸面前,弯腰取出她袖口里落出一角的汗巾。
  汗巾上挂着一些零碎的东西,一把小小的锈钥匙也在其中。
  傅玄邈轻轻用力,已经腐朽的丝线立即断了,锈红的钥匙落到了他白净的掌心。
  “拿盒子来。”
  燕回立即从李鹊手里接过盒子,将盒子亲自送至傅玄邈面前。
  傅玄邈把钥匙递给他,燕回拿在手里,在身上猛擦了几次,去掉一些凹凸不平的锈块后,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钥匙上的锈不少,燕回对了几回都没能完全塞进去,在傅玄邈的注视下,燕回压力倍增,他咬了咬牙,猛地一个用力,钥匙完全进入了锁孔。
  他顿了顿,下意识看了眼傅玄邈,后者面无表情。
  燕回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
  咔嗒一声,夹层向上弹起。
  对上了!他一半惊一半惧地看向傅玄邈,手中铁盒瞬间如重千钧。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吃干粮的,喝水的,闭目小憩的,全在这不同寻常的寂静中看向了傅玄邈。
  李鹜站直了身体,玩笑般的神情在他脸上隐去,深黑的瞳孔里紧紧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傅玄邈伸出手,从夹层下拿出了一只耳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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