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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仔昨晚相当失望。
因为夜枭师父家里虽然没有老婆,但姜家暗卫居然不能成亲!
简直是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今天早上到饭厅没见着姜安城,她胡乱吃了点,过来找姜安城。
在门口遇着桑伯。
“主子还没起呢,昨天可伤得不轻。家主大人样样都好,就是待主子委实太严厉了些……”桑伯眼圈发红,拿个绢子擦眼泪,“唉,这么多年了,主子第一次睡得这样晚,唉,可别有什么事吧?”
花仔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窗子也关得死死的。
但这难不倒花仔,作为一个打家劫舍多年的沙匪,她自然有法子进去。
室内一片安静,丝帐低垂,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床上的人影。
花仔轻手轻脚掀起帐子,脑袋刚探进去,就迎上了姜安城的视线。
他的眼睛丝毫没有初醒的朦胧,清亮如一泓秋水,明明净净地对准了她。
“夫子你醒啦?”花仔道,“桑伯他们很担心你死在里面,所以我进来瞧瞧。”
姜安城:“……你怎么进来的?”
花仔抬头,一指房顶。
房顶上又一次出现了一只大窟窿。
姜安城:“……”
“你的伤还好吗?”花仔说着就要来揭姜安城的被子。
姜安城惊得一把抓住她的手,为此甚至牵动背上的伤,他咬了咬牙,“花仔,我们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并非你的良人,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再如此逾矩乱来。”
“知道知道,啰嗦。”花仔道,“郡主那样的你不要,我这样的你也不要,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姜安城低声道:“喜不喜欢,从来就无关紧要。”
他的声音太轻了,花仔一时没听清,俯身凑近他:“什么?”
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息,像是阳光下的草木蒸腾出来的清甜味道,一下子扑面而来,弥漫在丝帐里的药味一下子被驱散了。
这一个瞬间,姜安城只觉得整个人都沐浴在这难以言喻的芬芳里。
“没什么。”需要动用极大的自制力,姜安城才能让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般镇定,“你去一趟隔壁,让荣王替我向周祭酒告假,这几日我暂且不去麟堂了。”
花仔一阵心喜:“那夫子你好好休息,兵论我过几日再交给你。”
姜安城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必去麟堂了,我难得有空,就在家里给你上课。”
花仔:“……”
真的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姜安城手撑在床上,就要起身。
花仔连忙按住他:“就这么上吧,别起了,我就坐这儿听。”
“不可。”姜安城道,“你去书房候着,让桑伯进来服侍。”
“嗐,我都知道你不会娶我了,有什么好讲究的?以后你就是我夫子,我兄弟,你也别这么多规矩行不行?小命要紧。”
但姜安城异常坚持:“听话,去。”
声音不大,却是不容反驳。
花仔叹了口气:“夫子你知道么?你这脑子像是在棺材板里泡了七十年的,又老又硬。”
姜安城看了她一眼:“你这脑子只怕没长全就见了天日,也不知成日里在想些什么。”
连夜枭都想嫁!
花仔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杀意。
算了算了,在这里他是老大,何况他又受了伤,她不跟他一般计较。
于是只得起身唤桑伯,然后自己抱了书去书房等。
一边等,一边觉得有点气。
昨天就是在这里,她替他出头,是何等的讲义气,而他呢?居然一口一个“不娶”,真是太不够兄弟了。
等等……他好像是夫子,不是兄弟……
花仔脑筋打结了。
不管怎样!总之夫子昨天很不上道就对了,简直是看不起人。
姜安城从门外走进来。
花仔抬头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以为他至少会让桑伯扶一下,没想到他竟是一个人进来的。
走得比平时略慢一些,但步伐稳定,仪态优雅,一如往常,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昨晚被亲爹抽得遍体鳞伤。
是条汉子。
花仔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么好的汉子嫁不着,她以后上哪儿找一个比他好的呢?
而且他本就清俊,这一受伤,脸色添了几分苍白,衣裳选的也是宽袍大袖,未束腰带,踏着秋风一起走进来,袍袖轻扬,看上去仿佛能乘风归去。
真·神仙货色。
花仔带着一种“妈蛋这么好的货老子居然不能抢回家”的惋惜和恼怒,起身架起他的手就往肩上扛。
姜安城照例皱眉:“不可……”
花仔:“不可什么?你别想歪啊,我这是师父那什么,弟子那什么,我在孝敬你知道么?”
姜安城:“不用扶……”
花仔再一次打断他:“你差点儿从床上爬不起来,还要什么强?记住啊,现在是徒弟在扶你,不是姑娘家在扶你,你这不可那不可,莫不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姜安城一时给她堵得怔住,愣了一下才道:“你晨起时可曾照过镜子?试问你到底哪一处像姑娘?”
花仔翻了个白眼:“那你还一口一个男女授受不亲?你干脆把我当男的得了啊!”
姜安城:“……”
他得到了一个经验:千万莫要和花仔讲道理,因为再好的道理一到花仔那里都会长歪。
她个子小小的,头顶才及他的肩膀高,这样扶着他,活像一只燕子去扶着一只老鹰。
姜安城心里有几分暖意,也有几分好笑,道:“你好歹也读些书,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很难记吗?”
“不是难,是记着也没什么用。”
花仔虽是扶着姜安城,但明显感觉得到姜安城十分克制,身体的重量基本没有压过来,花仔等于是只虚虚地扛了一条胳膊。
这让她有点不高兴了。
“夫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她停下脚步,歪过头来问姜安城。
姜安城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为何这样说?”
花仔看他一眼,忽然一弯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看见没,就算是你整个人,我也抱得起,只给我一条胳膊,是不是瞧不起人?!”
“!!!!!”
姜安城有生以来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人这样抱起来的一天,脸上腾地发烫,像是有火烧一般。
他喝道:“胡闹!放开!”
第24章 点心 三更!
花仔哪里会理他, 一直把他抱到书案后才放手。
然后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夫子,你的脸好红啊……”花仔说着,拿手摸了摸他的脸。
掌心立即感觉到惊人的温度, 花仔吃了一惊, “夫子,你发烧了!”
姜安城抚额:“我没有。”
“真的, 又红又烫!”花仔道,“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闭嘴, 坐下!”姜安城的语气难得地凶狠, “上课!”
花仔:“……”
有点感动。
夫子都病成这样了, 还强撑着给她上课呜。
她刚刚居然还在怪夫子不讲义气……着实是不应该。
她立即深吸一口气, 端正坐好,铺开纸笔。
姜安城微微愣住。
自从认识她起, 就没见她这么乖过。
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但显然这态度远比追究他是不是发烧要好得多。
他低低咳嗽一声,进入状态。
花仔难得地开始认真, 姜安城也有大把的时间,这样的密集授课, 很快便有了极大的成效。
姜安城甚至觉得, 早该如此。
花仔并非顽劣愚钝之辈, 只是脑子自成体系, 不能让她按照书本的东西来, 须得按照她的思路去教。
窗外淅淅沥沥又下了几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意就在雨中渐渐浓厚了起来。
桑伯怕姜安城伤后受寒,一早起来便领着人往书房里抬炭盆。
花仔抱着自己的窗课走进来,看见炭盆就皱鼻子:“我最讨厌这玩意儿了, 最呛人了。”
桑伯笑道:“花公了请放心,主子用的都是最好的银骨炭,半点烟气也没有的。”
花仔不信,凑过去闻了闻,居然真的不呛人,还有股干燥温暖的芬芳气息,立即来了精神:“这炭是不是好贵?多少钱?”
桑伯笑了:“拿一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这是上用的。”
所谓“上用”,乃是进贡品,专供宫中使用。
花仔也笑了。买不到的东西最好了,什么东西一旦有市无价,立马就会在黑市里火起来。
等回去的时候,她大可以把这里的银骨炭都拐走,回北疆去好好挣上一笔……
等等!
她猛然回过神来。
她在想什么?!
夫子如此兢兢业业教导她,她居然想打劫夫子?!
禽兽啊!
她深深地唾弃自己。
姜安城进来时,就见花仔蹲在炭盆旁边一脸沉痛的模样。
“怎么了?”看上去莫不是有银票在她面前被炭火烧着了?
“没事。”花仔抹了一把脸,在书案前坐下。
桑伯端了药碗过来。
这些天姜安城照一天三顿的喝药,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
而且姜安城喝药跟喝水似的,端起药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花仔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姜安城一直奇怪她为什么总是在他喝药时这么看着他,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没有。”花仔连连道,“夫子你太厉害了,连我老大都怕喝苦药,你比我老大还强!”
姜安城:“……”
谢谢。但……这辈子都没想会因为这一点受夸奖。
花仔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雕小盒子,送到姜安城面前,“来,这是我专门给夫子拿的。”
姜安城一看这玉盒就知道是荣王的东西,再一打开,只见里面是两只小巧糕点,一只是樱花样式,一只是银杏叶样式,造型精巧,香气扑鼻。
“我本来是想拿点蜜饯过来,但王爷说夫子不喜欢吃蜜饯,说这香合坊的点心也许勉强能入得了夫子的眼。”
花仔曾经听风长健和姜钦远提过,香合坊是京城最贵的点心铺子,只接受预订,每款点心号称绝不重样,极受京中贵人们的追捧。
当初风长健和姜钦远变着法儿想用好吃的笼络花仔,就想打香合坊的主意,奈何香合坊的单子已经排到了明年春天,只得作罢。
荣王处只剩这么两只,都给花仔薅来了。
看看这花色,看看这造型,闻闻这香气!
一定,一定很好吃吧?
花仔狂咽口水,催促姜安城:“夫子你快尝尝看,吃了它就不苦了。”
姜安城没有看点心,却是在看花仔。
他不觉得药苦,也不觉得点心甜,吃什么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分别。
但花仔眸子亮晶晶的,明明视线已经粘在点心上挪不开,明明已经馋得直咽口水,还是把点心推到他面前,催他快吃。
小傻子。
书房里的空气被炭盆煨得暖暖的,这温暖而芬芳的空气仿佛渗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变得又暖,又软,仿佛能化成水,流淌起来。
“荣王记错了。”他把玉盒向她推过去一点,“我不喜欢这点心。”
花仔愣了一下,这么好看、这么好吃的点心,居然会有人不喜欢?!
“你不吃?”她问。
“不吃。”
“真不吃?”
“啰嗦。”
“那我吃啦!”花仔拈起一个扔进嘴里,只觉得甜津津地入口即化,顺着口水就入了肚,竟没尝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再把剩下的一个吃了,感觉还是一样——只觉得好吃,但怎么个好吃,居然感觉不出来。
“听说二两银子一个呢,”花仔十分惋惜,“还没尝出味儿来就没了……”
当然现在可不是惋惜的时候,夫子还等着她上课呢。
只是若是往常,姜安城定然已经不悦地催促她了,今天却只是翻着她刚交上去的兵论,眼睫垂下来,在刚刚亮起来的天光里,像两把浓密的小刷子。
花仔还注意到他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带着一抹笑意,看起来心情挺好的样子。
她顿时信心十足:“夫子,我的兵论写得不错吧?”
姜安城“嗯”了一声。
花仔:“那我们能不能歇一歇?”
姜安城抬眼看着她:“累了?”
“倒也不是累,就是脑袋有点晕乎。”
小姜大人的贴身密集教导,让花仔觉得有点头晕脑胀。
不是因为没听明白,而是一下子塞得太多,一时消化不了。
她苦着脸,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姜安城几乎要失笑,好在克制住了,道:“那今天便不讲兵法。你喜欢什么书?”
花仔立刻来劲了:“封神演义!就是有姜子牙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