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秀安越说越无遮拦,“即便姑姑这里条件不好,也养了你五年。眠眠,你有了更好的去处,就立刻踢开我们,真的一点不顾亲情?”
季眠又难受又窘迫,她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只涨红了脸垂头躲避周围好奇的目光。
“阿姨——”
一道声音响起,像是浮木飘到溺水的季眠身边,她立刻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女生。
女生穿着oversize的棒球服外套,紧身牛仔裤,一双满是柳钉的靴子,显得一双腿瘦骨伶仃的。闷青发色,妆容发型都夸张,嘴下还有颗闪亮的唇环,一看就不好惹。
季眠认识她,是同班的张可可。
张可可笑嘻嘻看着季秀安,“我觉得您更不顾亲情,非得把一小姑娘整的下不来台,多大仇啊。”
季秀安变了脸色,恼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走开!”
“哎,做人讲道理啊。咖啡店打开门做生意,我还不能站在这儿了?至于跟我有什么关系么——”张可可说着话,弯腰揽住了季眠,“季眠可是我姐们儿,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啊。”
她说完,冲季眠挤挤眼。
季眠抿着唇冲她笑笑。
季秀安被噎,转而冲季眠发火,“你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净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合在一起!”
“姑姑!”一直忍受指责的季眠突然抬头看她,目光不避不闪,“你可以说我,算是我报答您五年的养育之恩。但你没资格说我朋友。”
季秀安第一次被季眠这么直接顶撞,登时气得瞪圆了眼,但又说不出什么。
她抓起自己的手包站起身,气呼呼告诫季眠,“眠眠,你是翅膀硬了,姑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最好别后悔。”
季眠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坚决,“我不会后悔。”
季秀安摔门而去,张可可冲着季眠吹了声口哨,笑道:“哟,小白兔也会咬人呢。”
季眠很少这么强势,心里还有些虚,不好意思道:“可可,你别笑话我了。”
“我笑话你什么?”张可可扬了一下眉,“咬得好,你早就该这样了。人呐,就是挺贱,你越忍她,她越觉得你好欺负。但你只要反抗一次,她就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了。”
季眠总觉得张可可这话不仅仅指这件事,她好像藏了很多秘密一般。
“可可,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走到店外,张可可抬起下巴示意路边的小电驴,“送餐啊。”
“你兼职送外卖?”
张可可看着她吃惊的模样,觉得好笑,“我们自己家的。”
她没再多说,跨上小电驴,冲季眠摆手,“走了,拜。”
小电驴突突突离开。
季眠从天桥穿过马路,去对面等公交,却见到了意料外的一个人。
施漫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斜眼看她,阴阳怪气道:“季眠,你可真他妈贱,居然勾引我爸,你恶心吗?亏我们家还养了你五年,真他妈白眼狼。”
施漫无意中在家里听见了父母的争吵,知道了一些。不管双方说辞是什么,她早就看不惯季眠了,所以认定了是季眠主动勾引。
施漫的声音不小,拖着腔调,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季眠脸皮薄,在这种目光下总是很不自在,她下意识低头,要躲。但忽然就想起张可可的话,她默默咬一下唇,倏然抬起头看向施漫,声音微有点抖,却很清晰,“我在你们家生活五年,花的都是我爸妈的钱。另外,我为什么勾引你爸?他年纪大还秃顶长得也不好看。”
施漫没想到,平常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季眠,居然敢直接呛她!她愣了一下,一双眼瞪的滚圆,怒道:“你说谁呢?!”
“我说事实,而且还发福。”
季眠认真补充。虽然有点怕,但说出来的感觉很好,至少不会自己在心里懊恼憋屈很久了。
周围有低低的笑,这小姑娘白白弱弱,吵架都摆事实讲搭理,带着股认真劲儿,笨拙的模样意外让人觉得可信。
异样的目光落在施漫身上,她恼羞成怒,“季眠,你他妈是不是找打啊!”
她抬手就往季眠脸上扇。
季眠下意识后缩,却见眼前一花,一听可乐砸了过来,砸在了施漫肩头,巴掌打了空。
施漫吃痛地捂住肩头,骂了句脏话。
季眠回头看去,见张可可坐在小电驴上,长腿撑在地上,冲她扬了下眉。
她骑着电驴去路口掉头,回来就看见小白兔涨的满脸通红跟人吵架。
季眠松口气,眼里的感激显而易见,“可可?”
“你不准别人骂你朋友,我肯定也不准别人打我朋友啊。”
两人相视一笑。
“张可可,你他妈很嚣张啊。”施漫气急,一脚踢开掉在一边的可乐。
张可可挑衅地扬着下巴,“你说对了,我他妈真的很嚣张,我也没办法,你想怎么着?”
施漫怕自己爸爸的那些龌龊事被朋友听见,所以是自己过来堵季眠的,没想到碰到了张可可这个硬茬。
她狠狠瞪张可可一眼,“你他妈给我等着。”
张可可扑哧笑了,“小学鸡打架啊,还给你等着。”她说完,根本不理会施漫,拍了拍后座,冲季眠道,“上来,带你回去。”
季眠爬上去,抱住她的腰,小电驴一溜烟开走了。
电驴速度不快,微风轻拂,没有喧嚣噪音,两人说话的声音很清晰。
“哇塞,季眠,你不仅看着软,胸也好软啊。”
季眠:……
前面张可可笑得抖起来,“脸皮这么薄,怎么吵得过别人啊?人得学着保护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
“刚才表现还不错,就得怼回去,有进步。不过下回别抖了,大声点,吼她!”
“嗯。”季眠乖乖巧巧地应。
“要是有人像刚才那样调戏你,说你胸软,你就怼回去。”张可可顿了下,“除了我,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季眠笑:“对。”
“别人欺负你,你就骂他。滚你妈的,臭傻逼!”
季眠讶然,没敢吱声。
“你学一个,大声点。滚你妈的,臭傻逼!”
电动车拐了弯,进了一片人少的地方,季眠左右看看,有点跃跃欲试。
“这会儿没人,骂!”
季眠犹豫了会儿,终于提高点音量,骂道:“滚开呀,混蛋!”
张可可乐不可支,笑得电动车都跟着抖,季眠吓得死死抓住她的腰。
“你再狠点儿,教你骂人呢,没教你撒娇。”
季眠涨红了脸,努力提高声音:“滚开,混蛋!”
张可可还在笑,“还行,有进步。下次我教你打架吧。”
“啊?”
“骂急了,不得动手啊,难道你就等着挨打?”
季眠想了想,视死如归般应道:“好,我会加油的。”
张可可笑得不行,“哎,又骂人又打架的,我这坏学生是不是把好学生带坏了?”
季眠认真回答:“可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坏。”
张可可沉默了会儿,道:“季眠,你这股认真劲儿真他妈可爱。”
第8章 保温瓶的告白 不是说了吗?告白要用玫……
两人骑着电动车,笑闹着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终于停在了一片市场处。
这里是江城的老城区,周围不少老旧居民楼,百货市场也都是矮□□仄的房子,破破旧旧的,处处显现着岁月带来的破败感。
张可可把车停在入口处,从菜篮里拎出个塑料兜,冲季眠晃晃,“我把东西拿给我妈,一会儿送你回去。”
季眠乖乖点头,站在车边等她。
她看着张可可晃着塑料袋,不紧不慢往里走,然而只走了一段,就开始拔腿就跑狂奔,瘦小的身影片刻就隐在一个门店中了。
这个门店离入口不远,季眠能看见门店外倒在一边的招牌灯箱,绷的箱面已经被砸坏,但能辨出“炒菜”“炒粉”“快餐”等字样。
除了倒地的灯箱,还有些桌椅板凳,铁盆蔬菜等洒在店面外。
她犹豫片刻,还是进了市场。
这是间快餐店,屋子低矮窄小,但墙面却收拾的干净整洁,不像通常的苍蝇小馆那样结满油污。
但地面一片狼籍,桌椅板凳,橱柜用具,食材碗筷撒的满地都是,乱到无处下脚。
张可可跟一个瘦削的妇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两人沉默着,安静到压抑。斜阳从门外照进来,显得场景越发惨淡。
似乎是感知到有人进来,蹲在地上的张可可扭过头,手里还捏着个酱油瓶。
她神情凝重而麻木,完全没了刚才嬉笑怒骂的模样。
看见季眠,她怔了怔,有一瞬窘迫,但随即佯装无所谓地扬下眉,“要不你自己坐公交回去?”
季眠注意到她的眼眶红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冲她笑,“可可,那个灯箱有点重,我们一块儿搬吧。”
张可可突然生气,“我让你走啊!”
“可可!”蹲在地上的妇女站了起来,“怎么跟同学说话的呢。”
妇女显然也是对眼前的狼狈感到窘迫,她快速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冲着季眠局促的笑了笑,“是可可的同学吧。”
季眠乖巧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可可的同学季眠。”
可可妈瞬间睁圆了眼,有些惊喜道:“可可,这是你们班总考第一那个姑娘吗?”
从季眠出现,可可就一直埋着头,这会儿闷闷应了一声,“嗯。”
家长们总是对学习好的孩子有种特殊喜爱,她赶紧张罗,“孩子,你吃饭了吗?阿姨给你炒个粉?”
“阿姨,我吃过了,您别忙了。”季眠说着,已经开始扶板凳了,“这个是放这里吗?”
“放靠墙的。”张可可突然站起来插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季眠笑了,“哦,我知道了。”
张可可白她一眼,也笑了起来。
三人边收拾,可可妈边唠叨,无非都是学习的事。季眠这种次次家长会被表扬的好学生,她自然是喜欢,见了就忍不住多说。
“可可以前学习可好了呢,”可可妈叹气,“都怪……”
“妈!”张可可打断她,“行了,收拾完我走了。”
张可可边说着,边拉着季眠往外走,显然不想让她妈继续往下说。
张妈妈追出来,边在围裙上擦手,边嘱咐可可,“你好好读书啊,上次你们赵老师说了,这次期末考试再不行,高三就得退出阳光班了。可可,你……”
“知道了,你别说了。”
张可可有些不耐地打断她,季眠听见张妈妈在身后很沉很沉地叹了口气。
两人出了市场,张可可没急着去拿车。她转个弯,绕到了一边的小巷里。
季眠没出声,乖乖跟在后面。
张可可也没说话,单脚支着往后靠在墙上,动作娴熟地掏出一支烟咬住。她摁了打火机,却没点,侧头看季眠,“介意吗?”
季眠摇头,但还是忍不住劝她:“可可,抽烟对身体不好。”
张可可点了火,咬住烟笑,“我这样赖活着,还求长命百岁?”
季眠不再说话,安静看她。张可可垂着头,深吸一口,随即吐出浓郁的烟雾,好像是吐了口浊气,神情都变得松散了。
两人站在巷子里,一个乖巧文静,一个乖戾张扬,反差鲜明,却都是阳光班的。
季眠跟张可可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作为学生,大家似乎都有这样的自觉,好学生怕招惹坏学生的注意,坏学生也觉得好学生有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愿靠近。
同班快一年,季眠跟张可可很少有交集。
但在好学生云集的阳光班,张可可的存在也算传奇,所以季眠多少听过她的事。据说高一入学考试时,可可以第九名的好成绩考进阳光班。但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就考到了二十多名,接下来几次越考越差。高二文理分班,她低空飞过,以最后一名进入理科阳光班。之后次次班级垫底不说,全年级排名也越来越低,之后甚至开始逃课,打扮也越来越夸张。再这样下去,估计下学期她就要被踢出阳光班了。
如果是以前,季眠会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路线读书考大学,找个理想工作,结婚生子,绝不会跟张可可这种学生有太多纠缠。
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连死神都能存在,还有什么轨迹是不能被打破的?
季眠看着笼在烟雾中的张可可,突然小声问:“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张可可满不在乎道:“我也想啊,刚开始是不想读了,现在想读,跟不上了。”
她说完,垂头盯着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听见夜风里,季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给你补课吧。”
她沉默会儿,把烟掐灭,往巷外走,“再说吧,别耽误了你。先送你回去,住哪儿?”
季眠跟着她往外走,“学校附近的庭岸小区。”
“这么巧?我也住那儿。”张可可说完,补充,“跟朋友一起。”
季眠不知道张可可为什么不住家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住宿,但她没多问。看下午的那片狼籍,也知道,她的生活并不顺,有很多不愿意说的秘密。
不到半小时,电动车就停在了小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