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没时间打开瞧瞧,没想到现在居然送到了她的面前。
大喜之下,强盗习气发作,就想一把夺过来。
不过手快要碰到匣子的时候,生生忍住了,顿住手,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喜悦,问了一声:“给我的?”
……教了几日,总算有点起色。
姜安城这样想着,面色柔和了一些,将匣子往前递了递。
花仔接过来,还没打开就已经管不住自己眉开眼笑,再一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枚扳指,材质和麒麟甲一般无二,上面刻着一只立于江崖水纹上的麒麟。
这是……玄铁。
玄铁来自于天上的陨铁,可遇而不可求。即使以姜雍容姜家嫡女加未来皇后的身份,也是费时多年才有了这么一付麒麟甲。
真·值钱。
“暂借你用。”姜安城道,“用弓箭时记得带上。”
“多谢夫子!”花仔自动把那个“借”字过滤掉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果然还是夫子疼我,我来服侍夫子睡觉吧! ”
姜安城立即后退一步:“不用。”
“要的要的,这是弟子我的一点孝心……”花仔十分热情。
“我说了不用!”姜安城气息略有一点不稳,转身回房,下一瞬,门板“砰”地关上。
紧跟着窗上一暗,灯也灭了。
花仔把匣子往怀里一揣,笑眯眯回房去。
嘿,连匣子带扳指,可比钱袋贵多了。
赚了。
*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未全明,花仔戴上新收的宝贝,晃晃荡荡离开屋子,准备去吃早饭。
一开门,就见桑伯手里捧着托盘,走来。
“花公子早。”桑伯等人全都统一口径,在别院也这么称呼,他满面笑容,“这入秋之后,一日比一日凉了,花公子先喝一盏参茶暖暖身子吧。”
清晨先喝一盏参茶是姜安城的习惯,花仔还嘀咕过七十岁的老头才会这么干。
看在参茶比较贵的份上,花仔端起来就打算一口闷,只是才喝一口,就差点儿喷出来。
参茶原来就是这个味儿?这跟喝药有什么差别?
花仔一脸同情:“你们主子天天的就喝这个?”
“主子向来睡得少,公务又繁重,早起喝一盏参茶,能提神。”桑伯劝道,“花公子天天跟着主子,也辛苦得很,这是最最上等的野山参,对身体最是滋补了。”
作为一个打劫能手,花仔当然知道野山参有多贵,原想看在钱的份上捏着鼻子喝了,但鼻子表示不肯,她尝试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也太难喝了。”
桑伯笑容里多了一分慈祥,“主子小时候也是不爱喝的。”
“那他还喝。”花仔算是知道为什么姜安城不管吃什么都看不出表情了,摆明是一大早就被这玩意儿搞坏了胃口,吃什么都一样。
“后来主子长大了,不爱喝的也会喝,不爱做的也会做……”说话间桑伯的神情有几分感伤,不过目光落在花仔身上,又重新微笑起来,“那花公子喜欢什么?我吩咐人去准备。”
花仔看着他的眼睛,吐出一个字:“肉!”
桑伯为难:“……这个,主子不让……”
花仔摆摆手,“算了,不指望你们,昨晚上跑那么快,一看就是他那边的——你笑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昨晚,桑伯脸上就现出一种奇特的微笑,又欣慰又感伤的样子。
“没什么。”桑伯道,“我是替主子高兴,主子他终于……”说着,眼圈儿都红了,连忙举起袖子拭泪。
花仔后退一步,狐疑地看着他。
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说掉眼泪就掉眼泪,太奇怪了吧?
桑伯镇定下来,也为自己的失态请罪,又絮絮叨叨告诉花仔姜安城许多日常习惯,比如喝茶只喝碧螺春,只用上一年的雪水,喝酒只喝竹叶青,口味清淡,不喜欢吃辣的、酸的、咸的、甜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花仔朝天翻了个白眼——那就让他顿顿吃白饭呗!
眼看桑伯还要往下说,花仔咳了一声:“我饿了。走了。”
说走就走,快步逃离。
桑伯看着她飞一般的身影,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害羞了啊。
*
从后院到前厅吃饭,要经过一片竹林。
竹林里,晴光和云影两只仙鹤正在池塘边剔翎。
看见花仔,忽然发出一声嘹亮鹤唳,然后双双飞过池塘,越过院墙,飞过墙那边去了。
花仔心说这两只鸟变得也太快了,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它们还伸长了脖子凑过来问她讨食呢。
不过,看着院墙,花仔停下了脚步。
院墙那头,是荣王的别院。
花仔听说这两所院子还是在姜安城和荣王一起在太学读书时置下的,开始是姜安城为了节省时间,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文武兼修,还要去麟堂,遂选在这条离太学和麟堂都挺近的巷子。
荣王则单纯是因为钱太多,看好友买了,他也顺便买一个。
除了自家的封邑外,荣王还有一个十分有钱的外祖——扬州卫氏。
这么有钱且不立规矩的荣王家……一、定、有、肉、吃!
花仔脚尖一点地,跟在两只仙鹤身后,掠进了荣王的院子。
片刻后,饭桌上堆上山一样的肉菜,花仔以风卷残云的速度疯狂进食。
荣王带着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慵懒,身上披着一件家常外袍,打了个哈欠:“你这是多久没吃过饭了?你家夫子虐待你?”
花仔疯狂点头。
只管饭不管肉,不是虐待是什么?
“安城过于严厉了,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我回头跟他说说。”在荣王心里,花仔顶多十四岁。
花仔连忙阻止了他,“你一说,我连这点肉都吃不上了。王爷,你要是想帮忙,以后就管我的饭吧。”
荣王答应了。
“好兄弟!”
这一顿花仔吃得心满意足,吃完继续翻墙回去。
刚落地,就见竹林下,池塘边,姜安城长身玉立,一身官服在渐明的天光里明净夺目,眉眼被衬得十分鲜明。
“夫子早啊。”花仔吃得好,心情也好,笑眯眯,眉眼弯弯,一脸灿烂,“要去早朝了吧?”
“你去隔壁干什么了?”姜安城眉头皱起一点,审视着她。
“我帮你看着那两只鸟去了。夫子你是不知道,那两只鸟跑到荣王院子里大吃大喝,把食盆吃光了。”
姜安城:“……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怎么可能?!”
花仔早有准备,为了掩盖自己跑去吃肉的事实,吃完饭还逮着晴光和云影薅了好一阵子毛,她义正辞严地凑到他面前,“你闻闻,我身上都是鸟毛味儿,光顾着抓鸟了,你闻闻!”
天边是一种淡青的颜色,朝阳刚刚升起,周围还伴着明媚的霞光。
霞光与阳光在天地之间交织成一种温柔的、清浅的金色,洒在花仔的脸上,少女的每一个毛孔好像都会发出玉光,眸子晶莹黑亮,瞳孔深处仿佛都是金色的。
太近了。
近到让他不由想起,面前这个人虽是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沙匪,但也是像花朵一样正准备绽放出一生最美丽姿彩的少女。
反射性地,姜安城后退了一步。
“下不为例。”
他在转身离开前,板着脸道。
第11章 绑架 我要回去好好学习
当所有生徒在校场肆意挥洒汗水的时候,花仔在苦战兵书。
即使姜安城每天只在麟堂待一个时辰,周珉也为姜安城准备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以便姜安城备课或是休息。
但姜安城兵法韬略已是烂熟于心,根本不用备讲,至于休息——花仔深深怀疑姜安城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两个字。
所以姜安城自己从未来过,全归花仔一人用了。
一张白纸铺在花仔面前,今天的兵论还没有写出一个字。
而脑袋已经快要炸开了。
她把笔墨往韩松身边一推:“你来!”
韩松:“又我?姜夫子发现了怎么办?”
“交了几篇了他都没发现,怕什么?”
花仔把自己从折磨中解脱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风长健和姜钦远的声音:
“我先来的,你给我靠后边去!”
“一步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吵什么吵?”花仔在里头吼,“都给我进来!”
两人一起从门口挤了进来,风长健比较圆,两人险些卡在一处,眼看又要吵起来,还好花仔过去一手一个,把两人拎了进来。
“查到了吗?”花仔问。
“简直都不用查,那周士明看上了平阳阁的花魁月娘子,几乎天天去捧场,咱们只要在他下衙的时候去堵他就好了。”风长健道。
姜钦远“哼”了一声:“说了你是饭桶,今天是工部巡查的日子,他下衙的时辰一定是比平时晚,从工部衙门到北里又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差不多要到戌时才到。”
周士明者,是祭酒周珉的堂兄,时任户部侍郎。
跟清水衙门麟堂不一样,那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国库的银子皆要从他手里过。
因此周士明在周珉面前向来是趾高气昂,对周珉肆意嘲笑,从不分地点场合。今天一大早周士明和周珉的马车在麟堂门口相遇,周珉的马车拔了缝,挡住了周士明的去路,周士明便大肆将周珉羞辱一番,扬长而去。
当时正是生徒上学官员上值的时候,围观者众多,周珉一张脸憋得紫涨,这会儿还把自己关在学舍里没出来。
花仔没有亲见,这一番景象是听韩松描述的,她一听就抓住了重点:“这个周士明很有钱?”
“那还用说?户部侍郎,天下大小银钱,都归户部管,他随便捞上一点子,就够祭酒大人过一辈子了!”韩松说着,压低声音道,“据说上次修河堤,他贪墨了大笔银两,导致河堤被冲垮,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可他只推出几个户部主事,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可以算是大央第一贪官了。”
花仔摸下巴。
很好。
贪。有钱。还喜欢欺负自家兄弟。
非常符合她的目标。
她叫来风长健和姜钦远:“想不想给祭酒大人出气?”
坦白讲,给祭酒大人出气什么的,风长健和姜钦远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花仔准备搞事情的眼神立刻就打动了他们:“好!怎么出?”
花仔微笑了。
笑得特别阳光,特别明亮。
“哥带你们玩点好玩的。”
*
北里位于皇城的东北面,西临平江,乃是乐坊汇聚之地。
人们都说,平江从北里流过,江水都染上了脂粉的香气。
当夜色笼罩住整座京城,北里所有灯便点上,就像风华绝代的美人慵懒地睁开了眼睛,将她的无限风情在夜色中绽放开来。
风长健和姜钦远两人自小娇生惯养,头一回穿上粗布衣裳,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十分别扭。
韩松则是不由自主向北里方向眺望。
花仔靠在墙角磕瓜子,拿脚踹了踹韩松的小腿:“看哪边呢?点子是从哪头来么?”
韩松赶紧回头盯着周士明的来路方向,但仍有点魂不守舍,叹息般道:“去一次乐坊,得花好几两银子吧?”
“好几两?”姜钦远“哧”了一声,“进门先喝一杯点花茶,就得十两银子。喝酒听曲另算,要点当红的女伎,又另算,完了还要打赏,没有一二百两,别想体体面面出门。”
韩松咋舌:“一、一二百两……”
风长健道:“你别听他的,他那是打脸充胖子的玩法,一般的不要东要西,五十两就差不多了。”
韩松依然咋舌:“五十两……”他苦恼道,“我算过了,就算我顺利结业,补到从七品,一个月月俸也只有十两银子,这不吃不喝,也得半年才进去一次,啧啧……”
“北里最红的乐坊是哪个?等这回成了,哥带你们去。”花仔把花生高高抛起,张嘴接住,一接一个准。
“当真?!”三个人一起发出惊喜的声音。
花仔偏过头来,有点意外。韩松激动也就罢了,风长健和姜钦远两个家伙干嘛也乐成这样?
两人坦白道:“别看我们这样,其实家里管得紧,一个月能拿到手里的银子也没多少,一旦支用超过一百两,家里人一定会知道。”
花仔这才知道大家子弟也不容易,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吃用不尽,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却不多。
不过又一想,“不对啊,姜安城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己置别院了。”
两人叹气:“你也知道那是姜夫子啊花师弟!姜家嫡子,姜家,嫡子,懂不?这两样放一起,他想要什么不能有?”
姜家在大央的地位无人不知,哪怕长年生活在北疆的花仔也不例外。她以前还听说一部书叫《姜炎传》,讲的就是姜家先祖和风家的太祖皇帝一起推翻前朝打天下的故事。
姜家的历史几乎和这平京城一样长了,不管朝代更迭多少回,皇帝替换多少个,姜家永远是一棵盘踞在皇朝深处的大树,有时候比皇家还要威风。
花仔点点头:“那北里,他一定是想去就去咯?”
“这还用说?”风长健道,“他去北里其实压根儿不用花钱,因为女伎们巴不得他去,只怕倒贴钱都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