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夜里风凉。”
太子三两下系好腰带,随意穿了件常服,低磁的声音随风传来,而后是一阵脚步声。
宁容这才松一口气。
“娘娘,可要老奴服侍您更衣?”杜嬷嬷在门外问道。
“也好,若是烧的严重,今夜恐怕无法入睡,我们就在这殿中等着,免得传出话去,人人都以为是我这个太子妃不够尽心。”
杜嬷嬷低头给宁容系披风,淡淡道,“娘娘放心,偏院自己要作死,咱们就把这戏台子给她搭上,怕就怕她收不了场。”
*
太子大步往外走,刚出了殿门,就能看见澜庭苑的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离得这么远,空气中都能闻见一股子烧焦的气味。
他眉头紧皱,步子更快了些。
此时澜庭苑,宫女太监忙忙乱乱,提水的、灭火的、哭闹的、尖叫的,一团乱麻,一转头就会撞在一起。
一个个跟没头苍蝇似的,明白应该怎么做,动作却跟不上脑子。
太子猛地转身,对德住使了个眼色。
德住点头,随处找来一根大棍子,又找了个接水用的铜盆,他使了吃奶的力,把盆敲的“哐哐”直响。
“都噤声!太子殿下来了。”
宫女太监们立马停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又忙忙回过神,要给太子请安。
胤礽一抬手,肃着脸,不怒自威,“都免礼,你们还有你们几个,负责提水,轮着来。这几个壮的,负责扑火。你、你、还有你,进去救人。”
“每个房间都不要给孤落下,今夜卖了大力气的,回头孤有重赏!”
他修长的指节在人头上点过,每个人都从慌乱的状态,一下子被注入了主心骨。
也许是太子在盯着,也许是为了太子的重赏,澜庭苑一下子有条不紊起来。
仅仅半个时辰,火势被控制起来,先时还有一股席卷而上之势,如今只留一点奄奄一息的小火苗子。
李佳氏由两个宫女从内殿扶着走出来,她见了太子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攥紧太子手腕,哭嚎,“殿下,殿下,快,吉兰还在里面!您快救救咱们的孩子?!”
女子发钗散乱,小脸不知何时蹭上几抹乌黑,从前娇俏不在,只余慌乱。
她抓着太子的手,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指尖用力,在太子手背上抠出两个月芽印。
太子倒也没恼,知道她被吓坏了,只拍拍她手背,扶她起来。
李佳氏顿时觉得安心不少,松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
太子身边的得力太监,都是被专门训练过的,个个身强体壮,应付这种事得心应手。
在小太监们配合下,不出半刻,便破门而入,把吉兰从烧焦的内室里抱了出来。
小姑娘甫一落地,睁着眼睛,一看见太子就抓着他的外袍嚎啕大哭。
她衣裳有些被烧坏了,小脸儿花猫一样,可怜极了。
她哭喊着,似是要把所有的惊惶和不安都宣泄出来。
太子怜爱地摸着她的小脑袋,由着她宣泄,脸上并无半点不耐。
吉兰声音嘶哑,像是吸入太多烟雾,哭的急了,又拼命咳嗽起来。
李佳氏捏着帕子陪着哭,眼神注意到太子的目光,温和的、宠溺又带着爱怜。
她眼睫轻眨,吓坏了似的冲过去,一把抱着吉兰,伸手轻柔地在她背后顺着气。
吉兰面对她却有些瑟缩,还有些抗拒。
小手把太子的外袍攥地愈发紧了,半步不肯离开太子。
太子低着头,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带审视。
先时一片慌乱,他竟也忽略了,为什么这个女人完好无损,吉兰反倒被独自困在里面出不来?
这孩子从前对李佳氏还算亲近,如今这般,是不是李佳氏对她做了什么旁的事?
女人抱着孩子哭得哀哀切切,我见犹怜。
太子的眼眸冷然清寒,漠然地看着她。
第16章 澜庭之祸(中)
一场闹剧折腾下来,天色已然大亮。
各宫都派了小太监过来打探消息,见火已扑灭,同胤礽请过安,均回去复命了。
“殿下,陛下一早听说了毓庆宫的事,担心不已,如今见您样样都好,奴才也能去复命了。”
“陛下还说,估摸着您一晚上没睡好,让您今日不必陪着御门听政了,修整好身体是正经。”
康熙身边的大太监魏珠躬着身子,如是道。
胤礽避开身子,并不受魏珠的礼。
“多谢皇阿玛体恤,等孤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亲自去给皇阿玛请安,劳烦公公帮着解释一二。”
胤礽抬眸,环顾四周。
魏珠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这澜庭苑里,目光所及之处,一半宫室巍峨依旧,另一半却只剩一片断垣残壁,全然不见昔日的繁花绿荫。
魏珠一叹,火速领命离去。
不用太子吩咐,德住极有眼色地跟过去。
换了一间不常用的偏室,李佳氏把睡着了的孩子安置在床榻上,这才有功夫细细回禀。
女人声音娇柔婉转,“殿下,昨夜真是吓坏妾身了,好在吉兰无事,否则......”
她说着呜咽两声,拿帕子擦擦眼角。
胤礽扫她一眼,漠然道,“李佳氏,孤问你,澜庭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走水?”
男人金刀大马地坐在上首,薄削的嘴唇紧抿着,幽深暗沉的眼睛看过来,似寒风凛冽。
李佳氏浑身一抖,只觉一股寒意袭来,越发斟字酌句,“妾身......妾身也不知,昨夜明明喊了奶嬷嬷看护好吉兰的......不知为什么就忽然走了水......”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显得人瘦弱可怜。
太子顿了顿,正要问话,就听一道温和宜人的声音道,“殿下,李佳氏既然不知道,咱们不妨找了宫人问问清楚。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也好做足准备,避免此事再发生。”
宁容由门外而入,墨发松松的挽了个髻,不曾着妆容,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晚上那件,眼底还有少许乌青,瞧着就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胤礽见是她,缓和了面色,隐含关心,“昨夜没好好休息吗?”
见宁容还要行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着坐在身边。
李佳氏瞥见胤礽动作,愤恨地咬紧了牙。
“无事的,妾身白日里不用做什么,有的是时间补眠。”宁容动了动手腕,见胤礽攥地愈发紧,她也就随他了。
李佳氏独自一人跪着,不敢抬眼看两人,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两人的动作,怨恨的眼神毫不掩饰。
宁容看在眼里,突然起了坏心,故意凑近胤礽,放低声音,“而且......殿下不是说叫妾身等您回来......”
小女人忽然靠近,暖香袭来,声音酥酥麻麻,仿佛有无数只小蚂蚁往他身边钻,闹得他浑身痒痒。
胤礽松开她的手,往后坐了坐。
怕靠的太近,露出窘态。
宁容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就这还来招惹他?战五渣的小学鸡。
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打情骂俏。
李佳氏缩在袖子的拳头攥紧,暗骂一声狐媚子。
她忍了又忍,上面的人像是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只得恨声道,“殿下!妾身不知为何走水,澜庭苑的宫人,一向是妾用惯了的,想必不会有问题,怕就怕是旁人的手段,故意陷害也未可知。”
毕竟东宫只有她为太子诞下子嗣,哪怕是个女儿,招了旁人的眼也极有可能。
李佳氏自以为站住了脚,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啧啧啧,宁容暗笑,她都入宫多少天了,李佳氏怎么还是这些手段。
不就是生了个女儿吗?果然是记吃不记打。
“哦”她木着脸看过去,“那李佳侧妃你说说,是何人使的手段?”
李佳氏捏着帕子,思索着如何应对。
太子妃目光灼灼,似是要把她整个人戳个对穿,她冷不丁的想起被禁足的那几日,若是她胆敢攀扯太子妃,对方这次绝对不会放过她。
见她久久无言,宁容反而笑了。
“殿下可听过一叶障目,说不准李佳侧妃就是如此。”
吉兰抗拒李佳氏的情状就在眼前,胤礽也不信李佳氏全然无辜。
不过沉吟片刻,他果断道,“澜庭苑的宫女太监是否无辜,还是审问一番再说吧。”
说罢他淡漠地挥挥手,很快出现一列侍卫,把宫女、太监们压着往外去。
“好好审,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李佳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心辩驳,对上胤礽清寒幽深的眼眸,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
“格格,一切都顺利的很。奴婢刚刚去澜庭苑打探,就见那儿的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被押解走了。想来会有大苦头吃。”
小宫女垂着眼,恭敬地禀报。
林氏穿着素雅,正提笔运字,她笔锋流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对小宫女的话,无动于衷。
等最后一笔写完,搁下毛笔,拿布巾擦干净手,才慢悠悠道,“李佳氏没脑子,耳根子又软,走到这一步不过早晚的事。”
林氏沉静聪慧,清秀的面容上,一双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整个人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和原先在李佳氏身边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
“正是格格说的这样,等小格格的事爆出来,李佳氏别想再安坐在侧妃之位上。”
“到时候,就是格格您的出头之日了。”
小宫女兴冲冲地
“你还是不懂,出不出头,于我有什么分别?”林氏捧着茶盏轻轻笑起来,呢喃道,“只要主子满意......我......”
她后面的话,说的极轻,小宫女根本没听清,“格格,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林氏浅笑了一下,茶盏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
澜庭苑一下空了,宫女、太监们一个人都没有,只李佳氏身边还有个兰草服侍,不过她被带走审问,也是早晚的事。
吉兰还没醒,就被太子下令抱走了。
孩子平时用惯了的衣裳摆件,也一股脑搬了出去。
这阵仗大的让李佳氏不得不多想。
勉强换了身衣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李佳氏急的团团转。
“娘娘,您好歹用些膳食,别空着肚子。这些可都是太子殿下着人送来的......”
兰草上前要扶李佳氏,手刚伸过去,猝然间被她狠推一把,整个人栽在地上,手心被狠狠磨了一下。
细密的血丝从伤口冒出来,兰草还有些懵,“娘娘......”
“这都什么时候了,吃吃吃!我哪儿来的胃口!”李佳氏歇斯底里,一双眼睛赤红,瞪过去的模样仿佛要吃人。
见兰草受伤的模样,她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勉强一笑,“兰草,兰草快起来,我只是太着急了,吉兰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要不这样,你去帮我再求求太子妃,就说我有话同她说......”
兰草吓到了,根本不敢看李佳氏的眼睛,她头一次知道,自家娘娘还有这么吓人的时候。
见她不应,李佳氏手上力道加重,掐的兰草头皮都炸开了。
半晌她嗫嚅道,“......娘娘、奴婢应了就是......您放奴婢去打探消息......”
“这就对了。”李佳氏把兰草扶起来,手指轻柔的给她理了理头发,语气温和,“好兰草,我记得你弟弟还在我额娘的陪嫁园子里当差?”
兰草浑身一凛,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恍惚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
宁容昨晚上压根没怎么睡,歇了午觉起来,还是有些困乏。
“娘娘,您可不能再睡了,仔细晚上走了觉。”
海棠正守着她,坐在殿内的一角绣花,见宁容醒过来,忙端了蜜水给她喝。
宁容确实渴了,捧着茶盏“咕嘟咕嘟”一杯见底。
随后才问,“小格格那边可有人守着?”
“樱桃在那边,刚刚还有小宫女来禀报,说小格格醒来哭闹不休,想找殿下呢。”
宁容闻言,迈着步子往殿门口走了几步,又缩了回来,她默了默道:“罢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多看顾着些,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去拿。”
她有些怕了,从前待吉兰,她是真心疼爱的。
漂亮的小姑娘,满眼依赖地看着她,又有谁能拒绝呢?
不过她待她再好,也比不过人家亲妈一句话。
所以还是算了,有她盯着想来没人敢苛待她,她还是不凑过去了。
“娘娘,娘娘......德住公公把澜庭苑的人都审了一遍,澜庭苑的那把火可不简单......”秋蕊从外头小跑着进来,匆匆行了礼,说话直喘气,“殿下听了大怒,说李佳侧妃能办出这种事,根本就不配侧妃之位......”
小丫头说到最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宁容淡淡地点了点头,完全意料之中。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赶明儿吉兰这里请了御医,李佳氏还有苦头吃呢。
第17章 澜庭之祸(下)
“所以,你告诉孤,澜庭苑好好的,为什么会走水?”
胤礽淡漠地看着李佳氏,看她痛哭流涕,看她跪伏在他脚下,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他早该知道的,再来一次,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上辈子,他很是宠爱了李佳氏一阵子,李佳氏娇俏可人,即便有些跋扈却不失鲜活。
她不止为他生了个女儿,还有他的长子弘皙。
他把弘皙当做继承人看待,亲自带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宠爱到了骨子里。
皇阿玛如何待他的,他就如何待弘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