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救你？”白游庚发问。
“个好心的哑女，幼时学过点拳脚功夫，是她把我护送回扬州的。”白戎灵说完，对着门外大声叫喊起来，“阿雪，快进来！”
众人好奇望向门外。
片刻安静后，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堂屋外。
沈珠曦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神剧震，脱口而出道：“玉沙！”
在那个染血的大婚之日，是这个忠诚的宫女和她交换了喜服，用生命引开叛军换她线生机！她曾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如今她却活生生地，再次站到了她的面前！
眼中泪光闪烁的玉沙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走到了她的面前，向她缓缓跪了下来。
“啊……”
她张开嘴，眼泪顺着脸庞流下，喉咙里发出的只有颤音。
顺着她仰头的动作，沈珠曦看见藏在衣领下的那条可怖伤痕。
条山脊般细长凸起的伤疤匍匐在玉沙苍白的脖颈上，沈珠曦一瞬便明白过来，那是自刎留下的痕迹。在传闻中，越国公主为了免于叛军侮辱，拔剑自刎在叛军身前。
越国公主没有自刎，代替越国公主留下的玉沙却真的自刎了。
悲痛在这刻油然而生，沈珠曦一句话都没问出，已经痛哭着跪倒在玉沙身前。
只手放到了她的背上。
玉沙轻轻拍着她，泪水冲刷着带笑的脸庞。
不会，她的肩上也多只手，那是李鹜的大手，温柔但不失力量地支持着她。
不知过多久，沈珠曦终于从悲怮的心情中缓过气来，她拉着玉沙站起来，更咽道：“你受苦了……都是为我……”
玉沙坚地摇摇头，拉起沈珠曦的右手，在她手心写道：
“奴婢的命本就是殿下的。”
白戎灵被这出乎意料的剧情给震到现在，总算回过神来。
“你们之前就认识？”他脸疑『惑』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她是我出宫前的贴身宫女。宫变那日，是她”沈珠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在李鹜用衣袖为她擦泪的时候说道。
玉沙点了点头，附和她的话。
“所以你骗我？”白戎灵目瞪口呆地看着玉沙，“你开始就是为跟我回白家？”
玉沙看向白戎灵的时候，恢复从前沈珠曦熟悉的冷淡理智的大姐姐模样。
她轻轻摇摇头，做几个手语。
沈珠曦看不懂，白戎灵却轻易理解了。
“她说什么？”沈珠曦追问。
“她说……”白戎灵心有不甘，闷声道，“救我的时候还不知道我是白家公子，后来知道，就顺势而为了。”
“不管怎么样，总归今日是个好日子，不但你表哥回来了，你从前的宫女也回来了。”李鹜对沈珠曦道，“玉沙既然肯用『性』命救你，我不在的时候，有她照顾你我也安心许多。”
“你又要去哪儿？”白戎灵瞪着眼睛道。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李鹜说，“不是我要去哪儿，而是我们要去哪儿——”
白戎灵：“？”
反对无效。
可怜的白戎灵在归家一个时辰不到后，就被李鹜不由分说地“借”走了，唯三能说得上话的三个白家人对他的鬼哭狼嚎视若不见，白戎灵最后只好求助沈珠曦，从李鹜铁箍样的胳膊里挣脱出头来，对着越来越远的沈珠曦叫道：
“殿下救我！”
沈珠曦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天晚上，白游庚准备桌丰盛的晚宴来款待既是白戎灵救命恩人，又是沈珠曦救命恩人的玉沙。
沈珠曦也明白了年分开后玉沙身上发生的事情。
傅玄邈则特意交代她不要擅作主张，玉沙却不忍见到她落入叛军手中，为此不惜违背傅玄邈的命令，想方设法让她逃出宫中。
沈珠曦逃出后，留下来的玉沙为了不在叛军手中受辱，也是为让他们彻底相信她就是越国公主，捡起地上的长剑自刎。
叛军将她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幸运的是，她那时还未断气，更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个好心的赤脚大夫。
大夫拿她试『药』，或许是『药』方灵验，或许是她还不想死，半生不死的年后，她真的活了下来，只是声带受损，再也说不出话。
能够生活自理后，她拜别了大夫，因为违背傅玄邈的命令，也不敢投奔傅氏，只能四处辗转，寻找越国公主的消息。
直到阴差阳错救逃难的白戎灵，知道他的身份后，便决意跟着他起回到扬州。
白安季将扬州最有名的大夫请上门，看过玉沙的嗓子后，先是叹一口气，再是摇摇头。
玉沙早就不抱希望，反而沈珠曦，因此又哭了回。
玉沙轻轻拍拍沈珠曦的手臂，对泪眼朦胧的她微微一，用手指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
“能活着再见到殿下，玉沙已经心满意足。”
“失去声音是上天对我侍奉二主的惩罚。”
“从前我做过许多错事。”她顿顿，不敢抬头看沈珠曦，颤抖地手指接着写道，“殿下能原谅我吗？”
沈珠曦含泪道：“我没有恨过你，又何谈原谅？”
玉沙『露』出如释负的微笑，她再次蘸水写下：
“从今以后，玉沙不复存在。我只是殿下的阿雪。”
279、第279章 第279章“将军，前方斥候来……
凝雨端着碗温热的『药』进方氏的卧房。
消瘦如柴的方氏正跪坐张香案前, 闭眼拨着念珠，苍白的面『色』里泛着青『色』。
凝雨将汤『药』放旁的桌上，上前步, 轻声道：
“夫人, 安神汤来了。”
方氏手动, 拨弄念珠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雨的双手穿过方氏胳膊，将她蒲团上扶了起来，搀扶桌边坐下。
她刚要端起汤『药』，方氏说：“被子可熏好了？”
凝雨愣：“回夫人, 熏好了。”
方氏眉心蹙，脸上闪过抹厌烦：“……香气太浓了, 熏得我反而睡不着觉。去把香薰球换了，用前的个。”
凝雨心微讶, 低应是。
待凝雨, 方氏立即将面前的『药』碗洒向旁边的花盆。
乌黑的汤『药』混入土壤，快便消失不见。
“这『药』是公子不忍夫人每夜辗转无眠，四处求访得的安神『药』方。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知晓孝道，尤对夫人, 可谓用心良苦, 孝心可嘉……”
凝雨的话她脑海里度响起。
这回，方氏却清楚知道, 都是假的——
全是谎言——
她曾信以为真, 以为他虽然杀死了亲生父亲, 但也只是不知情的误杀，他虽处处束缚她的行为，但也只是因为她先做了让他蒙羞的事，失去了他的信任——
她曾处处为他开脱！
只因她相信他良心未泯, 只因为——他千错万错，仍是她十月含辛茹苦，鬼门关了遭才带回来的孩子！血肉情深，难以割舍！
如今真相大白，她是如此可怜可笑！
方氏不愿听见他的字，更不愿看见个身影，和他相关的切，都引起她内心深处的苦痛和痉挛，以及作呕的厌恶！他千方百计寻回的安神『药』，还有他呼吸过的空气，都只激起翻涌的恨意……和无为的悲痛。
如今的她，和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即便无人看守，也难以出傅府大门。
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便是心仅存的最的愿望。
方氏放下空碗，凝雨抱着崭新床褥入内的刻重新拨弄起念珠。
即便豁出这条残命，她也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手次染上至亲的鲜血。
“夫人，凝雨扶你上床。”
重新整理好床褥的凝雨了过来，扶着她向床榻。
前，方氏要靠安神汤才无梦入睡，如今，她却主动张开双手迎接个又个梦魇的侵袭。些梦魇既有盛开的鲜花，也有无尽的蝉雨，还有顺着他脚边流下混杂着鲜血的雨水。
当残酷更甚过去，噩梦也成为避风的港湾。
不知不觉，方氏坠入闪着过去片段的梦魇。雨声不断，有个人她耳边不断问着：
“留大的，还是小的？”
而她哭着说：
“小的……”
惨白电光划过纸窗，映照屋内亮如白昼。
旱雷过，世界重归死寂。
昏暗的夜『色』无尽蔓延，幽深暗蓝的苍穹忽然坠下瓢泼雨幕。遥远的地平线上吹起了寒风，银针样绵密冰冷的秋雨落旷野上的每个人身上。
“大胆！你们竟敢对陛下不敬，是想造反不成？！”
忠心耿耿的都御使拔剑指向包围他们的傅家军，怒目质问着为首的将军。者不为所动，虎视眈眈地盯着被都御使保护身的沈素璋。
“都御使挟持陛下出逃，才是大逆不道想造反吧？来人！给我拿下这逆贼，护送陛下返回銮驾！”
傅家军拥而上，手无缚鸡之的沈素璋轻而易举就被挤开了，国之君，摔倒地无人意。他刚泥泞里抬起来，都御使怒目圆瞪的颅就落了面前。
“逆贼已经伏诛！余人等，还不缴械投降？”
兵器落地的声音陆续响起，刀枪砸进水泊，激起阵阵水花。败兵被粗暴地绑起，张张或颓败或惶恐的脸倒映浑浊的水泊。沈素璋衣衫不整，靴灌满泥水，踉踉跄跄地被人推上间无法里打开的马车。
马车大雨返回驻扎营地，将军收回视线，给负责俘虏的亲信递了个眼神。
把把大刀扬了起来。
挥下的时候，雨水和血水刀刃起甩出。
马车众目睽睽下驶回营地，金戈铁马的傅家军沉默而肃杀地站立两旁，虎视眈眈地看着摇摇晃晃的沈素璋被人推进王帐。
王帐四角燃着火盆，刺骨的冷雨飘零依然温暖如春。无数面无表情的婢女和侍卫站角落，行为服侍实为监管之责。堂堂国之君，浑身湿透站王帐，竟然无人意！
“傅玄邈呢？！傅玄邈什么地方？我知道你定等着朕，你给朕出来！”沈素璋神『色』癫狂，像被人抽动的陀螺样，快速地转着颤颤巍巍的身子，极度憎恨的目光左右扫视着帐阴影。
王帐只有他陷入疯狂的声音响『荡』着。
帐外大雨倾盆，油布遮盖的帐顶不断发出沉重的声音。
只消瘦的大手打起了帘门，缓步入了王帐。小兵他身收起了湖蓝『色』的油纸伞，瞬间被大雨吞噬。
帘子落了下来，只剩身干爽的天青『色』身影站门内。
傅玄邈沈素璋恨之入骨的视线面无波澜地低行了礼，平声道：“陛下不必担心，挟持陛下出逃的逆贼已经伏法，应同伙也已畏惧『自杀』，不有宵小之辈来打扰陛下清修了。”
“傅玄邈，朕要回建州！朕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去！朕要回建州！”沈素璋说。
“待事情了解，陛下自然回建州。”傅玄邈说，“难道陛下的亲妹妹，陛下也不想见了吗？”
“朕不见！谁也不见！”
似乎是种趋利避害的本，让沈素璋对此次扬州之行极为抗拒，仿佛前方等着他的，不是扬州，也不是越国公主，而是阎王爷冷硬讽刺的面孔。
“陛下身为国之君，理应知晓以大局为重。”傅玄邈说。
“你还知道朕是国之君？！”沈素璋被刺痛处，声嘶竭地吼了出来。
他双目圆瞪，眼布满血丝，身华服虽然绣着金龙，但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珠，袍角上还沾着褐『色』的淤泥，上的金冠也歪歪斜斜，哪里有丝毫国之君的样子？
不过是条大雨毫无还手之的蚯蚓罢了。
“微臣惶恐。”傅玄邈不慌不忙地低下，轻声道，“陛下乃国之君，这是万千人都知晓的事情。”
“既如此，朕命令你，立即送朕返回建州！”
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沈素璋彻底失控，歇斯底里，破罐子破摔地骂道：“傅玄邈，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伪君子，朕早晚要将你凌迟至死！”
傅玄邈闻若未闻，轻声道：
“陛下累了，还不快把仙丹拿出来给陛下服用？”
侍立角落的宫女连忙间纱橱前，拿出了个巴掌大的玉盒。
玉盒里边，是枚黑漆漆的丹『药』。
丹『药』被放凝白的瓷盘里，送了沈素璋的面前。沈素璋认得这丹『药』，曾几何时，他也曾数次以“赐『药』”为，『逼』迫眼前人服下各种功效未知的丹『药』。可惜，他运气好，试『药』童子死了几个，他竟然还这么好端端地站眼前。
“陛下，请用『药』。”
沈素璋把挥开了瓷盘，瓷盘落柔软的『毛』毯上，分毫未损，只有黝黑的丹『药』顺着滚落至傅玄邈脚边。
“傅玄邈，你欺世盗，妄图谋朝篡位，早晚不得好死！傅氏出了你这么个豺狼成『性』的家伙，你以怎么有脸下地去见列祖列宗！”沈素璋吼道。
傅玄邈弯腰捡起脚边的『药』丸。
他低弯腰的瞬间，沈素璋有朝他冲去鱼死网破的冲动，是周围无数忽然之间凌厉起来的目光打消了他的念。
最，他眼睁睁地看着傅玄邈捡起了枚『药』丸。
“陛下误微臣了。”傅玄邈抬起来，轻声道，“微臣想要的，来都不是谋朝篡位。”
“你想要的是什么？！”
傅玄邈望着手的丹『药』，沉默片刻，说：“陛下可曾见过海市蜃楼？”
沈素璋警惕地盯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傅玄邈也没有等待沈素璋的回答，片刻停顿，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若是有朝，陛下发自己所拥有的切，终究只是虚假的海市蜃楼……陛下又做何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