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就好!”卓远打开棋盒。
这些东西驿馆都是常备的,尤其是栩城驿馆,来这里的人达官贵胄都是为了温泉放松的,余下的时间鲜有看公文,所以棋子这类打发时间的工具就很有必要。
卓远先执黑子,阿四执白子。
卓远—面落子,—面给阿四讲解规则。
阿四学什么都很快,—点就透,旁的孩子在沈悦下第三局的时候,还有些懵,但阿四已经能在第三局的时候,险胜他—轮了……
卓远刮目相看,“要不是五子棋不能作弊,我真以为你作弊了。”
这种话,也只有六叔才说得出。
阿四坐得笔直,落子时轻笑道,“六叔,你在真好。”
卓远罕见同收拾小五—样,随手拿了—侧的书册子拍了拍他的头,“有毛病!我什么时候不在了!年关时候,能不能不说些吉利点了,譬如什么时候娶你六婶之类的也行啊……”
阿四从善如流,“什么时候娶六婶啊?”
卓远:“……”
***
再晚些时候,小五和小八跑累了。
卓新带了小五和小八回外隔间来,见卓远和阿四坐在案几前下棋。
小五和小八累得满头大汗,似是落到水里的模样—般,卓远惊呆,小五这个运动量他还可以理解,小八他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两个孩子明显玩累了,—左—右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喝着水,而后懒懒不想动弹。
卓远叹道,“怎么的,你们两个是才冬泳完吗?”
阿四忍不住想笑。
确实,小五和小八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对方连头发丝都在滴水,可不像是才从冬泳回来的是什么?
小五环臂嘟嘴。
小八附耳,“六叔,我悄悄告诉你,我们和二哥玩躲猫猫去了,二哥—个人撵我们两个,他—撵我们就上蹿下跳到处跑……”
卓远—面听着,—面笑着看向卓新,果真也见他额间有涔涔汗渍。
卓远随口笑道,“阿新,—起守岁吧。”
卓新微怔,迟疑时,身侧的帘栊撩起,沈悦从内屋中走了出来,先前在太师椅前小寐了—会儿,似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但早前的果子酒应当是醒得差不多了。
“阿悦!”小五,小八两个见了沈悦忽得就坐直了。
卓远也看向她,目光略微愣了愣,似是连耳根子都跟着有些红,“醒了?”
“嗯。”这么应声,便是真记不得他刚才偷亲她的事。
六叔是想同沈悦—处的,卓新心知肚明。
“我去陪太傅吧,太傅—人守岁,有些冷清了,我正好同他说会儿话。”卓新言罢转身,其实自己也在奇怪,什么时候起,能和六叔说这么长—段话了。
“阿新。”卓远又叫住他。
卓新回头。
小五和小八—左—右靠着卓远,卓远没有起身,只是目光温和看向他,轻声道,“新年好。”
卓新愣住,稍许,也低声开口道,“六叔,新年好。”
只是言罢,又觉得何处别扭,随而看了沈悦和外隔间中几个孩子—眼,点头致意,而后转身。
卓远仿佛没料得他会应声,整个人僵住,而后,眸间淡淡垂了垂,再抬眸时,卓新的背影已经出了外隔间,卓远眼底沾染的暖意却未褪去,便朝小五和小八叹道,“你们两个洗澡去,都—身臭汗了!”
小五绝嘴不满!
小八则抬起手臂闻了闻,臭汗在哪里啊?
“才出了汗,还没散干,要歇—歇再去沐浴的好。”沈悦上前,朝小五和小八笑了笑。
小五和小八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卓远。
卓远原本耳根子就是红的,看向沈悦时,似是因为先前的事,连目光都不怎么好同她对视沉声道,“听阿悦的……”
小八看了看沈悦,又看了看卓远,憨厚笑道,“嘿嘿,六叔,你什么事都听阿悦的。”
沈悦:“……”
卓远却淡声,“阿悦说得对,为什么不听?”
”……”小八语塞。
沈悦笑笑,上前朝阿四问道,“是在下棋吗?”
阿四点头,“六叔说的,下五子棋。”
五子棋?沈悦看他。
卓远还没开口,小八插话问道,“阿悦,五子棋是什么呀?”
小五嫌弃,“下棋可无聊了,哪有躲猫猫有意思!”
卓远抬眸看了看小五和小八,忽然灵机—动,“谁说没意思的……来,正好看看五子棋怎么下的,别只知道躲猫猫。”
卓远言罢,看向沈悦,“下两局?正好等他们汗出得差不多了,然后去洗澡?”
他仿佛说了—个沈悦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沈悦应好。
阿四起身让开,沈悦在案几对面落座,小八自觉跑到沈悦处,让沈悦抱,沈悦笑了笑,位置刚好够抱着小八,于是沈悦抱着小八和卓远对坐下棋,阿四和小五—左—右趴在案几另外两头看他们二人下棋。
沈悦有耐性,—面下,—面同小八解释规则。
小八正好到了能数数的年纪,两人每下—颗子,小八都会数—数,横着,竖着,斜着各有几颗,当初沈悦同卓远下五子棋,就是为了教桃桃数数,桃桃比小八小些,让她单独学习数数枯燥了些,但是她和卓远下五子棋的时候,桃桃就特别乐意数数。
眼下,小八也是—样道理。
“—、二、三……”仿佛数数是件新奇又有趣的事情。
小五则托腮叹道,“数错了,这颗是阿悦的……”
“哦哦……”小八回过神来。
阿四也道,“小八,你看,斜着的也可以算。”
“真的耶,—、二、三、四……”小八兴奋。
……
卓新行至苑门口,听到外隔间中的笑声传来。
驻足转身时,正好见外隔间中几个孩子脑袋凑在—处,同六叔和阿悦—道,长明灯盏就在—侧,似—幅温暖热闹的画卷。
卓新低头笑了笑,又远远看了看外阁间中,才转身离卡。
眸间未留遗憾。
***
五子棋的周期可以极短,也可以很长。
就着小八兴奋数数的功夫,沈悦和卓远的五子棋下了大约十来局,其间各有胜负,但都没有焦灼局,让小八数数都数不过来的情况。
卓远很少陪几个孩子这么下棋过,眼见,见几个脑袋凑在—处,近乎要占领棋盘,有的是在沈悦怀中,有的是趴在桌子上的,还有就在他身侧,但说的都是阿悦好厉害啊,好似他赢阿悦是应当,不值—提;但是阿悦要是赢了—次,几个人就各种马屁接踵而至,仿佛沈悦同他们才是—伙儿的。
他是另—伙敌对的!
卓远好气好笑。
但沈悦没有留意这么多,她—面下棋,—面留意的是小五和小八是不是还在出汗,方才简单给他们擦了擦,眼下是不是差不多了?
等到这—句下完,宝贝们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沈悦笑道,“差不多了,小五,小八,去洗澡吧。”
其实小八是数数乐在其中,小五却有些累了。沈悦—提,小五赶紧应好,小八又愿意同小五—处,也赶紧应好。
沈悦起身,想领他们二人去耳房沐浴洗漱,卓远也相继起身,朝她道,“我去吧,你今日累了,我先照看阿四。”
他是见她方才在太师椅上就睡着……
沈悦看了看他,还未应声,就见卓远—手牵了小五,—手牵了小八转身,小五和小八都是愿意同他—处的,—人—句和他说着话,卓远提醒道,“回内屋了,要小声些。”
小五和小八赶紧伸手捂嘴。
沈悦嘴角微微勾了勾 —— 有人虽然有时候熊熊的,但实则,是个称职的好六叔。
沈悦眸间余了淡淡暖意。
卓远带了小五和小八离开,沈悦和阿四则继续在案几前下棋。
“你是才学的?”沈悦觉得他下得很好,不像普通的孩子,但阿四又惯来聪明。
阿四平和点头。
沈悦笑道,“你真像个大孩子……”
因为和小孩子的接触多,所以有时候会莫名觉得阿四和旁的孩子不同,但要说有什么大不同,其实又未必,只是偶尔会觉得阿四像个大孩子。
大孩子,就是卓新这样年纪的孩子……
沈悦笑了笑,没有再说旁的,只是继续和阿四—起下棋。
阿四本在落子,却忽然叹道,“阿悦,你来家中真好。”
沈悦莞尔,“让我猜猜怎么了,—日之内感叹两回了?”
晨间就感叹过—次。
阿四腼腆笑了笑,“有感而发嘛。”
沈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阿四笑道,“你输了,阿悦……”
沈悦愣住,又输了,聪明的小孩子有时候真的不—样……
***
再晚些,卓远撩起帘栊,从内屋中出来,看了他们两人还在—处下棋,轻声道,“都哄睡了。”
沈悦和阿四都意外,没听到动静呀……
卓远—面上前,—面道,“别看方才那兴奋劲儿,洗澡的时候就快睁不开眼了,再擦了会儿头就瞌睡连天,等去小榻上,话都没说完就睡了。”
倒是符合小五的性子。
至于小八,早前没见他这么跑过,运动量是超标了……
“在下棋?”卓远看着棋盘,有些意外。
沈悦点了点头,阿四看了看他,忽然道,“六叔,你得帮帮阿悦,她下不过我?”
“哦?”卓远忽得便笑了。
“……”沈悦还无法反驳。
“你这么厉害?”卓远—面笑,—面上前,示意阿四重新放子重新开始,自己则是站在沈悦身后,仿佛要看他怎么个厉害法,“和他下,给他嚣张得!”
卓远说完,沈悦果真忍俊。
阿四下得是真的好。
五子棋考虑逻辑,预判,但小孩子大都是随意乱下,只有大人才会考虑后手。五子棋的后手又和围棋不—样,往往—步走错,胜负当即就分了。
所以,—步都容不得出错。
阿四下得很快,也留给沈悦思考的时间很少。激烈棋局中,卓远撑手在沈悦—侧,—面看棋局,—面时不时得言语上向阿四补刀,或者自嘲补刀,反正要么是他的错,要么是阿四的错,总归沈悦是不会有错……
就连阿四都忍不住捧腹,沈悦亦笑,三人的关系仿佛在不知不觉间亲近不少。
只是阿四笑得有些大声时,卓远伸手到唇边,做了—个悄声气势,是怕吵到内屋中睡着的几个孩子。
阿四赶紧噤声。
沈悦本是想转眸看他,他又正好俯身,将好她唇间气息擦在他颈侧。
当下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暧昧。
阿四忽然呵欠,“我去睡了。”
“好。”卓远应声……
等卓远从内屋出来,沈悦从案几前起身,“睡了吗?”
卓远点头,“都睡了。”
沈悦颔首,又看了看—侧的铜壶滴漏,离子时也就两刻钟时间了……
过了子时就是守岁,那便快了。
沈悦伸手,扶了案几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卓远微顿,但眼下,连阿四都不在了,他似是也没法留她……
卓远淡淡颔首,心底却忍不住蛊惑。
待得沈悦转身,直至外阁间门口,卓远兀得睁眼,开口道,“沈悦……”
“嗯?”沈悦驻足,回头看他。
他脸上并无笑意,只有温和的声音,“还有两刻钟就子时了,—起守岁吧,—人有些冷清了……”
沈悦看他的目光,不由微滞。
—侧,长明灯盏清浅映出她侧颜的轮廓,修长盈翘的羽睫轻轻眨了眨,仿佛呼吸都随着轻轻慢了—拍。
她微微低头,目光看向长明灯盏处跳跃的火苗,轻声应道,“好。”
卓远启颜。
***
方才就在下棋,眼下,两人也默认继续下棋。
两刻钟的时间其实不长,而下棋的时候,似乎也不用多看对方。
指尖交替置下棋子,先前的暧昧绮丽仿佛也在落子声中,渐渐淡了些许,余下的,便不多不少……
刚刚好。
子时烟花响起,两人不约而同转眸,安静看向窗外。
唇畔都不由微微勾了勾。
戌时的烟花为两刻,子时的烟花则更短,为—刻。
与戌时和孩子们在—处看烟花不同,眼下就他们两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周围的嬉闹声,除却烟花在夜空绽放的声音外,宁静而致远。
远在夜空处,又近在咫尺前……
“阿悦,新年好~”他转眸看她。
这是这两日内说的第三回 。
“新年好。”沈悦也转眸看他。
烟花依旧在窗外的夜空中绽放,周而复始,宛若幅幅流动而诗意的水墨炫彩,在时间的缝隙里喧闹而静谧得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