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站着商量好,中年男人便带着苏瓷在附近找了间茶馆。
茶馆一楼是大厅散桌,二楼有包厢,中年男人直接要了一间包厢。
到包厢里坐下来泡茶喝茶,两个人间的气氛也相对轻松了许多。
中年男人十分绅士地给苏瓷斟茶,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姓江,你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叫我叔了,怎么会敢花五十块钱买个旧碗?”
蓝釉大碗就摆放在桌面上。
苏瓷端起杯子喝口茶,不慌不忙道:“江叔您好,我叫苏瓷。”
喝了茶她放下杯子,不打算浪费时间和他七扯八扯的。
苏瓷只看着中年男人,开门见山说:“东西您已经看过了,您打算出多少钱?”
中年男人本来还想寒暄热络两句,但看苏瓷这么直接,他只好放下手中茶杯,一副气定神闲且诚恳的模样,开口接话说:“你五十块钱买的,我出五百,你看行不行?”
听到五百,苏瓷直接笑了出来。
她幸好是没喝茶,喝茶的话这一口就直接喷出来了。
中年男人被她笑得有点心虚,但面上分毫也不显。
他仍然绅士诚恳的样子,微微笑着说:“五百还嫌少啊?许多人家一年的收入都没有五百呢。”
苏瓷轻轻吸口气,抬起胳膊叠起来放到桌面上。
她眼梢嘴角笑意不减,看着中年男人开口:“我这都叫您一声江叔了,您还这么坑我啊?您要是真不想要,这茶我也不喝了,我可拿东西回家去了。”
说着她就作势要伸手拿碗走人。
中年男人果然舍不得,忙抬手阻止她,好声好气道:“别急,聊聊聊聊。”
而中年男人如同苏瓷预料中的一样抬手一拦,苏瓷立马在这场交易中占了上风。
现在的情况就是,中年男人哪怕花钱想买,她还不一定愿意卖呢。
宝贝就是宝贝,不是街边的萝卜白菜。
又不怕砸自己手里,只要识货心里有底,急的永远是买家而不是卖家。
苏瓷不想和他绕弯子来回探底,没什么意思。
她坐好了,看着中年男人直接说:“您不用使什么技俩来诓我,我既然愿意花五十块钱买这个碗,当然知道它是什么碗。宣德年间的洒蓝釉钵,这个世界上目前应该只有三只。”
听完苏瓷的话,中年男人脸上温温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
他是预设苏瓷只是一知半解来着,现在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丫头怕不是一知半解。
苏瓷不想和他多浪费时间,在他脸色变了以后,继续看着他说:“宣德皇帝也就是朱瞻基,历史上有名的蛐蛐皇帝,因为他喜欢斗蛐蛐。他也喜欢掷骰子赌博,于是就下令让景德镇的御窑厂烧制一种专门用来掷骰子的瓷器。御窑厂的人接到圣旨,专心钻研良久,成功烧出了洒蓝釉钵,宣德皇帝很是满意。但在宣德皇帝驾崩后,洒蓝釉钵就停止了烧制。所以洒蓝釉钵存世非常少,目前所知,也就只有三件。”
听苏瓷说到这里,中年男人想笑没有笑出来。
苏瓷说话依旧干脆利索,“宣德皇帝的御用瓷器,存世只有三只,江叔您出五百?”
中年男人脸上扫过一阵红。
确实他是想诓苏瓷,结果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知道。
那这就没得诓了,他只好清清嗓子,看着苏瓷强行挽尊说:“我也是根据咱们现在的市场行情出的价,既然你这边不满意,那你给句痛快话,你多少钱肯出?”
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这只碗也是天价。
放到她自己所处的年代,这只碗拿去拍卖行出手,最起码能值到几个亿。
天价么,说出口总没那么随便的。
苏瓷端起茶杯,放到鼻子边闻闻茶香,十七八岁精致的外貌,却拥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神态。
她闻完了茶香放下茶杯,手指在杯子沿口又来回蹭了蹭。
然后她抬眸看向中年男人,嘴角微微带些笑,开口道:“三百万。”
“少一分也不出。”
第086章
苏瓷把价钱报出来,对面的中年男人手捏茶杯顿了一下。
但他也没有表现得太过震惊,片刻后端起茶杯来喝一口茶,放下茶杯也没立即说话。
眼前这小丫头什么都懂,眼力也毒,他想从她手里再捡漏自然不可能。
他也看出来了,这丫头不是很急卖这洒蓝釉钵,所以她几乎把价钱出到了最高。
想想就他妈的差了两秒钟。
他的运气可真够背的。
差的这两秒钟当然也是有门道的。
古玩界从古到今世代传承下来,早就成了一个自己的小江湖,行走江湖自然就要遵守江湖内的规矩,不然名声坏了那也混不下去。
行内有规矩——古玩商和收藏爱好者绝不与偷盗、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及不遵守行规的人做任何交易。1
所以但凡是个体面人,轻易不做那些破坏行规的事。
比如今天的这个两秒钟,时间再短,中年男人也是晚了苏瓷一步。
而与此相关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当别人看好了东西与卖家商谈价格时,其他对此物件也感兴趣的人,不能出声发表任何意见,也就是“非请莫鉴”,当然更不能参加竞买。
等别人看过确定不买并且放下了,下一个人才能再看再与商家商谈价格。
如果所有人都不守规矩胡乱来,这圈子也早乱成一锅粥了。
想竞买可以去拍卖会,想竞多少竞多少,举着牌子往价钱往死里抬都没人说。
那里的东西全部都经过专业鉴定,价钱也全都是公开透明的。
你在旁边看到自认为好的东西不能多说什么,同样的,假使别人眼力差看错了东西,出高价买了个不值钱的赝品,你同样也不能出声,出声就是在坏卖家的生意。
况且每个人的眼力都不一样,行业大佬看走眼的时候有。
像秦老爷子那种基本不怎么懂行的,随手捡四个花神杯的,也一样存在。
所以不是别人请来的,那就别开口多说话。
因为你凭自己眼力看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私下里淘宝捡漏,凭的都是个人眼力和运气。
然后不管是被打眼买了个假货,还是捡漏一夜暴富,也都是亏盈自负的事情。
古玩界讲究的就是钱货两讫,不许后悔。
东西是自己掌眼看好出钱买回去的,只要达成交易拿东西走人,卖家就概不负责,不存在后悔退回的道理,当然你捡了漏,卖家也没有要回去的道理,要怪全怪自己的学识和眼力。
古董行里水很深,陷阱和骗局当然也是无处不在。
但要想在这一行混,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该注重的买家诚信也还是要注重。
全世界只有三只的洒蓝釉钵,虽然勉强,但也值得上苏瓷报的这个价。
古董和其他商品不一样,它贵在稀缺,贵在独一无二不可替代,尤其还是古代帝王御用的东西,说是无价之宝也一点都不夸张。
中年男人手指交叉起来放在桌沿上,大拇指靠在一起摩挲。
他看看苏瓷,又看看桌子上的大蓝碗,再次提出要求:“我能再看看吗?”
既然是做交易,而且是这么大额的交易,东西当然要让人好好看。
苏瓷没什么意见,喝一口茶说:“您尽管看。”
中年男人这番从身上掏出了放大镜。
他对着洒蓝釉碗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心里越发确定这碗就是宣德年间的。
他收起放大镜松口气,看着苏瓷说:“三百万太高,少点。”
苏瓷是真的不急卖这东西,因为收在手里,只可能升值不可能贬值,所以她果断摇头,还是那句话:“少一分都不出。”
中年男人没再纠缠,把碗推过来还给她,问她:“你家住哪里?”
苏瓷伸手拿过碗,“我不是省城人,来这里看亲戚的,现在住在招待所,您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不是萝卜白菜说买就买的,真想要的话,可以再来招待所找我。”
说完招待所的地址,她喝完面前的茶,不打算再多坐了。
小心拿着自己的大蓝碗起身,礼貌对中年男人说了句:“那我就先失陪了。”
中年男人坐在茶桌边,看着苏瓷转身出包厢。
他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想,这丫头不知什么来历,一看就是玩古董的老手了,家里怕不是什么古玩世家,文g期间也没忘传承手艺,运气也他娘的爆,伸手一下子就捡了这样级别的宝贝。
这个洒蓝釉钵她但凡找到门路卖出去,那瞬间就能跻身超级富豪行列。
百万是什么概念,现在的国内环境,城里连万元户都稀奇牛气得不得了呢。
苏瓷当然知道三百万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从物价角度来说,现在的三百万,相当于她前世所处时代的几个亿。
她出这个价当然不是凭空出的,她是有参照的,因为在她前世的时空里,1980年的时候拍卖行就成功拍出过一只洒蓝釉钵,价格是370万港币,和她现在出的价差不多。
大概两个时空还是有所出入,所以她这一世捡到了洒蓝釉钵。
既然运气好捡到了,既然有人想要收,那她不可能折价卖出去,商人本性,绝不做亏本的买卖。买卖场上只讲金钱利益,没有人情可言。
她没有和那中年男人玩任何心眼,一切都说得很敞亮。
他买不买都可以,反正宝贝在她手里,只要她想出,都不会找不到买家。
从茶馆出来,苏瓷又在杂货摊上找了找,买了个木头盒子。
她把蓝碗装好在盒子里,抱起来刚走两步,叶安国和何月香迎面到了她面前。
叶安国微微皱着眉:“跑哪去了?一转眼不见人了。”
还以为她跑丢了呢,真是吓了他一肚子惊气。
苏瓷笑笑,“我这么机灵的人,不会走丢的,找也能找回招待所去。”
叶安国想想也是,便没再说她什么,下面也不打算逛了,带着苏瓷和何月香找地方去吃晚饭。
到餐馆坐下来,三人奢侈地点了四个菜和大米饭。
何月香看苏瓷小心把怀里的盒子放桌子上,便好奇问了句:“你买了什么?这么宝贝?”
苏瓷打开盒子给她看。
何月香和叶安国一起看了看这蓝碗,没有伸手碰,只问:“多少钱买的?”
苏瓷也没藏着掖着,看着他俩竖起五根手指,“五十。”
听到这个价钱,何月香和叶安国眼睛都瞪起来了,何月香声音微高:“五十??”
买这么个吃饭都嫌费劲的碗?
这种品相的碗放乡下,就是用来放鸡食喂鸡的。
苏瓷“啊”一声,“我挺喜欢的。”
叶安国也理解不了,“苏瓷你是不是傻了?捡这些东西我能理解,但花五十块钱买……”
苏瓷看着他笑,“哎哟,值的呀。”
叶安国看看那笨笨的大蓝碗,又看看苏瓷的笑脸,最后吸口气说了句:“成吧,你喜欢就行。”
叶安国没再说什么,何月香当然更没说。
三个人在餐馆吃完晚饭,没再在外面多逛,散散步就回招待所去了。
苏瓷一个人住一间房,进房间放下木盒子就去洗澡。
这好像是她穿越过来这么多年,第一次一个人住一间房,真是久违的清静舒适感啊。
叶安国和何月香那间房就没这么清静了,简直火热得不行。
完事两人又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在床头,并肩靠在一起安静地聊会天。
何月香看着叶安国问:“你说苏瓷捡那些破瓷碗,还费劲在家修,现在又花五十块钱买一个碗,是不是这些碗啊杯子啊,有什么门道啊?”
叶安国想了想,“什么门道?”
何月香摇一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感觉,苏瓷做事都有她的道理,她跟我们不一样,比我们任何人都看得长远,交的朋友多,懂的东西也多。”
这话倒是真的,叶安国深表同意。
他们管苏瓷的事,还真管不来,所以支持就完了。
说了几句苏瓷的事情,何月香又和叶安国换了话题聊别的。
她盯着他问他学校里的事情,各种扒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别人,有没有变心之类的。
问完心里结的疙瘩也就彻底消了。
但她还是靠在叶安国怀里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你不用瞒着我,你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不会拖着你,会同意和你离婚的。”
叶安国听她说这话,伸手捏她一下,“胡说什么离婚?就这么不相信我?”
何月香捂住被他捏的地方,吸吸鼻子说:“不是不相信你,是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结婚四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叶安国知道孩子的事是她的心结。
他抬手揽住她的肩,手掌安抚似地摩挲两下,“别急,总会有的。”
说别急,可是怎么能不急呢。
何月香早想好了,如果叶安国哪天真的变了心,她一定不声不响成全他。她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守着她娘一辈子,再也不嫁人了。
苏瓷睡了一晚无人打扰的踏实觉。
虽然招待所的床不大,但是一个人睡觉,怎么都是爽的。
她难得来一趟省城,打算好了要多玩几天,所以并不急着回家。
何月香看她不想回去,也只好留下来陪着她,想着出来都出来了,也别心疼钱了。
第二天叶安国有课就去上课,没课就继续带何月香苏瓷一起出去玩。
除了逛集市,也逛了不少公园和景区,让苏瓷和何月香感受一下省城各种城市面貌。
苏瓷出门玩的这两天,并没有惦记洒蓝釉钵的事。
她自己也觉得三百万实在是高,那个中年男人未必真肯拿这么多钱来买,或者根本拿不出来。
她继续专心走街串巷找古董贩子的摊位淘宝贝。
余下的时间就和叶安国何月香各处玩,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