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彪张嘴就要说出来,又被吴巧艳的眼神给杀住了。
他吱唔了一下,把问题甩给吴巧艳,对赵秀菊说:“你问她。”
赵秀菊这便看向了吴巧艳。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吴巧艳现在不想再惹事。
再像那几天似的,三灾五难地被打,每天身上都要疼上一疼,那日子可没法过了。
赵秀菊要是知道之前她和她大哥都被叶四丫收拾了,肯定跑到她家去闹。
闹完之后,叶四丫再处处把气撒到她身上,那她还过不过了?
前世她就老干这种事,所以最是清楚。
那时候她没事就喜欢欺负叶四丫玩,家里和她家有了矛盾,更是要拿她出气,私下里没少让她受罪。
所以她想了想,敷衍赵秀菊说:“她前几天走我们家门前过了。”
平时他们两家关系不好,大人和大人有摩擦,小孩和小孩有摩擦,吴大彪和吴巧艳恐吓叶老二家的几个丫头,就是不准她们走她家门口过,走就打。
赵秀菊知道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是小孩瞎胡闹呢,从没管过。
只要不是她家小孩吃亏的事,她都不会出声管。
但她是大人,也不会像小孩这么幼稚。
她和苏华荣闹起矛盾来,多半是因为实质性的东西,比如叶家的猪吃了她家的方瓜叶子,她家的鸡啄了一点叶家的菜被苏华荣拿棍赶了,诸如此类各种小事。
听吴巧艳这么说,她也就没当回事。
只要她家的孩子没受欺负,她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态度,当然也不会教育她家两孩子,出去了不要欺负别人。
这话说完了,院子里安静了一会。
吴大彪没什么事做,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摇他的身子。
一边摇一边看着他妈做针线。
然后冷不丁的,他突然拎起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跟头大野猪一样蹿出院子去了。
赵秀菊反应很快,脱了鞋就往他身后扔,嘴里骂道:“没出息的小王八犊子!”
鞋子当然没碰到吴大彪,掉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
吴大彪出了院子直接打转往东。
赵秀菊叫吴巧艳:“把我鞋捡回来。”
吴巧艳:“……”
你扔干啥?
吴大彪一阵风地从家跑到打谷场。
叶安国还没过来,打谷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人从家里搬了张小桌子来。
打谷场上吴姓家里的人并不少,毕竟八队的大姓就是吴。
但吴大彪家这门以外的吴姓人家,和叶老二家都没有直接的矛盾仇恨,顶多就是以前看热闹的时候有个把人拉过偏架。
村里相邻吵闹的事情太多,不是真正当事人,过去就把这些事抛脑后了。
平时见着面了,也还是会叔婶哥嫂地出声打个招呼。
现在大家鼓动叶老二家把收音机拿到打谷场上放,他们也自然地参与在其中。
每家每户都出了个鸡蛋,叫那姓杨的大哥给送到叶老二家去了。
这些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等着叶安国来放收音机。
平常都只能凑在一起抽旱烟扯闲篇,今天能听到新奇的东西,个个脸上都挂染着喜色。
叶老太早就来了打谷场,和她那一波同龄的老太太在一起。
看这些人过来了,其中一个老太太说:“瞧着是商量好了,那咱们也能沾光听一听。”
另一个老太太看向叶老太,笑着说:“我们是沾光,你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你亲孙子,待会过来放起来,肯定叫你坐到桌子边上,听得最是清楚。”
叶老太听了这话得意,笑一下道:“那可不?我那大孙子最是孝顺。”
又一老太太说:“咱们没这福气,没有这样大孙子,居然能把收音机修好,可真是厉害呢。”
叶老太越发得意了,“我家这大孙子,上学时成绩就好,人就有这本事。”
老太太就着这话连夸一气叶安国,带着叶老太一气夸,都快把她给哄上天去了。
叶老太正笑得十分得意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十分刻薄的音色,“这会儿又夸你大孙子会念书有本事了,之前不是还到处嚷嚷,说咱家个个都是窝囊废,我大哥毕业了也就是个穷种地的,不如叶安明,人家去了公社供销社做了会计。叫我四妹也别读书,白花瞎钱……”
老太太转过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叶苏英。
这丫头天生一副冷面冷相,她的脸配上她说话的音色和语气,要多招人讨厌有多招人讨厌。要不是生在叶老二家,被叶老二给打服了,这丫头绝对不是好人闷葫芦。
叶苏梅站在她旁边,一副要拉走她的架势。
叶苏梅是真性子温柔软和,不爱惹事,似乎叶老二也就喜欢性子软和温柔的娃娃,所以家里生出了硬骨头,他打也要给打软了。
叶苏英站着不动,用她那本就凌厉的细长眼睛俯视叶老太。
叶老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其他的老太太,自然都当看戏了,没事清两下嗓子。
叶老太用手里的拐杖指叶苏英,“大丫头你说什么呢?!”
现在天已经不热了,她出门不再拿她那蓝布滚了边的芭蕉扇,而是换了成拐杖。
叶苏英则继续用她天生冷傲中带着蔑视的目光看叶老太,语气也越发刻薄逼人,“我只是在告诉你,四妹妹之前就说过,但凡你笑着把脸伸过来,一定把你的脸给打肿!”
叶老太气得浑身发抖,粗声恶语道:“你也要造反?!你仗谁?!你仗着四丫头是吗?你们这一家不孝的混账东西,都该拉去枪毙!小表子,你爸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叶老太这么大声一吼,就把打谷场上其他人都惊动了。
大家都转头来看,只见叶老太被气得脸蛋通红,拿拐杖指着叶家大丫头,骂的唾沫横飞。
叶苏英硬得很,张口就回一句:“小表子都是你这个老表子生的!”
叶苏梅站旁边听到这个话,脸都给吓黑了。
叶老太被叶苏英气得一阵翻白眼。
旁边老太太扶住她,朝着叶老二喊:“老二啊!你不管管你家这闺女啦!”
叶老二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冲着叶苏英就喊:“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叶苏英看叶老二过来了,低下眉冷着脸,只是不说话。
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倔和硬,看得叶老二气不打一处来。
她小时候被打得多打得狠,多半也是因为这张脸和这个脾气,不管怎么打她,她从不服软。
其实后来也软了,哪里有真打不软的脾气。
长成了大姑娘以后,叶老二也不打她了,但她已经成了家里话最少的,出门在外也是最不合群的丫头,不和人玩也不和人发生任何矛盾。
当然了,他们叶家的孩子都知道,在外不能和人闹矛盾。
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护着,他们叶家的孩子,是没有人护的。
叶苏英犟着不说话。
叶老太那边反应过来了,把手里拐杖扔叶老二面前,冲他吼:“老二,你今天必须得给我打死这丫头!反了反了,都反了!”
粗重的话音刚刚落下,叶老二和周围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忽听得人群外传来一声:“今天谁动我大姐一下试试。”
人群转头去看,只见是苏瓷抱着收音机过来了。
看到收音机,大家很自觉地纷纷让开了路。
苏瓷先把收音机抱去桌子上放下,随后走到闹事的地方。
她伸手把叶苏英拽到自己身后,自己面对叶老二,盯着他看:“你动一下试试。”
碰上苏瓷的眼睛,叶老二噎一口气,气势立马就弱了。
好半天,他强撑硬语气说:“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动她,我回家饿她两顿!”
苏瓷知道他已经弱了,只是在虚端老父亲的面子。
她没有继续驳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给他留了他想要的体面。
而叶老二这样一软,叶老太又气得要发疯了。
她坐在板凳上指着叶老二骂:“老二你这个孬种窝囊废!你现在连两个丫头都管不了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骂叶老二不解气,又把攻击范围扩大,破口大骂道:“一家子的孬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出了一窝,现在谁都能爬我头上屙尿了!今天就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这一家白眼狼!我要去大队告你们去,告你们不孝,告你们虐待上人!”
苏瓷转了身,看着叶老太,让她骂完。
等她骂得嘘嘘喘气骂不动了,苏瓷才出声,问她:“没了?”
叶老太气不过,又是狠狠一句:“贱种!”
苏瓷淡淡地看着她,不跟她吼,慢声道:“孬种贱种,还不都是你的种,说到头,还不是骂你自己?”
叶老太被气得又要翻白眼。
确实是气狠了,胸脯上下起伏幅度巨大。
她被气得彻底没了理智,伸手摸起地上的拐杖,胡乱就往苏瓷这边抡。
苏瓷后退躲了一下,那拐杖直接打旁边看热闹人胳膊上去了。
动了手这就不一样了,旁边本来看热闹的人忙都上来劝和。
有让苏瓷忍忍少说两句的,也有让老太太不要跟小孩子计较赶紧消消气的。
叶老太咬着牙,语气还是恨恨的,“我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气?!要是叫你们摊上这样的儿女,和自家上人对骂,你们谁能忍得了?谁能忍得了?!”
人都知道叶老太会是什么样的人,人群里忽有人说了句:“那你自己就先不要骂呗,都是你的儿女,没见你对老大家这样,光把老二家贬到泥里……”
听到这话,叶老太眉毛一竖,转头问:“谁说话?”
旁边人不想掺和人家事而惹上臊,没人站出来说是自己说的。
叶老太便就对着人群说:“上人就是上人,生你养你这么大,打你骂你两句还不能了?你家人没教你要孝顺长辈?你家人就教你骂你妈骂你奶奶?你家是不是这么教的?!”
没人再开口说话了,周围安静了一会。
苏瓷这又轻轻吸口气,对叶老太说:“也不用时时刻刻抬孝道出来压人,今天刚好这么多人在,我们就把话给说清楚了。”
叶老太瞪向苏瓷:“你还想说什么?!”
苏瓷看向叶老太,用目光压着她,“很简单,请你以后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孝道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保护伞。当年我爸和我妈刚一结婚就被你分出来了,你当时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叶老太没说话。
旁边有人给她记得,开口说:“我知道,两间破茅屋,一口锅一个铁勺,还有一斗粮食。水缸都没有,那时都是给老金家挑水,一起用他家的缸。”
苏瓷嗤笑一下,“分家分得这么‘公平’,做人不该同样‘公平’?分完家二十多年,从我大哥开始下地上工,就没断过给你的养老粮,我妈更是当牛做马伺候你和大伯家二十多年,你的心被狗吃了!”
这话说完,叶老太脸上显出了一点点的理亏。
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得一点声都不出,只是看着苏瓷和叶老太。
苏瓷继续说:“这二十多年,你压榨我们家压榨得还不够?但凡是个人还要点脸,当初你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大伯家后,就不该还指望我爸我妈孝顺你给你养老!”
“你给我记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家和你没有一点亲情关系。该你的养老粮每年都会给,这是义务,但其他的,你想都不想要。以后哪怕我们家富得流油,也不会让一星油花流到你身上。就比如,今天我家有了这个收音机,你半点光也沾不上,跟你没关系。”
这话说完,叶老太的脸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她抿着一口气,盯着苏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实在是想吵,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吵。
本来她还在喜滋滋地沾收音机的光,结果现在里子面子全没了!
片刻后她拄着拐杖起身。
微弓腰站到苏瓷面前,和苏瓷又对视片刻,拿拐杖猛戳一下地面,开口说:“四丫头,你会遭报应的!富得流油你就做梦想想,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必定有你一份!”
苏瓷笑一下,“今天把话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明白就行,到底你下地狱还是我下地狱,以后自有分晓,老天爷心里的秤可不偏袒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父母长辈。”
说完没再给叶老太说话的机会,苏瓷冲人群说了句:“叶安慧,扶你奶奶回家。”
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叶安慧果然出来了,扶上叶老太的胳膊就要拉她回家,小声说:“奶奶,我们还是走吧。”
叶老太就是立着不动,盯着苏瓷仿佛要把嚼碎了吞肚子里。
这样被叶安慧拽了好几下,她猛一把甩开叶安慧,“我自己会走!”
叶老太和叶安慧前后一走,打谷场的硝烟味就慢慢淡了。
苏瓷站在人群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和语气切换得十分彻底,对大家说:“我大哥不喜欢凑热闹,我给大家放收音机吧。”
听到放收音机,所有人的脸色又都雀跃了起来。
乡下各家各户吵架打架的事情多,大家都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突然吵的这一架,分毫也不影响大家想要听收音机的迫切心情。
苏瓷去桌子边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人声从机器里一放出来,周围人的脸色就全都兴奋起来了,然后便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偶尔再和旁边的人交流上几句。
那些老太太们耳朵背,听不大明白。
几个人搬了小板凳坐远了些,又交头接耳说起话来了。
这会能说什么呢,自然说刚才的事情。
一个老太太捂着胸口说:“哎哟喂,这四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苏英原就是那样的人,叫她爸给管好了的,苏瓷这个……”
“她要是不厉害,怎么把那些知青管住的?”
“说得也是呢,以前这丫头天天念书干活也不爱出来,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