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转头看他一眼,眼神稳得压人:“我可不是你。”
连跃:“……”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片刻他又再度缓过来,语气更是难得认真了一些,接着说:“不过我可是说真的,你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张个嘴就行。不管多难的事,只要你找到我,我都一定都给你摆平。”
苏瓷没有去质疑他说的话。
她收回目光往前走,应一声:“知道了。”
她当初想要接近他们知青,就是抱有明确目的的。
需要连跃他们出手帮忙,是迟早的事情。
连跃一直把收音机抱到苏瓷家里。
这一路上过来,迎面随便碰上个人,人都盯着收音机多看几眼。
碰上了熟人,和苏瓷打招呼,还会问一句:“丫头,这是收音机吧?”
苏瓷便点点头道:“是收音机,但是已经坏了不响了,只能拿回家当个摆设。”
听到已经不响了,人眼里的兴趣就少了些。
但还是会笑着说一句:“当摆设也挺好,这东西放家里怪洋气的。”
连跃抱着收音机不插话,当一个合格的搬运工。
尽职尽责地跟着苏瓷到了她家,继续抱着收音机进院子里去。
结果刚一进院子他就蓦地惊一愣,因为看到院子里居然坐了那么多人。
愣一会他转头看向苏瓷,便听苏瓷简单说:“放堂屋桌子上去吧。”
而院子里的坐着的一家子的人,也都看着连跃和他手里的收音机愣了神。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都盯着苏瓷和连跃,看着他俩把收音机抱进了屋里去。
收音机放下后,苏瓷转身送连跃出院子,又被院子里的八九双眼睛给盯了一路。
苏瓷没管,也没互相介绍一下,出去后站定对连跃说:“记得回去的路吧?我可就不送你了。”
连跃点点头说记得,这便转身走了。
刚走出旁边金家门口的土地,他就开始默默掐着手指数起了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连跃一走,原本在院子里坐着的大大小小,一瞬间都钻进了堂屋里去,对着桌子上的收音机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丫头们和叶安家不认识,便好奇地讨论这是什么东西。
苏瓷进了堂屋,拉开叶苏红和叶苏芳。
她把收音机抱起来,直接送到还在院子里坐着的大哥面前,对他说:“大哥,给你。”
叶安国看到堵在面前的收音机,片刻又抬起目光看着苏瓷的眼睛,嗓子里瞬间像塞了棉花,噎得过分难受,想说话却连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苏瓷解读他的微表情和眼神,又对他说:“不用这么感动,这是坏的,老机子了,之前坏过几回了,再拿去修已经不值当了,我从知青手里要来的,只能摆个样子。”
就算只能摆个样子,叶安国还是感动的。
也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时候,他的眼眶就湿透了。
他连忙低下头,用手里的本挡住脸。
片刻后放下书抬起头来,出声嗓音沙哑,“谢谢四妹妹。”
苏瓷唇间微抿笑意,“你不嫌弃就好。”
叶安国放下书伸手接过来,声音微颤说:“怎么会嫌弃?坏的也喜欢……不是……好的……好的我也不敢要……”
就这说话的空隙,家里几个丫头除了叶苏英,连带叶安家一起,已经蹲下身子在叶安国面前围了一圈,都仰头看着这个新奇的长盒子,眼睛里也都充满了好奇。
苏华荣和叶安军、叶苏英以及叶老二站在旁边。
苏华荣开口问:“响不起来了?”
苏瓷点点头,“嗯,响的弄不来。”
叶安国这又连连说:“坏的就挺好,坏的就挺好……不要好的……”
叶安国活到二十四岁,人生中有两次无比开心的时刻,第一次是提前得知自己通过了征兵,第二次便是此时此刻,抱着一个已经不能响的,旧得不能再旧的收音机。
晚上洗完澡,他把收音机摆在房里木板搭的桌子上,拿软布给擦得干干净净。
每一个按钮每一个缝隙,都不留一丝肉眼可见的灰尘在里面。
家里其他孩子,看过了这东西,知道不能响,好奇心很快就过去了。
叶安军也是如此,坐在床上看叶安国来来回回地擦,不是很能懂他的心思,只催他睡觉。
怕浪费煤油,叶安国也就把灯给吹灭了。
暗色中他摸上床躺下,却一点困意也没有,脑子里难得盘算一些上工干活挣口粮以外的事情。
一直盘算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睡醒了第二天去上工,走之前找了件干净衣服,给盖在了收音机上面。
上午在地里干了半天的活,脑子里想的还全是他的收音机。
好容易捱到了晌午下工,他没有跟叶老二一起回来,而是往大队部去了一趟。
到大队部找人借了两把螺丝刀,才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到家却也不吃饭,直接钻进自己房里,就不出来了。
丫头们好奇,只问:“大哥这是干嘛呀?”
叶老二抬手示意一下,苏华荣起身进屋去,只见叶安国在拆那破收音机。
苏华荣愣片刻,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
这东西不拆好歹能摆个样子,看起来还挺洋气的,拆了那就是一堆废料了。
叶安国没要她出声,直接道:“妈,我等会吃,我把东西拆在这,让苏英她们都别进我屋……”
顿一会又接一句:“苏瓷可以进。”
苏华荣不问别的,只道:“先吃饭。”
叶安国不抬头,“等会吃。”
外面人都听到了叶安国说话,叶苏红直接扁扁嘴伸了下舌头。
不过她也就用小表情表达一下不满,并没有出声说什么。
不让进就不让进呗。
都见识过了,又不能响。
吃完饭,苏瓷站在叶安国的房间门口,伸头往里看了一眼。
看到他把收音机整个拆开了,她好奇问了句:“大哥,你……会修这个?”
叶安国抬起头冲她笑笑,“不会,好奇,拆开来看一看。”
苏瓷冲他点点头,嘱咐他:“记得吃午饭。”
叶安国心情愉悦地“欸”一声,“待会就吃。”
结果待会也并没有吃,一直等到逼近上工时间,他直接拿两个窝窝头,赶着上工去了。
叶老二和叶安国前后一走,家里只剩下苏华荣一个人。
她把一家人的脏衣服拾掇到一起,叫上隔壁蒋云霞,两个人去水井边洗衣服。
水井那里还有两个妇人,都是本庄的。
打好水坐下来开始洗衣服,就有一个妇人开口问苏华荣:“听说你家小苏瓷,从知青手里拿了个收音机回来,是呀?”
苏华荣应一声,“坏了,不能响。”
另一个人妇人道:“摆着也挺好看的嘞,多新鲜洋气啊。”
蒋云霞出声帮苏华荣回答了:“叫她大儿子给拆了,全散架了。”
妇人哎哟一声,“拆了做什么呀?好好的摆着多好看啊,拆了可惜了啊。”
苏华荣笑着道:“小苏瓷就是帮他大哥要的,还不是随他大哥,喜欢拆就拆呗。”
两个妇人还是觉得可惜,啧声道:“换我我是舍不得,说什么也不能让拆。”
第031章
秋收时节,向阳大队社员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收庄稼。
收完了夏玉米收红薯,之后便是整地松土,再把小麦种给洒下去。
因为农业学大寨的口号一直没有停,每个地方都在铆着劲比勤劳比丰收,公社拼了命想要增收增产,所以即便收种之后,社员们也都不能闲下来。
不管是去挖斗渠还是扒大河,或者整地开荒,总要找点事情出来继续劳动。
一直累到年根下,才能松上一口气,放松下来过个年。
知青们下了乡,和社员们做一样的事情,领差不多的任务。
收完了玉米交给大队,得了一些分下来的口粮,现在又在田地里面开始收红薯。
收红薯就是拿农具刨土畦,刨出来红薯根,再用手把红薯捡上来。
刨红薯的时候要分外的小心,不然一个猛劲下去,就把红薯给刨破了相。
知青们做这些事没有经验,总归不能做得很好。
周兴武有时候看到了,少不了“哎哟”着念叨上几句。
今天刚上工不久,头上的太阳十分大。
男知青负责拿农具刨土畦,女知青则跟在后面蹲着捡红薯,后者相对来说轻松许多。
弯腰刨了大半个钟头,连跃直起身子托住腰。
太阳晒在头顶上,粮草帽也不顶什么用,只觉得口渴得厉害。
刚好也是累得快直不起腰了,他回头看一下自己刨过的地,对肖桉和钱小川说:“够她们捡一阵子的了,我们去喝口水休息一会,等会再干。”
说着扬声和周兴武打一声招呼,便带着肖桉和钱小川去了田地头。
路过女知青的时候,他看到苏瓷,随意叫了苏瓷一句:“小丫头,一起去喝口水。”
苏瓷仰头看他,确实觉得口渴。
她问女知青们去不去,女知青们看还有这么多红薯没捡完,抬手擦了额头的汗说不去。
苏瓷也没多客气,自己起身跟连跃他们去了田头。
知青们带来的水壶里装着凉白开,直接拿碗倒着喝,大半碗下肚能舒服很多。
喝过了水,连跃三人都痛快了。
连跃无意往苏瓷脸上瞥一眼,随口说了句:“你是个奇人,居然晒不黑。”
闻言,苏瓷抬起自己的手背看了看。
她跟着知青们干了也有一段时间农活了,五个女知青个个都晒黑了,她确实没怎么黑。
苏瓷放下手,自然道:“没办法,这大约就是天生丽质吧。”
连跃嗤笑一下,“你还真是一点不知道谦虚。”
旁边肖桉看看自己的手,微喘着气接了句:“我也是天生丽质。”
连跃、苏瓷和钱小川一起转头看向他,然后连跃和钱小川一起默契地给他翻了个白眼。
钱小川把头上草凉帽拿下来扇风,说肖桉:“你这叫娘们唧唧。”
连跃也把凉帽拿下来,甩一下头发道:“哥们这样才叫男人,管他什么肤色,就四个字——英俊潇洒!”
苏瓷听到这话的时候还在喝水。
她猛地噗一下,差点没忍住一口水给喷出来。
连跃对她这反应很不满意,微歪头梗着脖子眯眼盯她,“什么意思?”
咋的,觉得哥们不够英俊还是不够潇洒?
苏瓷咽下嘴里的水冲他摆摆手。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些小男生怪逗的,年轻挺好。
连跃不满意,还是保持姿势和眼神盯她。
肖桉和钱小川在旁边笑,然后拍拍连跃的肩膀,“小丫头不懂男人,哥们别气。”
连跃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抄起草凉帽继续扇风。
扇一会忽又想起什么,看向苏瓷问:“对了,小丫头,你家几口人?”
昨晚他从她家走了以后,在路上数了一路,愣是没给数清楚了。
主要是没仔细看,就扫几眼发现,大大小小的都是人头。
苏瓷对自己的家庭情况没什么可避讳的,喝完水放下碗,简单回答:“十口人。”
而听到这话,连跃三个人瞬间都瞪大了眼睛。
钱小川一脸的不敢相信,“十口人??是加你爷爷奶奶,还是……什么意思?”
苏瓷拿起凉帽扇风,十分淡然道:“不加,爷爷已经去世了,奶奶跟大伯家过。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加上父母两个人,刚好十口人。”
钱小川更震惊了,脱口说了句:“你妈可真猛。”
苏瓷微眯着眼,说话还是没有情绪,“猛吗?应该是可怜加可悲吧。乡下都这样,我家右边的老金家,生了四个娃,左边的吴家也生了四个,但有两个没养活,夭了。”
肖桉说话一贯温和一些,看着苏瓷问:“生这么多养得起吗?”
苏瓷轻笑一下,“有什么养得起养不起的,给口吃的,命大能活下来几个就几个,饿不死就完了,别的可就不敢多想了。”
连跃看看她身上打的补丁,想起来昨晚看到院子里的人,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补丁。
他也正经起来了,看着苏瓷问:“既然养活不起,日子过得穷成这样,干嘛还生这么多?”
苏瓷语气依旧平淡,“这种事,又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怀上了还能不生?”
连跃犹豫一下,“不怀不就好了?”
苏瓷没多想,顺着话题继续说:“这是想不怀就能不怀的?”
只要有生理需求,只要干那事,就必然会有怀上的可能,易孕体质那就连着怀。
连跃说着开始吱唔:“不是有那个避……又不要钱,免费领的。”
肖桉和钱小川听完他这话,和他一起,瞬间脸蛋都变成了玫红色。
苏瓷的注意力在话题上,仍旧没有多注意没多想。
她看着连跃,疑惑着问他:“还有能让人不怀孕的东西?还免费的?”
连跃难得说话腼腆,“当然有了,你们这应该是去县医院,直接领就行了。”
他也是无意中在家里翻到过这个东西,后来才有了一些相关的了解。
甭管什么年代,少男少女对这方面的事情,永远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