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照顾自己,京中见。”穆夫人也同她道别。
沈悦莞尔。
出了大门,翁允亲自给夫人撑伞,车夫置了脚蹬,翁允扶了穆夫人上马车。马车驶出去很远,沈悦还对着马车挥手,也见童童、小可和或或在窗边同她挥手,直至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穆夫人轻声道,“好了。”
童童才放下帘栊,同小可,或或三人一道玩去了。
穆夫人叹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平远王,听说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只留了平远王一人,是国之栋梁,还以为平远王会是个身高九尺,魁梧威猛的人……”
翁允应道,“如今朝中污秽太多,平远王府少见没有同流合污。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卓家上下,气节忠义皆有。虽说是父辈兄长血洒疆场,才换来了今日平远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但这样的地位,来得快也取得快,如今朝中还人人尊崇平远王府,真正忌惮的人,不是平远王府死去的父辈,而是平远王。平远王虽是弱冠之年,但不可小觑,朝中之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穆夫人疑惑,“早前没听说大人同平远王交好?”
翁允笑道,“君子之交,他与我都需避嫌。平远王聪明得很,同六殿下有关的人和事,他一分都不会留人把柄。他在京中可以不吱声,但一旦吱声,开工就没有回头箭,还不到时候……”
穆夫人似懂非懂,却见翁允垂眸,便没有再多问。
***
耳房中,卓远宽衣入了浴桶。
温热水汽沾染上肌肤,暖意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驱散了先前身上的寒意。
他久在军中,背上多的是刀伤箭伤,也多得是在沙场上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如今的平远王府,不比早前父兄在的时候,如今阖府上下能依靠的人,只有他……
他亦要与他们遮风挡雨。
他淋些雨无妨,但卓新和小五不比他。
只是他讨厌下雨,尤其暴雨。
一闭眼,又是早前沙场上血流成河,将整个战场都冲刷成血色,五哥拎刀立在他身前,朝他吼道,“走!卓家总要留一个!家中还有多少孩子要照顾!”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但仍旧历历在目,经久不忘。
二哥也好,五哥也好,都是为了保全他。
他亦想保全卓新和小五……
竭尽所能,保全家中所有人。
卓远仰首靠在浴桶上,目光空望着空中……
他昨晚原本已经不想去看日出了,也想着要怎么推脱,但卓新却忽然应声,他去。
卓远愣住,早前想好的推脱之辞都咽在喉间,没有再提。
小五非要骑马去,便没有坐马车,他骑马载着小五,卓新自己骑马,往江边去。江边有些远,小五先是叽叽喳喳,后来就在他怀中睡着,但睡着还是揽着他,让他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么靠着二哥……
等到江边,小五醒了,卓新怕他冷,就把小五抱在怀中,扯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小五和自己一起裹起来。
小五只留了一个脖子出来,左顾右盼,三人都忍不住笑,虽然卓新依旧同他别扭,但记忆中,自从二哥出事后,这是卓新同他在一处,为数不多笑的时候。
即便这股笑意是对着小五的,却也让他觉得弥足珍贵。
离日出还有些时候,小五闹腾得有些累了,在卓新怀中睡了过去。
卓远朝卓新道,“离日出还有些时候,带着小五睡一会儿吧,我看着。”
卓新没有应声。
稍许,兄弟两人就靠着树边睡着了。
卓远远远看着,想起二哥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突然兴起,带着他和卓新一道去京郊看日出,他那时和卓新一样大,卓新那时同小五一样大,都挤在二哥身边,听二哥讲军中的故事。
有说有笑,仿佛不知不觉间便至黎明。
二哥还在的时候,仿佛一切都好,他还是家中的小六,人人都照顾的小六……
又隔了些时候,卓远轻声上前,取下身上的大麾,给他二人盖上。
两人都睡得很熟,头靠着头,模样又挂像,卓远嘴角轻抿,也借着盖大麾的契机,轻轻拥了拥卓新。
六年了,卓远眸间些许泛红,轻到听不到的声音道,“小新,六叔对不起你……你可以不原谅六叔,只要你和小五都安好,在六叔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卓远喉间哽咽,没有再继续。
……
拂晓时候,卓远唤醒卓新和小五,“日出了。”
“日出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五一面揉着眼睛,一面问。
卓新倒是怔住。
整个日出,其实都不算慢。
先是天边泛着微光,很快,就有一轮红日从江边冉冉升起,似时间一般,不会停留在某一个时刻,更不会倒流至早前何时,只会向前,昭示着万物复苏,新的一日开启……
周而复始。
整个过程很宏伟,小五却没看够,卓远背起小五,小五骑在他肩膀上,卓新站在他身后,让他觉得像极了早前的时候,他愿意多让时间停留的时刻……
卓远阖眸。
只是时间,从不会为谁停留。
***
用过晌午饭后,宝贝们才都上了马车,继续往蓝城方向去。
原本晨间出发,黄昏前后是可以到蓝城的。
眼下过了一个晌午,卓夜是说,会在徽城和蓝城中间的村落,吴村落脚。
应是晨间有些着凉,卓远和卓夜都没有呆在马车里,葱青和沈悦两人在马车中照顾孩子们。
虽说是冬令营,但在路上的时间诸多,沈悦每日都做了安排。
这些安排也都有体系。
譬如昨日是做手工灯笼,今日便是做天灯。
都是手工课,需要锻炼孩子们的能力也大都相同,是另一种形式的重复训练和工作。
“天灯是什么?”桃桃先问。
沈悦撵开一幅图,图上画的就是天灯的模样,其实,就是孔明灯,只是在这里被人称作天灯。
“这就是天灯,我们会在天灯中点一枚蜡烛,靠着蜡烛燃烧,将天灯送上空中去。”关于原理,沈悦讲得很少,只是挑孩子们感兴趣,和眼下需要知道的部分,“人们习惯在天灯上写上祈福,据说,飞得越高,愿望越容易被实现哦~”
“哇~”小五的带领下,似是总少不了起哄。
沈悦笑道,“宝贝们,我们今天就要一起来尝试做做天灯的手工……”
小七举手,“每个人都可以许愿吗?”
沈悦应道,“天灯有四面,正好我们有天天、小七、桃桃和穗穗,每个人都可以先想想自己的愿望,稍后,等天灯做好,阿悦会帮大家把愿望写上去。”
“哇~”桃桃托腮笑笑,一双眼睛里盈盈水汽。
穗穗也问,“天灯会飞到月亮上去吗?”
沈悦笑笑,“我们可以试试。”
小五也举手,“会把月亮烧起来吗?”
沈悦忍俊,“不曾听说过。”
桃桃也伸手,“阿悦阿悦,我们的愿望……写上去了,都可以被实现吗?”
沈悦笑道,“宝贝们,我们的问题都可以留在今晚自己找寻答案,等我们的天灯做好,今晚就放。”
“好!”马车中愉快又响亮的笑声传来。
***
卓远骑马回头看了看,等再回头的时候,忍不住握拳咳了两声。
卓夜却在一旁幸灾乐祸。
罕见啊,有人都能染风寒!
卓夜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喜闻乐见,回过头时,只见卓远一双死鱼眼睛盯着他。
卓夜赶紧收起喜闻乐见的表情。
卓远沉声道,“安城在吴村和蓝城之间,我趁今晚去安城一趟见见老师,明晨回来。”
“哦。”卓夜问道,“若是沈姑娘或公子小姐问起,要怎么说?”
“就说我染了风寒,要睡一晚,谁要见我都拦到早上就好,我见老师的事,越少人知晓越好。”卓远嘱咐完,卓夜才忽得明白过来,王爷应当是一早就打算好中途在吴村落脚,掩人耳目的。
“二公子也不告诉吗?”卓夜问。
卓远目光沉了沉,“他如果问起,你就如实告诉他,府中的事,不必瞒他。”
“是。”卓夜应声。
***
临近黄昏,马车内,宝贝们天灯差不多做好。
葱青拎着天灯,每个人依次说着自己的愿望,沈悦提笔在天灯四面写上。
首先是穗穗的。
“我希望爹娘平安,早些回来接我。”穗穗言简意赅。
“会平安的。”沈悦笑笑,清秀的字迹在天灯一面留下,穗穗也笑笑。
“小七。”沈悦又唤了声。
小七腼腆道,“我希望四哥能早点回来,我想四哥了。”
阿四?沈悦意外。
早前听说的,大都是阿四介怀小七,但在小七这里更多的是孩子值得嘉许的善意。
沈悦笑笑,落笔写下。
等到小五时,小五皱了皱眉头,双手环臂,小大人般叹声气道,“我希望我哥和六叔和好。”
沈悦微愣,小五继续叹道,“我想他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带我去看日出,放风筝,泡温泉,什么都好,只要他们和好,我就不惹他们生气了。”
沈悦摸摸他的头,“天天懂事了。”
“哼!”小五恼羞。
最后轮到桃桃,“我想永远不长大。”
葱青都愣住。
沈悦半蹲下,轻声问道,“桃桃为什么想永远不长大?”
当孩子提出这样问题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倾听,因为,可能有困惑他/她的因素在,她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试图通过不想长大来逃避这个问题。
“可以告诉阿悦吗?”沈悦循循善诱。
桃桃看了看她,上前拥她,“阿悦昨天说,会陪桃桃到长大,那我永远不长大,阿悦就能一直陪着我啊。”
桃桃说完,沈悦眸间微滞。
童言无忌。
却也弥足珍贵。
***
入夜,在吴村落脚,听说卓远不怎么舒服,到吴村便歇下了。
今晚要放天灯,孩子们都很兴奋,也希望卓远和卓新都在。
沈悦在张罗放天灯的事,便让葱青去请他们二人。
卓新倒是来了,歇了大半日,还是有些轻微的咳嗽和喷嚏,但是卓夜却道,王爷歇下了……
卓新看了看他,卓夜避过他目光。
“要不要寻大夫看看?”沈悦问。
卓夜应道,“不必了,王爷歇一晚就好。”
卓新几乎肯定,六叔应当不在吴村了,朝中这些事,他不能并不代表他不知晓。六叔要掩人耳目,装病是条出路。
“那我们不等了,开始放天灯吧。”沈悦招呼一声,宝宝们都欢呼着。
卓夜帮忙拎天灯。
卓新点蜡烛。
沈悦和葱青带着孩子在一旁看着蜡烛点燃,然后天灯死充气般忽得膨胀撑起,又慢慢地升起,而后卓夜一点点松手,就见天灯平稳得在村子上空飘起。
“哇~”孩子们眼中都是憧憬,希望和向往。
卓夜叮嘱一侧的暗卫一声,让人盯着,小心失火。
暗卫应声。
沈悦则半蹲下,和宝贝们一道仰首看着半空中冉冉升起的天灯,“宝贝们,让我们猜猜看,谁的愿望会先实现?”
第076章 多谢关心
这一晚, 沈悦没怎么睡好。
翻来覆去,脑海中总会时不时想起桃桃那句话。
——阿悦昨天说,会陪桃桃到长大, 那我永远不长大, 阿悦就能一直陪着我啊。
王府中的孩子里, 桃桃是最年幼的一个。
也是最依赖人的一个。
桃桃一直依赖卓远, 但因为这次卓远出征, 所以将依赖转移部分在她身上, 所以很舍不得她。
是,对她来说,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莫愁前路,但与桃桃而言, 分不清前者和对未来的不安,桃桃需要的陪伴, 更多的,是亲情的陪伴, 也就是府中长辈的陪伴, 尤其是女眷……
但平远王府没有女眷。
沈悦莫名想起卓远,也莫名想起在幼儿园蹴鞠操场上, 卓远同她一道踢球,似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也会想起, 他昨日同她说,她踩到了他的影子, 她伸手给他,他似猫爪子挠过她的手,她竟然去想他应当是什么品种的大猫……还会想起, 威徳侯府大门外,她扑进他怀中,他皱眉认出她来,“坐马车回去,什么都别问,晚些陶叔会善后”,她下意识点头……
那时候的卓远,又似全然不同。
更还有,北阁时候,桃桃让他亲她,他口中那句“你替舅舅亲?”;再有便是昨日,马车上,他低头,她仰首,他唇间贴上她额头,柔和、润泽、似怦然心动……
沈悦整张脸都涨红。
她怎么会对个半大不小的熊孩子心动。
魔怔了。
沈悦阖眸。
少许,被子裹住脑袋,不再去想。
***
翌日醒来,沈悦洗漱好。
有村民做好了粗粮粥送来。冬日的清晨,喝一碗暖暖的,很养胃。
他们一行,并未着急赶路,所以路上的时间很充裕。
因为是借助在村民家中,所以是分散住的,周围有侍卫和暗卫看守着。推门出屋的时候,小七在隔壁村民苑中看着村民喂鸡,村民洒了一把粮食,鸡群踊跃,吓得小七忽得往侍卫身后一窜,但又因为好奇,一颗头从侍卫伸手窜出,眨着眼睛看着鸡群吃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