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二无话可说了,低下头吃饭。
家里其他人都笑,也不再怕叶老二冷脸不高兴。
热热闹闹吃完饭,苏华荣和叶老二也没多留叶安国和何月香。
过来人都明白,小两口分开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肯定希望两个人在一起腻歪腻歪。
叶安国带何月香走在月色里回家。
他对何月香说:“你现在每个月拿工资,我在学校再省点,咱也没那么难过,以后你看什么时候抽空去单位请几天假,去省城找我,我带你在省城转转玩一玩。”
何月香看向他,“没让你在学校省,你可别省。”
叶安国笑笑,“放心吧,也没有亏待自己,吃不饱怎么学习呢?”
两个人说着话到家,洗澡洗漱腻在一起折腾到半夜。
太长时间没见,两个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微微喘着气靠在床头闲聊天。
何月香盯着叶安国问:“你们班有没有年轻漂亮的女同学?”
叶安国当然能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了,笑着说:“我可没心思看这些,我花钱是去读书的。”
何月香知道他喜欢读书,听了这话心里就舒服,也就不追着他乱问了。
她抬手顺了顺叶安国的头发,看了看他说:“也就半年,感觉都有点变样了,洋气了。”
叶安国捉住她的手,问她在粮站工作怎么样。
何月香很简单道:“就这样,每天上班下班,到时间拿工资,没什么新奇的。”
叶安国一本正经的,“单位有没有新来的年轻小伙子?”
听到这个话,何月香“噗”一下笑出来了,然后不客气说:“有,比你年轻比你俊。”
叶安国伸手掏她腰窝,她笑起来又忙说没有。
闹完了,她靠在叶安国怀里,又跟他说:“之前我还去参加高考了呢,但是没有考上。叶安明也去考了,也没考上,家里好一通吵,倒是小知青肖桉,他考上了。”
叶安国能听出来何月香在担心什么。
他捏着她的手,虽然没那么细嫩,但手背也软乎乎的,“真那么好考的话,也不金贵了。你别胡思乱想,我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到时候毕业分了工作,我们再也不分开。”
何月香笑笑,抽出手把他的大手握在手心里,“好啊。”
叶安国放假回来后也没闲着,还是和以前一样,按点按卯跟叶老二去上工,为家里多挣点工分,力所能及地帮叶老二分担一点他肩上的压力。
叶安军两天后就带着叶苏红往城里去了。
兄妹俩都不识字,出门在外那叫一个不方便,买票坐车找地方全都靠嘴巴问。
热得满头汗坐在阴凉地里休息的时候,叶安军对叶苏红说:“遭罪,出来了才发现,不识字是真的不行。真像咱妈说的,两眼一抹黑,跟个傻子似的。”
叶苏红也同有感触。
她抬手抹头上的汗珠子,“咱们都脑子笨,就大哥和小苏瓷两人聪明,知道读书是好的。”
现在说这话是真没什么用了,一个结婚生了娃,一个已经十八。
人生从来都是回不了头的,只能按着已经踩出来的轨迹,继续往下走。
苏瓷作为一个正值青春期的二八少女,平时生活还是一样的单调没有多少起伏。
她只读书只赚钱只搞宝贝,不谈青春期的恋爱,那生活就没啥波动。
但认真计较起来,也还是有一点小起伏的。
比如再过个大半个月一个月这样,他们的中考成绩就会下来,这是许多人命运的分水岭。
苏瓷虽不是天才型读书能手,但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有底的。
没那么有底的是李秋玲,这个便一直梗在她心里,她做梦都会梦到大队公布中考结果。
而与这些琐碎小事同步发生的,还有一件事关民生的大事情。
之前乡下都只有大队有电,但这半年下来,电线杆已经在各个生产队的庄子前竖了起来,各家各户通上电,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妇人老爷们没事在一起说闲话,也总会说到这个。
蒋云霞跟苏华荣说:“大队那边已经说了,这两天就能通上电,但每家每户只准用十五瓦的灯泡,不准用瓦数大的。”
苏华荣好奇,“十五瓦的灯泡有多亮?”
蒋云霞笑起来,“我哪知道啊,要不是大队说,谁知道灯泡还带瓦的呢。没事咱一起买灯泡去,问问售货员不就知道了?”
说到供销社的售货员,苏华荣撇撇嘴,“人家才不搭理你呢,鼻孔都朝天上看。”
蒋云霞还是笑,“我要是能当供销社的售货员,我也鼻孔朝天上看。”
两人就通电和买灯泡的事情说一阵。
蒋云霞想到什么说什么,又问苏华荣:“你家苏梅婚事怎么样了?”
提到叶苏梅的婚事,苏华荣摇摇头。
她倒没什么情绪,只说:“苏梅眼光高呢,相了好几个,人家都看上她,她看不上人家。”
蒋云霞能理解,“苏梅长得漂亮嘛,脾气性格又好,应该的。”
苏华荣对闺女的婚事看得开,“我都随她的,她自己喜欢就行,我们不来包办婚姻那一套。”
说着叶苏梅的婚事,蒋云霞又想到点什么。
她用余光看苏华荣一会,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苏大姐,我听说苏英要生了。”
听到苏英,苏华荣干活的手一顿。
好半天,她又继续手里的活,语气听着很无所谓,“生就生呗,结了婚哪有不生孩子的?”
蒋云霞看看她,“你真放心得下?”
苏华荣继续无所谓道:“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自从她跑了那一天开始,我就当没这闺女了。”
蒋云霞看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就没再往下说了。
苏英当初伤了一家人的心,她猜想着,苏华荣怕是还恨着这闺女呢。
苏华荣和蒋云霞去大队领了灯泡票,然后去供销社买了十五瓦的灯泡。
每家都不富裕,通了电也没人敢多用,多的是人家不买灯泡,剩下要买也就买一个。
苏华荣现在手里宽裕些,是因为何月香每月都给她钱。
叶安军每月在理发店挣的钱也都在她手里,所以她舍得去买这个灯泡。
老金这个万事能手,村子里通电的时候他就有帮忙。
一通忙帮下来,简单点的东西他都会了,于是他和本来就通晓这方面的叶安国一起,不辞辛苦地各家跑,挨家挨户帮忙安灯泡。
灯泡装好,手握开关线绳的人,心脏扑通扑通都要跳出来,紧张的不行。
因为据说手一拉,嘎达一声,挂在房梁上的灯泡就能亮起来。
家里的灯泡装好后,苏华荣让叶老二去拉。
叶老二不出趟,连这手都不敢伸,就叫叶安家过去拉。
谢美娥看他们磨磨唧唧的,上去啪一下把灯拉亮了。
房梁上瞬间散开白亮亮的光,叶苏芳激动得瞬间跳起来,拍着手呼:“亮了!亮了!”
苏瓷站在一边,微仰着头看房顶亮起来的灯。
灯泡的瓦数很小,光线有点弱,但一样照进了她心里,她眨着眼睛默默想——有电了。
第075章
村里通上电的第二天,叶安军带着叶苏红回来了。
两人不止人回来了,叶安军还不知从哪弄了个破烫头机带回来。
到家洗了把脸,叶安军把破烫头机拿出来。
他把烫头机往堂屋的桌子上一摆,神气满满地跟家里大吹特吹了一通。
叶苏红在他旁边帮着腔,好像两人见了好大的世面。
当然家里人都没有出去过,也确实爱听这些外头的新鲜事,好像听了就看到了一样。
叶安军站在桌子边牛气轰轰说:“你们知道现在城里流行什么吗?鸡窝头,赶时髦的都烫鸡窝头,还有喇叭裤,裤脚跟大喇叭似的,谁要是穿一条在大街上走,那绝对是拉风到家了。”
家里人围在叶安军周围,睁大了眼睛听他讲。
过去的十多年实在是太枯燥单调了,现在时代开始改变,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大家的关注和兴趣。
而叶安军说着又笑起来,“不过都是胆子大的年轻人这么穿,这样穿出来,很有可能被当成是男流氓女流氓。听人讲,还有挂标语的呢,说:‘喇叭裤能吹响四个现代化的号角吗?’你们猜那些年轻人是怎么反击的?”1
谢美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安军,“怎么反击的?”
叶苏红也是乐得很,接话说:“那些年轻人也挂标语,反问:‘请问什么裤能吹响呢?’”2
说完她就是哈哈哈地笑,乐得停不下来的样子。
家里人也都听笑了,跟着他一起乐。
听叶安军和叶苏红说完了城里的新鲜事,也是谢美娥第一个先按捺不住,怀里抱着孩子,用下巴努一下桌子上的破烫头机,“你说这个能烫鸡窝头,那你给我烫一个,我想赶时髦。”
还没等叶安军说话,叶苏红也连忙接话道:“二哥二哥,我也想我也想。”
说着看向谢美娥,“二嫂你不知道,现在城里人好多都烫头,烫得跟卷毛狗似的,特别时髦。”
叶安军啧一下嘴,伸手把烫头机拎起来。
看一下又放下,看向谢美娥说:“我倒是想给你们烫呢,但这东西坏了,用不了。”
谢美娥的兴致一下灭了,白他一眼说:“那你说半天,说个屁啊。”
叶安军也使眼白她,“我哪里去弄好的回来,就这还费了老半天的劲呢。”
苏瓷不管他们争,转头就拉叶安国,“让大哥看看。”
叶安军这又笑起来了,“我把这个弄回来,就是这个意思。”
叶安国笑笑,过去看了看那个烫头机。
他也没说自己肯定能行,只说:“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叶安国把烫头机拿回家去研究,顺便去大队借了工具和插座来。
何月香坐在桌边看着他捣鼓,好奇问他:“这个东西,能把头发烫卷?”
叶安国点点头,“其实铁钳子也能烫,烧热了把头发卷上去,也能烫成。”
何月香觉得新鲜,又问:“那喇叭裤什么样啊?”
叶安国说:“稀奇古怪的样子,就是上面宅,下面宽,两个裤脚像两个大喇叭。近来国内风靡了两部日本电影,一部叫《望乡》,一部叫《追捕》,里面的人物就穿着喇叭裤。”
年轻人看了喜欢,有样学样,自然就火起来了。
叶安国继续说:“在年轻人眼里是时髦,但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奇装异服。之前还有居委会大妈押了穿喇叭裤的年轻人去游街呢,不过现在年轻人都无所谓了,也没人管了。”
那个压抑单调昏暗,且没有色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有人说:“一个时代的躁动,是从一条裤子开始的。”3
那一年许多人对喇叭裤进行批判,把穿喇叭裤的年轻人打为男流氓女流氓,然而在起初不被许多人接受的喇叭裤,却成了一个新时代开始的标志。
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印记,像七十年代的军装海魂衫,乃至于后来的杀马特。
在年轻人当中风靡成时尚,但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奇装异服小流氓。
叶安国几天后就把烫头机给修起来了。
他连带插座一起,拿去老家送给叶安军,让他发挥东西的用处。
看到烫头机修好了,家里人全都来了兴趣,都围过来看这东西是怎么烫头的。
蒋云霞也跑过来看个新鲜,把她家大小娃娃还有老金,都给吆喝过来了。
叶安军给烫头机通上电,先给谢美娥烫。
谢美娥是短头发,从发梢卷到发根,也卷不了几圈。
卷了满头的发圈开始加热,她就哎哟妈呀地乱叫,“这么热啊,怪吓人啊!”
其他人看着她这样,都哈哈乱笑,苏华荣说她:“还不是你爱臭美。”
叶苏红也爱臭美,满眼亮光地盯着谢美娥,等不及说:“快快快,二嫂烫完给我烫。”
她是见过城里人的卷发的,真是巴不得马上顶一头卷发出门拉风去。
叶安国也站在旁边看,问何月香:“你要不要烫?”
何月香连忙摇摇头,“不要,我不好意思,这要是一出门,不得被人盯着看啊?”
叶苏红笑着回头看她,“大嫂,就是要赶时髦给人看啊,不然有什么意思?”
何月香笑笑,“你和你二嫂赶吧,我就算了。”
家里剩下的叶苏梅、苏瓷和叶苏芳,三人都不烫。
叶苏梅接受不了这样的新潮,觉得走不出去,苏瓷则是要上学,不想过分惹人眼球,作为学生,尤其还在这个年代,朴素一些总是不会有错的。
剩下的叶苏芳是不敢,她觉得挺吓人的。
叶安军在谢美娥头上折腾一圈,成功给她烫出了一头卷发。
一卷卷到发根,整个头发都一圈一圈炸起来,又出奇又好玩。
苏华荣看着谢美娥烫出来的头,一时间也接受不了这新鲜,无法接受地笑起来说:“天哪,美娥,太丑啦,出去不怕人笑话!”
谢美娥拿着镜子照,手指在头发上拨来拨去,“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呀。”
叶苏红坐去了烫头机前,附和谢美娥,“二嫂,我也觉得好看,像挂历上的电影明星。”
何月香和叶苏梅微微蹙些眉,只是在旁边笑。
时髦是挺时髦的,就是怎么说,还是不大能接受得了。
苏瓷看看每个人的表情,也在旁边笑。
她当然是什么都能接受的,不过在旁边看个好玩开心罢了。
苏华荣不找她们这些年轻孩子说话,找蒋云霞问:“你觉得好看吗?”
蒋云霞摇摇头,笑着不敢说话,毕竟不是她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