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香的家人亲戚全都意外得不行。
婚前何父何母也觉得何月香嫁过去就是吃苦受穷的命,眼下则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只握着何月香的手嘱咐:“好好过,好好过。”
何月香也算是扬眉吐气,笑着问何母:“我说我眼光不会错,现在您信了?”
现在这还有什么不信的呢,何母连连点头,“信信信。”
当父母的,不就怕儿女过不好么?
当初看不好和叶家的这门亲事,还不是怕何月香婚后日子难过,现在叶安国出息了,他们二老也就把心放肚子里了。
天气正经热起来,苏瓷的初中顺利结束一学期。
平时上学的时候抽不出多少时间来,现在放假了,她自然抓紧一切时间出去挣钱,县里找不到生意做,就往其他公社跑。
她是习惯了独立,任何事都不想靠别人。
就算苏华荣说了会给她生活费,但她也不想靠叶老二养着,靠人养着就得听人家的话,做人没底气。
夏天天很热,每天傍晚她拖着步子回到家,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汗。
在外面跑几天跑累了,她又会给自己放一天假,随便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周边逛一逛,捡点别人眼里没用的垃圾。
她喜欢到处捡垃圾的事情,在村子里已经成了笑谈。
传言过分的,有说她没事就捡垃圾回来,已经把她家屋里屋外都淹满了。
说起来不过都笑:“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就喜欢捡破烂。”
又说:“大约是从前经历导致的,一看到锅碗瓢盆就想往家里捡,生怕没碗吃饭。”
乱七八糟的话也会传到苏瓷的耳朵里。
苏瓷没那多余的心思在意,自己该干嘛干嘛,入耳不入心。
放假在家,和吴巧艳家住在隔壁,难免就会低头不见抬头见。
吴巧艳那股子劲儿劲儿的状态不知道究竟怎么来的,这些日子是越发盛了。
但她不敢惹苏瓷,苏瓷也就懒得管她。
见着面双方都黑着脸,但吴巧艳要是碰到苏瓷在外捡垃圾,会不屑地笑一下。
有时候苏瓷会碰到吴巧艳在外面和严正兵玩。
看两人那模样状态,她确确实实就是在和严正兵谈恋爱,实在也是叫苏瓷咋舌不解。
每次看到吴巧艳和严正兵在一起,苏瓷就下意识脑补出一出,成年大龄女性诱拐青少年的猥琐大戏。实在就是想不通,她怎么对十六七八岁的小男生下得去手的?
难道是……和未来有关?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苏瓷豁然开朗。
她想这就合理起来了,肯定是严正兵未来可期,所以吴巧艳现在就开始抱大腿了。她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未来稳妥了,所以后来又飘起来了。
不过苏瓷对抢人家的大腿没兴趣,想通了也不多关心。
与其抱别人的大腿过好日子,还不如自己成为大腿,谁有钱也不可能比自己有钱更可靠。
按照苏瓷对吴巧艳的了解来说,吴巧艳的能力眼界都极其有限,上辈子应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人。她没有走出去过,目光最大范围所及,大概也就是丰谷县。
她重生回来,没换脑子也没换眼界,想到抱大腿确实符合她的性格。
但凡有思想目光又长远的,从回来那一刻就该好好学习,而不是搞这些有的没的。
苏瓷实在是不大能瞧得上她。
一个重生一回还不爱学习的人,活两世眼里还只有向阳大队这点世界的人,过分没出息了点。
她这样的人,别说重生一世,就是三世五世,一样会困在这个小村庄里出不去。
因为她心里就只有这点地方这点事,思维固化在那里,走不远。
和吴巧艳思维类似的人,还有她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比起她们,苏瓷更喜欢李秋玲和原主一些,因为她们知道争取机会往前走,对未来还怀揣希望。
因为天气很热,村子里只有早上和晚上有热闹。
早上赶早出门干活,大人小孩一路嚷嚷,晚上聚到打谷场上纳凉,大人摇着芭蕉扇,小孩子拿大扫帚扑蜻蜓,或者躺在草席上看星星。
而小村庄的岁月静好之象,挡不住时代巨轮的滚动。
尤其是这一个年头,大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七月六号的时候,大队里传出消息——朱d元帅去世。
同月月底的二十八号,唐山又发生了令人闻之惊骇的78级大地震,死伤无数。
到这时,许多人都开始觉得不安。
甚至于像苏华荣这些妇道人家,也觉得今年这年头非常不好。
苏瓷在外跑完大半天的生意回到家,就听到苏华荣和蒋云霞在聊这些国家大事。
她一边舀水烧水准备洗澡,一边就听着她俩在院子里说话。
苏华荣语气担心说:“你说今年这年头是不是不好?元月份的时候,周总理去世,我当时就觉得这年不好。这才过了半年,又发生了这两件大事,真让人不安哪。”
说起元月份周总理去世,全国上下没有人不知道。
大队广播里说了这个事情,随后就有人下来分发黑袖章,全民起立默哀悼念周总理。
对于这些事,苏瓷说不上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她早都知道。
唐山大地震不是七六年最后一桩大事件,下半年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发生,她也都知道。
蒋云霞这些人不知道,只觉得心里惶惶不安。
她接苏华荣的话说:“是不好呀,你说咱们这里不会地震什么的吧?”
苏华荣叹口气,“地震洪水大旱灾,随便来哪一样,都受不起,可也不得不受。老天爷要是不让人活啊,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受着罢了。”
蒋云霞也叹几口气,然后说:“要受一起受,该死一起死,也不是咱们哪一个。”
苏华荣这便也说:“所以过一日算一日,担心也没用。”
“不担心,天塌下来,还有那高个子顶着呢。”
“是啊,咱们这些没用的,什么也管不了。”
……
苏瓷听着她俩聊天,洗完澡从屋里出来,正好叶安军拎个箱子回来了。
天气热成这样,他现在也不穿军装出去出风头了。
他走到院子里放下手里的箱子,跟苏华荣说:“今儿个出师了,老谢送了我一套工具,明天我就去大队部找赵书记,让他把向阳小学旁边那块地划给我,我盖房子开理发店。”
苏瓷站在堂屋门外用干毛巾擦头发。
苏华荣抬头看叶安军一眼,“要不要你大哥请假带你去?”
叶安军笑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他带干什么?”
他自己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在苏华荣眼里,多大都是个孩子。
蒋云霞倒是觉得他长大了,没等苏华荣说话,笑着道:“安国和安军都长大了,苏大姐你福气好的咧,安国在粮站上班,安军再开个理发店,你和老二就享福了。”
苏华荣脸上不自禁地挂着笑,嘴上却说:“哪里就享福了,苏瓷才十四,安家那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早着呢。没个十年十五年的,巴不到头哦。”
蒋云霞语气轻松,“苏瓷自己有本事,安家你有什么可愁的?他这么多哥哥姐姐,随便伸把手就能把他给带大了,不用你和老二费什么心。”
说完她又看向叶安军,笑着说:“安军你也能讨媳妇了,没有自己看上哪家姑娘吗?”
叶安军暂时没这方面的心思,只说:“我不急,我等理发店开起来再说。”
蒋云霞笑笑,“你不急,你爸你妈急啊,都想赶紧抱孙子呢。”
叶安军无所谓道:“那还不简单啊,叫大哥大嫂赶紧生一个就是了。”
说到叶安国和何月香,蒋云霞又看向苏华荣问:“月香那肚子,还没动静呢?”
苏华荣摇摇头,“结婚也就才两个多月,这种事看运气,不是说怀就怀的。”
听苏华荣这么说,蒋云霞也就没再说何月香,只还看向叶安军,继续和他聊了聊理发店的事情。其实她们女同志剪头不多,大多是男同志去剃头刮胡子,她也就是闲话问问。
苏瓷站在那边擦头发听他们说话,自己一句话没插。
等她们说完话,蒋云霞回家做饭去了,她才出声叫叶安军:“二哥,帮我泼一下洗澡水。”
叶安军二话没有,进屋帮她把洗澡桶抬出来。
洗澡水泼进阴沟里,他把洗澡桶放起来的时候对苏瓷说:“要不,四妹你明天跟我去大队部?”
苏瓷意外地微愣一下,反应过来笑了说:“好啊。”
他要是想让她陪着,那她就跟过去玩玩,好久没见赵书记了,就当去看看他了。
和叶安军说好后,苏瓷第二天就没出去。
上午在家擦了擦那些她捡来的宝贝,下午太阳斜西后,就跟叶安军去了大队部。
刚好赵世满就在大队部没出去。
苏瓷跟着叶安军找到办公室,他忙笑着叫进去。
进去刚打了招呼,赵世满就笑着问苏瓷:“好久不见你这个丫头了,初中上得怎么样啊?”
苏瓷笑笑道:“挺好的,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呢。”
赵世满哈哈笑出来,十分开心。
虽说这年代不太关注成绩,都是在人的思想上下功夫,但苏瓷是他们大队出钱送去读书的,听到她学习成绩这么好,还是觉得有面子。
赵世满高兴,和苏瓷就多聊了几句。
聊了半天看到旁边的叶安军,这才后知后觉,看着叶安军说:“你看我这一高兴,话就有点多,你们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叶安军倒是不着急,但看赵世满主动问他了,他也就直接了当说了:“赵书记,确实是有点事情,我在谢庄大队的理发店学徒两年,现在出师了,就想在我们大队开一间理发店。”
听叶安军说出了正经事,赵世满也就认真起来了。
他看着叶安军,没再笑嘻嘻,想一会问:“你想开在哪里?”
叶安军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想的是在向阳小学旁边。”
赵世满又想了一会,“我们大队一直没有理发店,确实是个问题。但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这样,你等我两天,我们这边召集起来开个会,先商量一下。”
叶安军不多废话,点头道:“成。”
说完了想起来什么,忙又说:“还有,房子我可以自己盖,剃头的成套工具我也有,但镜子和转椅,置办起来有点困难,所以赵书记您看看大队这边能不能……”
赵世满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微微笑了道:“那你说我开会干什么?划块空地给你肯定是不难,但这东西的采办,肯定没那么容易,所以我们得开个会。”
叶安军听懂了,忙也笑了道:“那就先谢谢赵书记了。”
赵世满很是平淡,“为人民服务,你要是能解决了我们大队人剃头的问题,我得感谢你。”
总之这事算是一拍即合。
向阳大队没有剃头师傅,叶安军正好顶了这个缺,赵世满也为村民多做了一件事。
从大队部出来,迎一脸西落的阳光,叶安军高兴得颠颠儿的。
他也没立即回家去,带苏瓷去到对面向阳小学旁边,指着那块空地说:“瞧见没有,我老早就瞅准这块地了,明天我就开始攒土坯,准备盖房子。”
苏瓷看着眼前这块地,划下来大概也就是宅基地的大小。
看着看着她就不自觉地笑了,心里想着,别看二哥精神小伙似的,误打误撞的挺有远见。
这块地他拿下来开理发店,理发店他可以一直开下去。
等到改革开放以后分地,这块宅基地基本就可以算是他的了,他结婚的时候再分一块,到时候那就有两块宅基地,一个建住宅,一个建小商铺。
虽说村子里的商铺不值钱,但自己慢慢发展做点小生意,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以后农业发展起来了,就可以兼顾卖点磷化肥,农药、稻种、麦种、猪饲料什么的。
叶安军兴高采烈地说完话,却没得到苏瓷的回应。
他转头看向苏瓷,只见她盯着面前这块地高深莫测地笑呢。
叶安军看她笑得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一下,问她:“笑什么呢?”
苏瓷回神,脸上的笑意却没收,看着他说:“二哥加油!拿住这块地!”
叶安军被她突然的激情整精神了。
他也笑起来,捏一下拳头说:“必须拿住!”
结果他刚一必须完,视线里忽出现个穿格子布褂的姑娘。
姑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苏瓷看出叶安军表情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姑娘。
这姑娘长得眉眼俏丽,长相不是文静挂的,看着就有点火热泼辣。
苏瓷收回目光,微茫然地看向叶安军:“认识?”
叶安军一副十分平淡无波的样子,简单说:“谢庄大队的,来我们店里剪过两回头。”
结果那姑娘自己走过来了。
叶安军看着她简单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跑我们大队来了?”
谢美娥不答反问:“你今天怎么没去理发店?”
叶安军微微得意起来道:“我出师了啊,以后都不去了,你以后剪头发直接找老谢,他手艺比我好,老师傅了。”
谢美娥今天去过理发店,当然知道他出师回来了。
就是知道他回来了,今天才找来的呢。
其实她想问的是,怎么走了都不跟她说一声。
但她没问出来,只看着叶安军说:“他年纪大了,剪头太土了,我不喜欢。”
叶安军一本正经地聊理发,“你要是不嫌麻烦,等我把店开起来,你来找我也行。”
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地,“就这一块,以后就是我的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