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正想离开,却发现杨福贵站在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杨叔?”
听见宋屿叫自己,杨福贵愣着回了神,联想到今天看到的场面,他什么也没说,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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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屿回到家接近深夜,山里人习惯了早睡早起,这个点已经洗漱休息了。
他打水洗了个冷水澡,身上的凉意还未散去就看见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在房门口探来探去。
“王宇,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在干什么?”他皱了皱眉。
瘦巴巴的小男孩皮肤黝黑泛着青色,从门口伸进来的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能看得出来身体不是很好。
咬咬牙,他把困扰了自己半个月的问题问了出来:“哥,你可是要跟李俏姐姐定亲哩?妈让俺和二哥喊她嫂子……”
他撅起嘴说着,捏了捏手指不情不愿。
王宇一直是有些害怕宋屿这个哥哥的,他不苟言笑说话言简意赅,光是冷着脸在站那儿就有些吓人,可是他知道,家里的钱都是他挣得,包括自己看病的钱,也是他拿回来的。
所有吃的喝的用的,都紧着他们先吃用了,最后才是他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人,哪怕他是中途加入这个家庭的,王宇也没办法不把他当成亲哥哥。
所以他看不得因为妈妈的私心,自己的哥哥就要跟李俏定亲,虽然他小时候没有见过李俏,可是这几天相处下来,他总是觉得怪怪的,对这个人也喜欢不起来。
况且在他心里宋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宋屿怔了征,把头发上的水擦干:“你管这些干嘛?”
“俺……”王宇心慌了片刻,说,“俺还以为你喜欢上次那个漂亮姐姐呢。”
江素来的那天他早都已经熄灯睡了,可是看着二哥浑身湿透了被送回房间他着实被吓了一跳,一点儿睡意都没了,起身去厨房喝水的时候就撞见他们在说话。
这一回,宋屿没有说话,他擦头发的动作微顿,连水珠滴进了衣领里都没有发现。
“哥?”
他回过神来,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挂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抿了抿唇:“这些你不用管,安心在家里休息就好。”
王宇年纪还小,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好点点头回了房间。
宋屿躺在床上,看着残破的房梁眼神晦暗不明,炎热的夏夜蝉鸣声阵阵,晚风吹来的时候,夹杂着一点木头腐烂的味道。
他知道,大抵又是房里的哪块木头开始腐朽了,可这种味道不单单弥漫在房子里,甚至深入骨髓,似乎是穷人天生带来的。
宋屿咬牙压下喉间的涩意闭上眼睛。
不该想的事情,就应该忘记,而不是让它时时刻刻充斥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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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气温持续走高。
不管是中午还是夜晚都热得人受不了,待在房里更是闷热。
江素习惯了待在空调房里,可现在这样躺着不动都能热出一身汗的温度,心情也异常的烦躁。杨雪莲坐在旁边给她扇着风,累的满头大汗还傻乎乎地笑,跟她聊着白天干活的时候听到的八卦。
习惯了别人伺候,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安安心心地享受着杨雪莲的服务,丝丝凉风吹过去,她心情也好了些。
天黑得差不多的时候,村长家院子里来了个江素不认识的小孩,黑黑瘦瘦的脸,看起来却有些眼熟。大概是因为太瘦了,一双眼睛又圆又大,透着一股朴实的劲儿。
“王宇?”杨雪莲看见他,一下站起身惊讶道,“你咋来哩?你身体好些了没?”
清溪村谁不知道,王家二小子身体不好,几乎很少会在村里闲逛,何况是在这大热的晚上出门,瘦巴巴的样子风一吹都感觉会摔倒。上学只能住校要么就是宋屿骑三轮车去接他,这段时间好在是放了暑假,否则家里车子坏了,他只能一个人待在学校里孤零零的。
宋屿这些年赚的钱大多都贴了进去给他看病买药,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王宇的身体一点儿起色也没有,只能整日窝在家里闭门不出。
他黑黑的眼睛怯生生的,喃喃道:“俺、俺出来找俺哥的。”
平时宋屿这边忙完就回了家,今天也不知道咋个回事,晚饭时间都过了他还没回。家里饭也吃完了,李春喜也没有要等宋屿吃饭的意思,直接就把碗给收了,他二哥王正又是个没良心的,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去找,他只能趁着李春喜洗碗的时候偷偷出来看看。
“宋屿哥?他干完活回去了呀,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江素听到宋屿的名字回头瞥了一眼,看见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孩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满眼都是好奇。
她有些好笑:“小孩,你看什么呢?”
大抵是看到这么好看的人总会有些害羞,王宇深褐色的皮肤透着些许泛红,连带着气色好像都好了不少。
“俺见过你,谢谢你救了俺二哥。”
二哥?
江素蹙眉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一张和他相似的脸,是那天落水的小孩,只不过就见了那一次,她早都忘了的差不多了,她也知道宋屿家里有两个弟弟,可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她自然也没有那么在意。
“想谢谢我?”江素弯了弯唇,对着他勾勾手指:“那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王宇对她一丁点儿防备都没有,傻不愣登地凑上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你是宋屿的弟弟?”
“嗯。”他乖乖点头。
“那你帮我个忙。”
“好。”
山里的小孩儿没那么多心眼儿,王宇答应的果断又肯定,黑亮的眼睛里是绝对的信任。
只是他没有瞧见江素唇角含着的笑容里有几分说不出的狡黠。
第15章 “我要你承认喜欢我”……
夜不算深,月亮才升起来没多久,白天的余热也还残留着几分。
山里的天空是丝毫没有修饰的美,一抬头便是漫天星辰,宋屿忙了一天,扛着一袋重重的玉米踏着月光走在田埂边,这是他今天帮村里孤寡老人收玉米的报酬,过两天还要去几次,拿回来的玉米大概能吃到秋天打麦子的时候。
他身材颀长结实,薄薄的旧T恤里是鼓鼓的肌肉,瞳孔又黑又亮,清冷的神色也染上了几许星光。
江素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站在树下,远远地看见他时弯了弯唇角,注意力几乎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见她心不在焉盯着不远处看,张景暄皱起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清来人的时候,脸色顿时耷拉了下去。
“江小姐,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吗?”
“嗯?”江素回过神来,眨了眨杏眼儿,“听到了,你想约我明天晚上去看烟火表演?”
她也是听了张景暄说才知道,整个小镇包括清溪村都是国内出了名的烟花制造地,镇上每年固定的时候都有表演来吸引全国各地的游客。
张景暄兴奋地点点头:“对,后天晚上七点你有时间吗?我开我朋友的车带你去镇上,没吃饭的话我带你去吃个饭。我跟你说,那个票特难弄,我好不容易才找关系花了高价钱拿到的。”
对于烟火表演,江素倒还算是有兴趣,点了点头刚想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悦。
“她后天晚上有事。”
她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他会开口,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不用回头就能猜到是谁。
宋屿扛着玉米走近就听见张景暄在约她出去,他莫名的不悦,忍不住开了口 。
张景暄愣了愣,脸色一沉:“我问的是江小姐,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对于这个宋屿,危机感十足,他不是傻子,能明显的感觉出来江素对他有兴趣,但也止于有兴趣。这样类似的女生他在B市见过不少,无非都是生活一帆风顺的富家女,总是对另一个世界的人抱有好奇心。
但在他眼里,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的比得上江素,她就像完美的代名词,哪怕性格差劲也看起来不让人讨厌。更何况她家里那么有钱,和她套近乎没有一点儿坏处。
宋屿没有和他多说,只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刚刚的话:“她后天晚上有事,去不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哪怕是这么没头没尾的话也会让人不由地信服。
江素看了一眼他紧绷的下颌线,笑了笑并不反驳,只是点点头:“嗯,我确实有点事情。”
张景暄被气得半死,明明之前都看到江素点头马上要同意了,可是半路宋屿杀出来,她立马就改变了主意,打破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这个镇子的烟火表演在全国都出了名,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可以说是一票难求,他找了黄牛花了几倍的价格才买到的,他不像江素,家里也就是普通小康水平,几千块钱打水漂的话还是肉疼。
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下次再约。
见她顺着自己的话拒绝,宋屿没再说什么,扛着那袋子玉米继续往回走,江素敷衍了张景旭两句,转头跟了上去。
身边多了个人,他照旧目不斜视地往前,肩上的东西重达几十斤,但他却连一口粗气都没喘过。
夜路有些黑,眼前是一大片玉米地,郁郁葱葱的绿叶在晚上像一片海,江素靠过来,似笑非笑地问:“所以,后天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玩味地看着他,就等着他的回答,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沉默地像块石头。
宋屿皱了皱眉头,刚刚他出声阻止完全就是一时冲动,现在想来,自己确实不该那么干。
见他不愿意回答,江素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刚想要生气,就看见眼前的人缓缓张口:“我只是觉得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安全。”
他神色泠然,虽然自己这个借口拙劣,可男人最了解男人,张景暄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哪知,她却笑了一声,说:“那你呢?现在我们两个也是单独待着啊,你凭什么认为他就是坏人。”
宋屿微怔,没想到她会帮那个支教老师说话,顿时有点气恼,刚想开口却听见玉米地里传出来有些古怪的声音。
像是痛快,又像是难受,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夜里无限放大,让他们俩没有办法不注意到。
大抵是男人的直觉,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一整片的玉米种得非常密集,繁茂的枝叶长出来之后就是天然的屏障,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听见了声音,他们两个完全不知道里面居然还有人在。
场面有些尴尬,宋屿加快步伐想赶快走过去,可他身边的小姑娘却饶有兴致,朝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起他的手想要悄悄往里面走。
他吓了一跳,下颌微紧刚想出声制止,一只微凉的小手捂了上来,不偏不倚地盖在他嘴上,淡淡的香味骤然钻入鼻腔,让他不小心晃了神。
这只手还是跟记忆里一样,又凉又软,伸过来的时候白的晃人眼睛。
江素比他矮一截,伸手后只能垫起脚朝他眨眨眼,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们去看看。”
宋屿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别闹。”
他声音闷闷地,温热的气息吹在她掌心,痒痒的却不让人讨厌。
江素的眼睛很大很圆,瞳孔黑白分明,微微卷曲的黑发随意垂落在耳边,乍一看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宋屿,你在怕什么?”她挑眉轻笑道,“我都不怕。”
虽然行径恶劣,可她的表情完全不似往日的骄纵跋扈,反而透着一股少女的青春。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动静有些大,还是宋屿的脚步声太重,玉米地里的人似乎是听到外面有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整个夜晚再度归于平静。
没了戏看江素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目光狡黠地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刚刚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宋屿斜她一眼:“让开。”
“我不!”她仰头看他,拦在他面前一步也不愿意让开,“你不回答我就不让你走。”
她长得好看,哪怕是胡搅蛮缠起来也没办法让人心生厌恶,叹了口气,宋屿无奈道:“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
江素满不在乎:“我怎么了?又不是我让他们在这里——”
那两人还没走远,宋屿一把捂住她的嘴,以免她口无遮拦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让人难堪。
“你干嘛!”她朝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刚刚你故意让我看不了烟火表演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虽然她并不喜欢张景暄这只苍蝇,可是如果能用他来气一气宋屿也蛮不错的,毕竟,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花一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知道江素心里的弯弯绕绕,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只收回手闷头往前走,惯于他的沉默和江素的脾气,两人一路再无话,回去的路似乎也变得更远了些。
路过杨福贵家的时候,江素瞪他一眼转身,可宋屿抿了抿唇 ,低声道:“我赔给你。”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随即笑了笑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没有说话。
门票都被炒出天价了还供不应求,看这个穷鬼拿什么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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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杨福贵家的水窖已经竣工,宋屿忙碌了半个月总算是可以休息一天。
他力气大干活又仔细,打的水窖全村几乎没有能比得上的,杨福贵满意的不得了,转头就把家里两只老母鸡给杀了,说要请他吃顿饭 。家里很少会做这么多好吃的,丰盛的菜摆了一桌子,就连江素也伸筷子尝了几口。
打了水窖,是清溪村富户的象征,杨福贵心里高兴,买了瓶二锅头非要跟宋屿喝几杯。
他本想拒绝,可是盛情难却,只好也跟着喝了点。
江素的小鸟胃吃不了几口就饱了,撑着下颌看他喝酒,觉得他黑黑的脸逐渐染上几屡红的时候有点意思。
被人盯着总归是有些不习惯的,宋屿警告地瞥过去一眼让她收敛,哪知道她更是变本加厉,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从桌下伸了过来,在他粗粝掌心轻轻划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