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和亲出了纰漏,因为庐阳郡王的女儿“病”死在和亲的路上, 究竟是“病”死的, 还是如何死的, 旁人并不知晓。
但庐阳郡王女儿病死之后, 西秦就同巴尔开战,此后再未提起过和亲的事。
庐阳郡王府虽空有郡王府的封号, 其实已经没落。否则,也不会因为皇后的一句话, 很早就将女儿送到宫中皇后身边寄养。
天家要送女儿去和亲,庐阳郡王并无办法。
后来女儿死在和亲路上,庐阳郡王还是没有办法。
最后女儿的死, 也讨不回什么公道, 只得不了了之……
这都是陈年旧事。
涟昀忽然提起,许黎和卓远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但那句最喜欢的人, 还是让人想起了庐阳郡王府的郡主, 养在皇后身边的郡主, 而涟昀,当时也是养在皇后身边的……
卓远和许黎都怔住。
涟昀眼中分明都是怒意看向平帝,但出声时,却大笑停不下来,“父皇你怂恿母后送阿苗去巴尔和亲, 就是为了让我和母后暗斗!借此保全你最喜欢的儿子!二哥他才是父皇你心目中的太子!所以你为他扫清了一切障碍,让他一步步按照你的计划,在朝中拉拢各方势力。可笑啊, 过慧易折,父皇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扶持的二哥,却还是死在治水的路上,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涟昀言罢,朝向殿外笑道,“卓远,你说是不是报应?”
“逆子!逆子!”平帝怒不可谒,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剧烈颤抖,整个人从龙塌上摔了下来。
涟昀上前半蹲下扶起他,却阴冷看他,“这就是报应!”
平帝气得嘴角不停使唤般抽了抽,整张嘴似是都歪曲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动弹不了。
涟昀松手,平帝再度摔倒下去,涟昀唤了句,“叫太医!”
殿外内侍官应声。
涟昀道,“父皇放心,我和你不同,你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我不会亲手杀了我父亲。我要你一直好好看着,看着我是怎么登基的。”
涟昀目光看向许黎。
许黎楞在原处,脑海中都是涟子枫。
子枫的母亲,是庐阳郡王府的郡主。
庐阳郡王府的郡主和太子都是养在皇后身边,两人境遇相同,所以走到了一处。天家知晓太子和庐阳郡王府的郡主相互倾心,所以用她和亲做诱饵,让太子和皇后暗斗,最后庐阳郡王府的郡主死在和亲路上,应当是自戕的……
所以子枫的生母身份特殊,永远不能被旁人知晓。
否则子枫将会一直被人诟病。
所以太子一直将他养在宫外,隐瞒身份……
太子会说先前那番话,是因为不知道子枫曾经在他面前说漏过嘴。
子枫不叫徐子枫,叫涟子枫。
是太子和庐阳郡王女儿生下的孩子……
许黎脑海中“嗡”的一声空白,久久都未曾回神。
直至同卓远一道出宫,脑海里还都是先太子和子枫的事在脑海中相互交织着。
时而是先太子落水,时而是子枫在端阳节走失时遇见他,时而又是今日涟昀似疯魔了一般,在瑞和殿中说的那翻话……
“许黎?”卓远再唤了一声,许黎才整个人顿了顿,从思绪中回来。
车轮轱轱,马车已经从外宫门处驶出。
许黎低头扶额。
“没事吧?”卓远看他。
许黎摇头,稍许,才抬头,沉声道,“清之,多谢你。今日除了你,别人不会入宫。”
卓远不来,涟昀就不会顾忌平远王府。
那他兴许今日已经死在宫中,就像方才离开殿中时,听到先前在瑞和殿外值守的内侍官全都被赐死……
涟昀已经疯了。
许黎噤声。
已经疯了的人,哪能坐得稳帝王之位?
但真正坐上帝王之位的人,又有几个不疯的?
许黎想起初做太子太傅时,外戚何家是和何等鼎盛?
朝中有一半势力都是何家的人。
而眼下,何家的人一个未留。
这就是帝王心术。
早前天家登基,是因为何家的鼎力扶持。
而后天家坐上了帝王之位,最不让他安心的还是何家,甚至要除掉自己的儿子永绝后患。
帝王之位充满了诱惑,没坐上的甘之若饴。
一旦坐上,又寝食难安,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君臣间隙,甚至,失心疯……
这样的皇位,究竟守得是江山社稷,还是守得是困兽斗?
这样的朝廷还能有宁日?
这样的西秦,还能有好的一日?
许黎从未如此彷徨和怀疑过。
就连早前的辞官,也未若眼下一般透彻。
这样的朝中,他还要留下吗?
他又能做什么?
许黎仰首靠在马车一角,空望着马车的棚顶出神。
忽得,马车缓缓停下。
卓远和许黎都意外。
卓夜的声音响起,“王爷,是陶管家。”
这条路是去许府的路上,陶叔是来这里等他的,卓远猜到。
等马车停稳,卓夜撩起帘栊,陶东洲上了马车,恭敬行礼,“王爷,许相。”
“怎么了陶叔?”卓远问。
陶东洲看了看卓远,又看了看许黎,沉声道,“方才收到的消息,七殿下……没了。”
忽得,马车中死一般的沉寂。
卓远和许黎良久都未出声。
***
等马车终于到了许府门口,许黎下了马车,卓远也下了马车。
周遭并无旁人,卓远见许黎面色苍白,遂而问起,“许黎,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许黎淡声,“年后辞官,离京,教书,此生都再不涉足官场。”
许黎言罢,又看向卓远,“今日太子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不适合朝中,只是被天家推到了这个位置,借寒门学子打压京中世家权贵,这些年我自持清高,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我这样的人,不配做宰辅。”
卓远沉声,“那是气你的话,你都信?”
许黎也沉声,“我信不信又如何?这样的西秦有救吗?”
卓远微怔。
许黎看他。
许是思量稍许,卓远也坦然看他,“许黎,皇室里,也并非人人都是这幅模样。如果涟媛回来,在你看来,西秦还有救吗?”
许黎眸间诧异。
***
腊月二十八,宫中传来消息。
七殿下忽染重病,太医医治无效去世。
陛下听闻消息,悲痛欲绝中风。
太子在殿前守了一夜。
年关前最后一次早朝也因此休沐,这一轮年关休沐要一直到正月初七复朝。
只有正月初一当日,百官要入宫拜谒新春。
听到七殿下过世,陛下中风,老太太愣住。
老太太正和卓远一处说话,听到消息,眉头不由皱紧,“今年这年生不怎么太平啊,宫中接二连三出事,又逢着年关,不是什么好兆头……”
卓远看了看老太太,没有再说旁的话。
……
腊月二十九,梁业回了京中。
因为老太太在,今年的腊月二十九,沈悦没有带府中所有的孩子到梁宅过年,只同卓远一处,带了小十和小十一来舅公舅婆这里。
梁业去年也在边关未回,今夜才得空回京。
沈悦和卓远去年年关也在南顺。
今年,其实众人才同梁有为和庄氏一道过年。
庄氏准备很多菜,小十和小十一长大了,庄氏知晓她们两个小姑娘喜欢吃得菜,小十和小十一吃得很开心。
开心得时候,会伸手到碗里抓,忽得满脸都是,但是沈悦并不制止,孩子们也在充分享受食物带来的乐趣,反而更能投入吃饭这件事情中来。
腊月时候,小十和小十一都一岁两个月了,眉眼间越发可爱好看,不似早前的莲藕胳膊,莲藕腿,从十个月左右时候开始慢慢退了婴儿肥,而是越发显出精致好看,似粉雕玉琢的糯米娃娃一般,尤其是奶声奶气叫爹爹娘亲和舅公舅婆的时候,梁有为和庄氏的心都似抹了蜜一般。
家中有了孩子,是全然不同的热闹。
两个小宝贝睁着叫表舅的时候,梁业微微怔了怔。
而后一手抱起一个,两个宝贝一左一右亲他脸颊的时候,梁业忽然觉得有些嫉妒卓远,平日里肯定没少这么亲过他这个爹爹。
有女儿的卓远,细致柔情。
亦让人嫉妒。
放下小十和小十一,梁业同卓远两人一道喝酒。
今日在梁家,算团圆饭。
团圆饭要吃得越久越好。
余妈和小冉带着小十和小十一在苑中玩,两个小丫头还会不时朝他们转头笑着看过来,整个年夜饭上都是欢声笑语。
梁业放下酒杯,说起原本是要早两日回京的,结果路上一场大雪,看模样应当还能通过,但是说同行不了,耽误了好些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
庄氏叹道,不知道是不是大雪的缘故,原本应当也是这个时候收到涵生的信的,眼下也还未收到。
涵生去了苍月有两年了,书信一直都未断过,也记得同家人报平安。
庄氏说起涵生上一封信里还说起,一起顺利,在苍月诸事都好,来了苍月之后感觉同西秦京中全然不一样,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感触,还有一年回京,很想念家中,也很想念舅舅舅母,听说姐姐带了小十和小十一回京了,替他告诉小十小十一,舅舅想她们,临末了,希望家中平安顺遂。
是啊,没什么比平安顺遂更好的了。
沈悦今晚也饮了很多果子酒,小十和小十一唤她,她同庄氏一道起身去看小十和小十一,结果小十和小十一要的是表舅舅!
梁业也起身去了苑中。
卓远和梁有为都笑不可抑。
这两丫头都是人精,也尤其会招人喜欢。
但谁会不喜欢呢?
年关了,呵气成雾,卓远一面饮酒,嘴角一面挂了笑意。
看着眼前一片其乐融融景象,卓远低声道,“舅舅,涟媛回京了。”
梁有为愣住。
卓远看得出,舅舅不希望涟媛回京,如今天家中风,太子又差不多半疯,怀疑身边有人对他图摸不轨,连身边的禁军都毫无理由杀了。
以前杀完人,还会芥蒂。
眼下,杀了就杀了。
天家已经中风,太子即位是迟早的事,但是朝中越来越多人不想太子即位,太子即位,这朝中什么模样,未必可知……
涟媛这个时候回京,舅舅心中担心。
在新沂的时候,涟媛应当就同舅舅说起过日后不会再会西秦了。
舅舅也定然觉得涟媛这么做是对的。
“殿下为什么要回来?”梁有为声音果真低沉。
卓远端起杯盏,轻声道,“西秦一片疮痍,边关将士守着大好河山不被外族侵犯,但祸起萧墙……”
梁有为噤声。
***
大年三十,一大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小五几个都记得瑞雪兆丰年的典故,孩子们都纷纷笑起来。
瑞雪兆丰年,应当是好兆头。
卓远略微出神。
“清之。”沈悦唤他,卓远回神。
“点鞭炮了。”沈悦提醒。
今年是桃桃和小八点鞭炮,因为去年小八和桃桃不在,今年所有的孩子都没和小八和桃桃争。
两人都不小了,可以自己点鞭炮。
但是卓夜和卓新仍旧留神照看着。
陶叔笑容满面,“吉时到了。”
孩子们既兴奋又害怕得捂住耳朵,但是一双双眼睛睁得很大看着。
卓远和沈悦分别抱起小十和小十一,往后站了不少许多,怕鞭炮声吓倒两个小家伙。
果真,鞭炮声响起的时候,小十和小十一浑身上下都顿了顿。
小十还好。
小十一当场就哭了出来。
卓远连忙哄女儿。
小十一哭得再厉害,也架不住所有的孩子都来哄她。
不多时,小十一就笑起来。
小孩子就是如此,前一刻哭,下一刻笑,全然不加掩饰。
卓夜心中叹道,平日里看起来倒是胆大,结果胆子这么小,还比不上十小姐,卓夜忍不住低眉笑起来。
……
大雪越下越大,加上原本早几日就一直在下雪。
苑中积雪很厚。
卓远和卓新带着孩子们在苑中打雪仗。
孩子们都很开心。
才学会走路的小十和小十一也叫着爹爹爹爹要参与。
“来五哥这里!”小五当即挺身而出。
卓远伸手敲了敲他的头。
疼疼疼,小五眼泪都要冒出来,“又揍我做什么!”
小五抗议!
早前他调皮捣蛋就算了,眼下是小十,小十一要打雪仗,他这个做五哥的带着妹妹怎么啦!
小五环臂轻哼,还是同之前一样。
卓远半蹲下,认真道,“你没发现吗?对面的火力都集中在你这里,你让小十和小十一到你这里来,是一起挨揍吗?”
“……”好像也是,小五无法反驳。
卓远笑道,“所以我们的战术应该是,你继续吸引火力,让小十和小十一在一旁攻击!”
小五竟然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咸鱼阿四无语。
又被六叔忽悠了,真是堪忧……
“阿四,小十一在我这里,小十交给你照顾了。”卓远摸了摸他的头。
“啊?”咸鱼阿四恼火,但看着小十笑嘻嘻看着他的模样,阿四顿时沦陷,“来四哥这里,保证没人能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