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再见到你?再听你说句话吗?
手指划过,是冰冷湿润的触感。
闻余微顿。
他睁开眼睛,从回忆中抽身,而后,僵硬地撑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迟筝筝的脸。
他的眼睛里面,是害怕,是不可置信,也是……期待。
——不是错觉吧?
她的眼角处,似乎滑落过两颗泪珠。
闻余一僵,随即,身体微微颤抖,抬手,手颤抖得厉害,却还是再次,碰到那两行湿润的痕迹。
眼前瞬间被雾住,他声音沙哑到极致,颤抖着开口——
“迟筝筝,筝筝……”
他想说“你是不是能听见”“你能睁开眼睛吗”“我真的很爱你”“求求你醒来吧,我其实不想下辈子,我只想这辈子”……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是张开嘴后,却只是,一声声念着她的名字,宛如声音带血。
千言万语,都只成了一句——“迟筝筝”。
-
迟筝筝能够听见一部分,她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却也能听见他的一部分话语。
——你活着没能做到的事情,你死了可不能再反悔。
——我都没能再听你说句话……再听你唤我的名字……
她听到了!
那一瞬间,肝肠寸断。
这是闻余啊,这是那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闻余,他怎么能变成这样?他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她那么爱他,恨不得他忘记所有烦恼,快快乐乐度过一生,何曾想过自己也能让他变成这般——行将朽木。
便是他的声音,也都是绝望和无力。
老天不公!她不接受!
命运的齿轮早就已经变了,凭什么要将她从闻余身边带离?
她好心疼,心疼她爱着的男人,那般绝望。
她要睁开眼睛,她一定要睁开眼睛!
她不能走,她要见他,她要和他说话……
-
那两滴很快便干了,像是闻余的错觉一般。
他的眼泪不断落在迟筝筝的脸上,仿佛要掩盖住那两滴眼泪的痕迹,他慌忙去擦,去挡,不让自己的眼泪再落在她的脸上。
可是……
那痕迹已经消失,就像是他的错觉,也像是他错把自己的眼泪,当成了她的眼泪。
他越是着急去查看,就越是有更多的水珠落下。
毫无痕迹,迟筝筝的身体渐渐冰凉。
——刚刚,真是他的错觉。
闻余趴下,捂着自己的脸,将额头搁在迟筝筝的手上。
他闭了眼,眼前的一幅幅画面消失,鲜活的迟筝筝影像,竟是彻底不见。
闻余满脸泪水。
他不曾抬头,也不曾注意到,那双合上的眼睛,不断涌出泪珠。
他已经失了魂,丢了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干。
-
郑叶在门口坐着,也算着时间。
他不能放心的就此离开,因为他怀疑——闻余没想让自己走出来。
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个时间,那个时间,大概便是迟筝筝彻底离开的时间。等到时间一到,他就要冲进去,一直守着闻余,绝不让他做傻事。
迟筝筝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就这么被闻余抱回家,她本身生命终结的时间就在今晚和明天,这样奔波回来,郑叶知道,她回到望江庄园,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但他不能让闻余跟着走。
郑叶知道闻余难受,也知道他会如何痛苦。
可是他不能看着他死,他一定要将他留下来。
至于以后……
一个被剜了心,时时刻刻活在思念和记忆中的人,又该如何生活,他已经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了!
命运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闻余和迟筝筝呢?
那般相爱的两个人,分明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命运为何要这样?
这样去玩弄人,真的有意义吗?
时间已到,郑叶打开了门。
-
时间已到,床上的身体温度彻底褪去,哪怕暖气很温暖,哪怕闻余给她盖着被子,也再也暖不了她的身体。
闻余没动,脑袋靠着她的手,就那么一动不动。
空气变得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一点点风声。
“鱼鱼……”声音微不可闻。
闻余一愣,僵住。
这次,他不曾抬头。
又是幻觉吗?
额头贴着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
动作很轻微,若非他僵硬着一动不动,绝对不能察觉。
闻余猛地抬起头。
那双他以为永远合上的眼睛,眼睑颤了颤,眼角泪珠涌动,她没能睁开眼睛,却源源不断流出眼泪。
——她在挣扎着醒来。
“迟筝筝!!”闻余颤抖着,手握着她的手,紧张到破音,眼泪再次落下。
眼睑还在动,人还没能醒来。
闻余猛地扒了自己的衣服,用自己温热的身体,去紧紧抱住迟筝筝,又用被子裹着。
她身体的温度低到了极致,现在被他抱住,又开始缓缓上升。
他一点不觉得冷,只满心激动和不可置信的狂喜。
——他能够感觉到,她会醒来的!
——他一定要暖着她的身体!
郑叶就是这个时候冲上来的,神情着急。
入目便是闻余脱了衣服,紧紧抱着迟筝筝,他瞳孔一缩。
“郑叶,开水!快!”闻余喊道。
郑叶一愣,眼神露出茫然。
闻余苍白憔悴的脸上,此刻满是疯狂和激动:“快!郑叶,快给我把开水拿上来!”
“哦哦哦……”郑叶茫然应了。
他下意识听从闻余的吩咐,下楼,去厨房拿了水上来。水是王嫂中午烧的,装在保温壶里面。
只是在上楼梯的时候,红了眼睛。
——闻余疯了。
他害怕自己看到一个心如死灰的闻余,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见到一个疯了的闻余。
他拿着开水刚刚进屋,闻余已经冲了过来。
闻余动作很快,开水直接浇在他自己的身上,保温壶里面的水当然不如刚烧开时烫,但也还有很高的温度,皮肤一瞬间变得通红,似是起了泡。
他却浑不在意。
“闻余!!”郑叶大惊,正要上前。
闻余已经用毛巾随便抹过身上的开水,趁着还烫,又迅速上床,将迟筝筝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烫得吓人,也刺痛无比。
但感受到怀里身体慢慢上升的温度,闻余却激动又哭又笑。
分明眼眶通红,却又露出笑容。
“阿余……”郑叶声音沙哑,眼泪彻底落下。
闻余真的疯了。
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阿余……她已经走了,你清醒一点,她一定不想看到你变成——”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被他断定已经死了的迟筝筝,缓缓睁开了眼睛。
郑叶:“……”!!!
靠?!!
第76章 赴约 她的爱人在这个世界上,还与她有……
郑叶吓傻了, 后退两步,撞在了墙上,然后声音颤抖:“她、她、她……她她死的还是活的?!”
这个问题没人给他答案。
因为床上的两人, 此刻只能看见对方。
闻余身上很疼, 那水不是刚烧开的水那般伤人,但也烫伤了, 可疼痛才让他觉得真实,才能让他明白——
怀中的人真的在回温, 而不是他的臆想。
这么多天, 他不知道产生了多少次臆想, 微微一闭眼, 或是朦胧间,他便能看见迟筝筝睁开了眼。
可是清醒过来, 她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谓的睁开眼, 只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
很疼,也很真实。
闻余嘴角扯了扯, 伸手想要捧着她的脸, 却又不敢碰触。
——依旧害怕是一场梦。
迟筝筝浑身无力, 脸色苍白, 一双眼睛也迷蒙着, 只是她的眸光, 坚定地看着闻余, 那双眼睛里面,是疯狂的求生欲望。
闻余颤抖的手终于碰到了她的脸上。
迟筝筝微微张了张嘴,还说不出话, 只能无声道了一句——
“抱歉……让你、久等了……”
无声的几个字,便让浑身颤抖的闻余,一瞬间,泣不成声。
他想说——
没关系。
你能醒来,等再久都值。
谢谢你,谢谢你还能醒来。
可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是颤抖着抱着她,依旧哭着。
郑叶还依靠在墙边,他第一次看见闻余哭得这么厉害,迟筝筝快要死的时候,他也哭过,但从未如此,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那哭声里面,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委屈。
看着他这样,什么震惊和悲伤全都消失了,郑叶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迟筝筝醒了,闻余也能活着,真好。
他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将一个刚醒的重症病人,和一个……自作孽烫伤的病人,一起拉往医院。
-
“这绝对是医学奇迹,实在是太神奇了!!”
“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脑部的损伤竟然自愈了?!”
“太不可思议了,脑部真是一个神奇的部分!!”
“她的身体恢复怎么样?”
“还有些问题,但都不是大问题。”
“这相当于死而复生,奇迹,绝对是奇迹!”
……
医生们围着迟筝筝,像是围着大熊猫一般,个个都是一脸稀奇。
不仅仅是他们,之前给迟筝筝看过病的专家们,比较近的都来了,比较远的很多也都在赶来的路上。
——这次可不是闻余请的,而是他们自发跑来的。
病房里面,不断有新的医生以会诊的理由进来,一进来就拿起迟筝筝最新的检查报告,各种惊叹和震惊。
若是以往,闻余肯定要将这些人轰出去,但此刻,他顶着刚刚上过药的身体,和迟筝筝在一张病床上,十指紧扣,一双眼睛更是紧紧盯着她,一瞬也不错开视线。
迟筝筝此刻已经睡着,她刚刚送到医院,检查都只做到一半就睡了过去。
身体刚刚苏醒,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
旁边,郑叶也在。
这些医生们想要询问迟筝筝,但迟筝筝睡着,想要询问闻余,他的一双眼睛只看着迟筝筝,对他们的询问,根本就不给一点反应。
“哎哎哎,我也是知情者,咱们出去说吧,他们两个一个病一个伤,我们就别打扰他们休息了。”郑叶推了推眼镜,笑容客气,却带着不容置喙。
于是,这群医生们便和郑叶离开病房。
门合上的时候,依稀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病人回家之后是什么情况?”
“和在医院差不多吧,我也没有仔细看。”
“那她是怎么苏醒的?有没有用什么药?”
“当然没有,应该是意志力吧,闻余一直守着她,和她说话……”
……
闻余带着迟筝筝回家后,郑叶就在门口守着,并没有亲眼看见迟筝筝的模样。
所以,他其实并不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件事的影响降低,并不让迟筝筝受到过多的关注。
郑叶也真的以为迟筝筝是凭借意志力,在死亡边界熬过来的。
除了闻余,没人知道,严格意义上来说,迟筝筝……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体温度消失。
——可闻余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们出去了,病房里面,只剩下闻余和躺着的迟筝筝。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虽然她的手还是很凉,却是已经有了温度和心跳声。
她只是睡着了。
闻余想到这儿,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确定温度之后,长出一口气。
他也不叫她醒来,只是一直守着她,没两分钟,便要确定她的呼吸和心跳,以及温度,而后,再长出一口气。
-
天边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到来。
郑叶提着早餐进了病房。
“阿余,你昨晚没睡对不对?赶紧休息一会儿,我帮你守着。”郑叶拿着粥过来,声音还算轻快。
闻余摇摇头,开口,声音沙哑至极,咳嗽两声,这才说道:“等下吃,我守着她。”
“你可别等下了,她既然已经醒来,医生也说脑部损伤基本上自愈,不会出事的。你先吃饭休息休息,待会儿还要上药。”郑叶念念叨叨。
提到上药,他便忍不住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子?得亏那不是刚烧出来的开水,真是什么都敢往身上泼,当时我要是给你现烧开水,你是不是也敢泼自己身上?”
闻余没说话,但显然,他这是表示——是的。
郑叶哼了一声,皱眉:“有热水袋你不知道用,干嘛往自己身上泼水?你这就是太轴,换句话说,就是脑袋有包,瞎来。”
可不是瞎来吗?
今天给闻余上药的医生可没少指责他,尤其是看着那些水泡,郑叶真是没话说了。
他觉得,那一刻的闻余就是个疯子,泼开水都能干得出来,要是迟筝筝真死了,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