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鹜白他一眼,说:“我看再被烫一百次,也长记『性』。”
李鹍好容易把嘴里的面条咽下,望着桌上的菜却没立即动筷,那张一贯天真无忧的脸上『露』失落的『色』。
“干什么?还说得?”李鹜挑眉道,“非要挨一筷子才能吃得下去?”
“没生我……我就是想,就是想……”李鹍委屈巴巴地看向李鹜,“猪猪就好要是……”
李鹍的话让桌上陷入缄默。
李鹜好容易恢复常态的面庞又被凝重覆盖。
李鹊见状,夹起几根面条放到面前吹吹,慢慢送进嘴里,用上扬的音道:“大哥的手艺一如既往,连碗素面都能做得如此鲜美,果然聪慧之人三百六十行里,行行都聪慧。要是大哥初一兴起做厨子,想必如今的分店已经开遍大燕。那御膳房的庖长见大哥的手艺,也得心甘情愿到头就拜——”
“行行——”
李鹜忙迭地打断他这一半会见到头的吹捧。
“御膳房的庖长做饭怎么样我知道,但老子做厨子就屈才……”李鹜挺起胸膛,“再怎么的,老子也得是诗人。”
李鹊立即用力鼓掌。
三兄弟闲聊一会,互问近况后,话题转向严肃的军议。
李鹜将自己的计划向李鹊一一道,李鹊根据自己的经验而查漏补缺,知觉,桌上的茶冷,帐外透进来的天『色』也渐渐暗。
李鹍知第几次打一响亮的哈欠后,李鹜站起来,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今儿早点睡,明早我带附近转转。”
“行,大哥也早点休息。”李鹊站起来。
“一起睡三弟,挨着我要……”李鹍久未见到李鹊,罕见地起粘人精。
李鹜说:“们两兄弟叙叙旧,我走一步。”
等李鹊想办法将李鹍打发,李鹜撩起帐帘走去。
他口想一会,听着身后帐篷里传来的打闹,片刻后,抬脚走向安顿方氏的帐篷方向。
方氏的帐篷里点着一盏小灯,两武官百无聊赖地站一旁,方氏坐桌前,情恍惚地注视着跳跃的火苗。
见到李鹜,两武官行一礼,退帐外。
“知道我请来这里做什么的吗?”李鹜问。
“……如果是想用我来要挟他,那就想错。”方氏音暗哑,“我并没们想得那么重要。”
“我已经知道,雀儿宰府的候,是帮助他逃跑的。”李鹜她对面坐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一杯茶,“什么?”
方氏沉默片刻,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那傅玄邈手里的血债,是是也该血偿?”
方氏无言,情隐忍。
“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李鹜换话题。
以他们明面上的关系,是怎么都该进行如此私人的话题的。
但话题中的两人都心知肚明,约而同地选择无视这种违。
“一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死去后,悲伤过度,慢慢哭坏的。”
“他是谁?”
“府上的一马夫。”李鹜没有追问,方氏却给更多的回答,“……他是一粗中有细,行事随心但失善良的人。他嗓很大,但是乎的人面前,总是轻细语,生怕吓到对方。他一生没读过书,只会我的名字。他看着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腻,想得往往比我更多,更周全。”
李鹜沉默语地听着。
方氏依然保持着面庞上的镇定,音却逐渐产生微弱的颤抖。
“他驯马很有一手,是四里八乡有名的驯马人,他还很是手巧,能把朽木变成栩栩如生的各种小玩意。他曾送我一照着我雕的小人儿,我眼盲之后……再也找到,把它弄丢……”
方氏停下来,用几次深呼吸来努力平息紊『乱』的呼吸。
帐内寂静无。
李鹜眼前浮现一模糊的形象,那人吊儿郎坐马车上,同路过的熟人笑着打着招呼。
过半晌,他说:“既然是后天哭坏的,应该还能治好才对。明天我给找大夫来看看。”
“必。”方氏冷静下来,平拒绝李鹜的提议,“……说罢,大费周章将我接来,想要我做什么?”
“那就回答我前的问题,”李鹜直视她黯淡无光的双眼,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如果犯下种种血债的,是傅玄邈呢?”
292、第292章 第292章她决不放弃!
凛冽的寒冬不知不觉降临在大燕南北。
万物萧条, 天地肃静,刚刚才经历过战火的大燕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自打建州被围的消息传到金华后,青凤军每日派出几个大嗓门, 在城门外煽风点火, 添油加醋地描绘着建州城破后的景象, 随驾的五品以上京官连日跪在北春园前,恳求傅玄邈派人去和叛军和谈。
和谈的声音在李鹜承诺和谈成功便返还太后之后越来越大。
百姓不愿打战,士不愿血战,官吏不愿抛弃建州城内的家眷, 厌战情绪在金华城中高涨,他们本以为青凤军拿出太后作筹码, 便能换得新帝低头,不料傅玄邈在同一天入住了金华城内的百年古刹金平寺, 以为国祈福为由, 闭关不出。
众人心知肚明——什么闭关,不过是为了回避青凤军的要挟罢了。
北春园中,阿雪面『色』凝重,指蘸水, 在紫檀木桌面上缓缓写下几个字:“官员都被拦在金平寺外。”
阿雪是服侍她的侍女, 再怎么说,行动范围也比她这个主子大得多, 这些时日, 沈珠曦全靠阿雪在外捕风捉影才能了解外界形势。
“……他是在『逼』李鹜。”沈珠曦低声道。
傅玄邈闭关不出, 接下来就看李鹜要做什么,是退让一步无条件返还方氏,还是针锋相对干脆杀了方氏,亦或继续扣留方氏作人质?
沈珠曦清楚李鹜的选择。
“方氏要回来了……”她说。
阿雪点了点头, 看法和沈珠曦不谋而合。
“方氏应该也会被安置在北春园中,但方氏前就帮过我一回,再加上她和李鹜接触过,傅玄邈定然不会放任我们见面。”沈珠曦细细思考着,“……还需未雨绸缪,尽早想个和方氏接头的法子才是。”
可是北春园中处处都是傅玄邈的眼线,傅玄邈虽然人不在这里,他的阴影却时时笼罩在沈珠曦的上方。她真的能够瞒天过海,在傅玄邈的眼皮子底下和方氏取得联系吗?
她没有信心。
可是不能不做。
不得不做——
有一只掌心粗糙但温暖的,在这时悄然无息地覆住了沈珠曦不自觉紧握起来的拳头。
是阿雪。
她对沈珠曦安抚地一,脖子上那道狰狞的暗红『色』伤疤从衣领下『露』出了些许。她用沉静的眼神安抚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出口型:
“奴婢相信殿下。”
穷途末路下,信任尤为可贵。
当年襄州城破在即,弹尽粮绝,如今局势再坏,又坏得过襄州被困时候吗?
勇气充盈沈珠曦的内心,她用力回握阿雪的,心下已有计较。
即便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不到最后关头——
她决不放弃!
……
建州百官眷属被困,天子又在金华被困,新帝登基后的大燕分明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一场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帝后大婚却不顾强阻拉开了帷幕。
距离大婚仅剩十日,金华城的所有坊市都被突然勒令停业一日,所有百姓都接到了当日闭门不出的严令。
一双双暗藏不安和惶恐的眼睛藏在金华主街两边的门窗缝中,视线随着一辆重兵护卫的马车缓缓移动。肃杀整齐的脚步声交织着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驶过空『荡』『荡』的城市主街,在人满为患的北春园门口停了下来。
“太后!”
身穿官服的大臣一见车里走出的方氏,不约而同倒头就拜。他们此前已在门外跪了几日,始终不能等来新帝回心转意,此刻见了救命稻草,眼中纷纷含上热泪。
“太后!一定要劝陛下以江山为重啊!”
“太后,太后——可一定要为建州的百姓做主啊!”
方氏瘦弱的身体压在华丽繁重的太后朝服下,她低头不言不语,沉重摇曳的珠玉冠冕像要她纤瘦的脖颈就此折断。
她亦步亦趋,在宫女的搀扶下往里走去。
有官员扑上去想要跪在方氏脚边,被随后上前一步的甲胄护卫毫不留情推倒。
厚重的北春园大门缓缓关上,再次隔绝了外边的呼喊和哀求。
黄『色』的步舆载着方氏摇摇晃晃往北春园中而去。
方氏抬头望着远处繁花掩映,纱幔垂吊的一角楼台屋檐,道:“……那是什么地方?”
宫女一愣,下意识回答:“越国公主所居。”
说完话,宫女就意识到犯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去。好在方氏没有继续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步舆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落下后,院中宫人纷纷上前服侍方氏入内。
前被问话的宫女跟着步舆走出院落后,才不禁松出一口长气。
和她素日交好的一名宫女维持着寻常的表情,缓步走到她身边,悄悄扯了一把她的袖子,从紧抿的唇缝中却吐出了恨铁不成钢的低语:
“差点闯下大祸——陛下说过什么,难道都忘了吗?”
“我没忘!”前犯错的宫女压低了声音,急『色』辩解道,“我只是太吃惊了,太后刚刚——”
传言太后早年因病患上眼疾,视力几近全盲,只能看见近处模糊的轮廓,那她刚刚,是怎么看见远处树枝掩映中的一角屋檐?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疑问,就被那名交好的宫女给打断了。
“别说了!要祈祷太后只是随口一问,不然——这条小命怕都保不住了!”
宫女自知理亏,心虚地低头不语了,心中的小小疑问也被压进了心底。
人手充足却寂静万分的院中,方氏独自坐在一张罗汉床上,比常人更为黯淡无神的双眼默默望着前方为了搬运行李而来回忙碌的宫人们。
“……这里可有名字?”
方氏低微的声音落下片刻后,身边侍立的宫女才反应过来,躬身答道:“回太后娘娘,此处原叫流萤院,陛下不喜流萤颠沛流离,一生仓促,遂改名为雪院。”
“雪院……”方氏口中低语喃喃。
流萤一生仓促,但至少有过短暂绚丽。
无边地狱一般,无路可逃的雪原,又比流萤好在哪里?
“奴婢是今后近身伺候娘娘的一等宫女紫苏,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有吩咐,紫苏随叫随到。”一名神态稳重的宫女在三步外向方氏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娘娘一路车马劳顿,想必累了,可要奴婢吩咐热水?”
方氏沉默颔首。
足够五人泡浴的紫檀木浴桶很快便被送进了房,一盆接一盆的热水倒了下去。方氏在紫苏亲力亲为的服侍下除去沉重繁复的朝服,在紫苏严密的监视下,她的一切衣物和随身物品都被放在木盘上端了出去。
端去了哪里,为了什么而端走,方氏心知肚明,她心如死灰,干脆放弃询问。
沐浴洗漱完后,宫人服侍着她换上了绣着威严金凤的锦缎常服。
紫苏扶着方氏往内室走去时,方氏在厅中停下了脚步。
她凝望着从窗棂高丽纸中透进堂屋的一抹绯红晚霞,道:“……我想出去走走。”
“太后娘娘,今日时候不早了,为了娘娘的凤体,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难道我连出去走走的资格都没有吗?”方氏冷声道。
紫苏低下了头,神『色』却没有分毫退缩:“……娘娘说笑了,娘娘乃大燕最尊贵的女人,想去哪里都去得。只是娘娘凤体金贵,实在玩不得。娘娘不妨先休养几日,待陛下出关,还会亲自陪娘娘游览这北春园。”
“难道陛下一日不出关,我一日就要在这院中禁足不出?”
紫苏低垂头颅,仿佛并没听见方氏带着讽刺的质问。
她从容而平静地说:“娘娘若是实在心闷,可在雪院小花园中散步,园中不但有花树假山,还有小桥流水锦鲤。这雪原自成一片小天地,娘娘只需在此修身养『性』,静等陛下出关即可。”
“……修身养『性』?”方氏说,“的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还需反思省察是么?”
方氏气急反笑,双在袖中紧握成拳。她怒意未掩,但在那张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毫无威慑可言。
“娘娘误会奴婢了。”紫苏柔声道。
“待陛下出关我才能出得这雪院,可我要杀——应该不必等到陛下出关吧?”方氏说。
“紫苏只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奴婢,娘娘想杀随时都可杀。”紫苏说,“娘娘不喜紫苏,杀便杀了,反正还有人补上紫苏的位置来服侍娘娘。只要娘娘开心,奴婢死而无憾。”
方氏气得一个字说不出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血『色』。
“陛下身边的人得知娘娘凤归朝,特意叮嘱奴婢照顾好娘娘的生活起居。”紫苏说,“不但一切效旧,娘娘惯用的安神汤也马上熬好了,待一会安神汤送来,娘娘便喝了早些歇息罢。”
方氏名义上还是太后,现今却连忤逆一个掌事宫女的权力没有。她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内室,提线傀儡一般地被安排在了床榻上。
不一会,紫苏就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至眼前。
熟悉的气味扑向她的鼻尖,或许是联想到以闭关礼佛为由拒绝和谈,却能隔着老远派人送上安神汤的傅玄邈,这股曾经熟悉的『药』味让方氏险些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