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
她又想起来那个梁祯的录音机,那叫一个气啊!
“你敢!”
她冲着林美兰恶狠狠地冷笑了一声,道,“我拿林舒没办法,还能拿你没办法?你给我老实点,不然你就等着看!”
说完再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林美兰到底是个胆小的。
她被顾夫人最后那个眼神和冷笑给吓住了,心神不安,最后也不敢继续在这军属大院招待所住了,买了当晚的火车票,就去了南州找周成志。
可是她到了南州,在周成志的房子里住了两天,却连周成志的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最开始她还能稳得住,可过了两天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忙跑去邮政局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给西州城国营钢铁厂挂了一个电话,找到了周成志的父亲,那边接了电话,却说周成志根本就没回去。
林美兰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她突然就想到那个曾经从这个屋子离开的军人,恐惧就从心底一点一点渗出来。
直至袭满全身。
不过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边境驻地。
梁进锡进了问讯室。
周成志坐在桌前,靠在墙上……他被审讯了两天,只有靠靠在墙上才能支撑着勉强坐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梁进锡,张了张口,可是这个时候的他,好像连张口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梁进锡从一边的桌上倒了一杯水,扔了一颗药丸进去,走到桌前,推到了周成志前面,道:“止痛的,喝了吧。”
周成志眼睛盯着那杯水,看着药丸在水里翻滚,一阵气泡之后再慢慢消停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有气无力道:“要是我神志不清,说出什么,对舒舒并不是什么好事。”
两天前他被抓到了这里,当成间谍各种拷问。
……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间谍。
他能说的就是他喜欢林舒,从小到大的喜欢,所以他想要梁进锡死,他买通周良生,只是想要他在战场上寻找机会害死梁进锡,再没有其他的动机。
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审讯,哪怕是意志不清醒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的,说的也都是他恨梁进锡。
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样。
梁进锡看着他,道:“监听的人已经撤了。”
审讯部已经结了案,是他要求在处理周成志之前,想要见一见他,问他一些私事。
因为是有关他爱人的事,监听的人也撤了去。
周成志抬眼看他。
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是再出不去了。
……他算计那么多,原本以为只是一步私棋,却没想到会被当成间谍抓到了这里。
是他低估了战争的狠厉。
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情,战场下面也绝不是外面的世界。
他步步为棋,谋算了这么多年,结果就走错了一步,要这么痛苦憋屈的折在这里。
他又想到林美兰……那女人虽蠢,但的确,大的方向上其实是对的。
他忍着痛楚伸手慢慢拿了杯子一口一口喝下,全部喝完,整个人总算是精神了些,但身上的痛也更强烈了些。
他抬头看向梁进锡,道:“是周良生出卖了我吗?”
“不算,”
梁进锡道,“只是我的兵,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问题,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一直有让人帮忙盯着周成志,他离开西州城,他就收到了电报。
而周良生是他们公社的人,他本来就对他印象深刻。
周良生那天从南州城回来,状态就有些不对,这个时候是非常时刻,每个人的状态都会被别人看在眼里,他带兵训练几次,就把他给揪了出来。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身上的痛慢慢麻木,人的力气好像也恢复了许多。
周成志手按着椅子扶手,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向梁进锡,道:“你想知道什么?未来的事,还是舒舒的事?”
他笑了一下,道,“怎么,那次之后你还没问过她吗?不敢问?还是不舍得问?”
梁进锡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别再说些没用的废话。你应该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话了,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就算你不说,我想要知道的,也都会知道。”
第144章
周成志定定看着梁进锡。
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裂缝, 看到愤怒,看到某一个他可以一刀戳进去,让对方痛苦, 让自己痛快的点。
可是没有。
对面的这个人,他找不到一丝他可以拿刀戳进去的点。
……他曾经以为他是可以攻击的, 在战场上,是最容易让他送命的, 可是最后, 他没能让他送命,却把自己可笑地搭了进去,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他想到林舒,想到她年少时的一颦一笑……他曾想, 只要她的笑容都属于他, 他把命给她都成。
……可是他也信林美兰的话的,如果他曾经得到过她, 怎么会甘心将她拱手让人?
两个人一起死,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一世, 他从不曾得到过她。
她从始至终,别说是笑容, 连目光都不愿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这些年来, 周成志始终吊着一口气。
那口气发泄不出来,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让他随时都有失控的冲动。
但此刻, 面对着对面的梁进锡, 他那口气突然就泄了,心底有些东西也轰然倒塌。
他颓然地靠在椅子后背上,长出了口气, 才道:“她是我的妻子。”
梁进锡的手蓦地捏紧。
周成志看到他全身突然绷紧,身上的气势几乎不加掩饰,扑面而来,像是下一刻就会爆发,总算露了一点笑出来。
好像又从废墟上生出了些从来没有过的快感。
……他不怕他爆发,他只恨不得他现在就爆发,哪怕是他一枪解决了自己,都能让他更痛快一些。
他慢慢道:“她前世是我的妻子,我对她很好,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绝对不会给月亮……是吧,你应该最清楚的,你是不是也这样,恨不得把他当宝贝一样疼爱?”
看到梁进锡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坚硬,他突地笑了一下,道,“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五年,从他们家遭难,到她父亲平反回来……可她父亲一平反,她就提出来跟我离婚。”
“你是不是觉得,她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却不跟你离婚?是不是因为她喜欢你,却不喜欢我……那你就想错了。你不是说过,为什么我的行事轨迹在七四年的时候突然大变?明明在那之前我那么热衷于搞运动,热衷于把那么多人踩下去,从中谋取权势利益?七四年我却突然开始暗中帮助他们,雪中给他们送炭?”
“前世的时候我就是照着前面的那个轨迹走的,你可以想象,七八年拨乱反正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处境,我们周家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她那样的人,怎么会继续跟我这样一个马上就要进监狱的人在一起……外面等着她的人那么多,什么江卫洋,韩稹,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现在那个韩稹就跟她在一起,在广州,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她嘘寒问暖,上一世,她那么决绝地跟我提出离婚,就是因为这个韩稹……”
“不过你比我强些。”
“你看,她靠着你一样舒舒服服的度过了那五年,我跟你说实话,就算我知道前世的事,但以前我是骗你的,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或许你会前途大好,或许你直接就会死在战场上,这样的你,她哪里还需要多此一举,跟你离什么婚?你能回去不错,那就前途大好,你回不去,她嫁给韩稹,也不耽误。”
周成志说完“呵呵”的笑了两声。
可那笑声在对上梁进锡比先前更冷漠更无动于衷,坚硬得像荒岩的表情时,终于戛然而止。
他眼睛紧盯着梁进锡,突然咬着牙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娶她,看中的本来也就是她的背景,她身后的权势,你娶了她,又何愁不前程远大?更何况她那么漂亮,娶了她有什么亏的?所以你无动于衷,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在乎,你这种人,她竟然要嫁给你这种人……”
却看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明明被药物麻木到极致,他还是又猛地呕出了一口血出来。
梁进锡看着他近乎疯狂的样子,终于道:“你这样的人,她连多看你一眼,都会觉得污了眼睛……就慢慢死去吧。”
说完再不理会后面一下子发了疯的周成志,转身就往门口去了。
等他出了门,两名持枪的士兵跟他敬了礼,立即就推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梁进锡头也没回的走进了微光之中。
身后传来陆旅长叫唤他的声音,他却只作听不见,径直离开了。
是夜。
“我们离婚。你不会忘了,当年我嫁给你是因为什么吧?那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理由不离婚?难不成你还觉得我应该为你的‘情深意重’负责不成?”
梁进锡猛地惊醒,眼前却好像还晃荡着满是血色的画面。
先是她的血,然后是他的血,密林中,他的血流到河中,清澈的河面立即染红,原先清晰可见的石头便浸染在了一片绛红色之中……
他猛地坐起身,拿了床头的水壶猛灌了几口。
也不想再睡了,推门走了出去。
热带的雨林里,哪怕是一月里,也一样响着尖锐的虫鸣声。
心静的时候你听到的是静谧。
心躁的时候,你听到的却是杀气。
他抽了一支烟,抽了不过半截,后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进锡。”
陆旅长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梁进锡夹着烟用手碾灭,回头看他,道:“怎么没睡?”
陆旅长看着夜色中梁进锡暗得发沉的脸。
还有身上那股阴沉的气息……白日里周成志觉得梁进锡身上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但陆旅长却看到他绷紧的肌肉下面仿佛就快要断的那根弦。
……跟上次他媳妇没来边境之前给人的感觉很像,但这次却更严重,更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的心越发沉重,沉着步子走近,立定,看着他,道:“进锡,那根本就是个疯子,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句可信?现在特殊时期,你不能因为他的话影响到你的情绪和状态。”
虽然不知道最后他跟他说了什么,但想一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当然,陆旅长打死也猜不到周成志说的是什么前世……他能想到的,最多也就是对林舒的诋毁了。
所以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应该信得过弟妹的品性,那个疯子,以弟妹的人品,只会对他深恶痛绝。”
梁进锡心中猛地一痛。
他甚至提不了任何兴致嘲讽一下,说,你这态度转变倒是大。
他深吸了口气,按住心中那尖锥戳住般的疼痛,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道:“放心,不会影响什么。”
“进锡……”
“我是有其他的事,”
他再笑了一下,道,“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她去了广州,那边没有电话,他也找不到她。
和外面的通讯只会越来越难。
这种话要是在平时,铁定是要被调侃笑话一番的。
当然要是在平时,梁进锡也不可能会说出这句话。
但在这个时候,在满树萧瑟的深夜,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人的心像压着铅一样,又沉又堵。
陆旅长默了一会儿,才道:“上次不是来信说去了广州,你岳母还有另外一位长辈都在广州陪着她吗?你放心,她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这次战役上面说了,是要突击和速战速决,不会持续太久,你保重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
梁进锡道,“放心吧,你也保重。”
广州。
顾老爷子顾老太太隔了一天又上了韩家门。
这一天是工作日,丰丰和祯祯都上学去了,不过大学这边已经进入考试阶段,林舒上午就一门课考试,考完就回来了,正好在家。
顾老太太见到林舒吓了一跳。
顾夫人当年只见过苏令行几次,两人并没有直接的冲突,所以见到林舒只觉得她长得跟她妈一样漂亮之外,其他感触倒也没那么深。
可顾老太太就不一样了。
她跟苏令行可是有很多次冲突,说她勾引自己儿子,居心叵测,狐狸精,永远也别想进顾家门什么的……拢共也就见了那几次面,差不多次次都要说一遍。
这会儿她看到长相相似,神情似乎都相似,冷淡看着自己的林舒,可不是让她十分不舒适?
甚至林舒的神色让她更不适。
因为当年苏令行的低头和眼泪让她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眼前这个姑娘,神色冷淡疏离,明明是相似的眉眼,却带着冷淡的骄傲和矜贵看着自己,让顾老太太浑身都不舒服。
但舒不舒服的,她现在也只能憋着。
顾老爷子的态度却摆得十分的正。
因为就这两位老人过来,苏姨和李慧茹都还算疏离但客气的招呼了他们。
顾老爷子准备充足,说话也直接。
坐下之后先感谢了李慧茹对林舒的教养之恩,然后让顾老太太摆上了几样小儿子的旧物,就对林舒道:“当年知道你母亲有你,我就立即让你祖母去了苏家接你,可惜你外祖母对我们成见甚深,跟我们说你一出世,就已经将你送的远远的,扔到了雪地里冻死了……她的恨意很深,并不似作伪,所以你祖母相信了她,这才让你流落在外。”
林舒对这位老人的说话方式倒是接受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