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深此人的心机, 在刚才短短几句对峙中已经显露无疑。这个孩子比温江诚要聪明些, 不是个好糊弄的, 也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
若是叫他掌握了温氏, 他们这群老家伙, 恐怕更没有说话的地方。
还不如聘请职业经理人, 至少, 职业经理人不敢对他们不敬。
温明深见状,没有流露出失落之意,只是轻声问温爷爷, “爷爷,我以后做什么呢?继续做总裁助理还是要下基层?”
原先温明深做总裁助理,是为了将来接班打基础。可现在温爷爷说,准备以后都将温氏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那温明深的工作,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
温爷爷犹豫片刻,问他:“你自己想做什么?”
温明深轻笑:“既然温氏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其实想辞职,自己出去闯一闯,爷爷能不能支持我一二?”
他觉得,自己是在威胁温爷爷。
若是不将温氏交给他,他将再也不管这里的事情,任由外人在这里肆虐。
他想,无论如何,爷爷都要犹豫一二。
然而,温爷爷只是略微思考,便满脸赞许地看着他,说:“明深长大了。”
“你如果想出去单干,爷爷给你启动资金,赔了也不要紧,有爷爷在后面。”
他点了点头,对旁人夸赞:“我儿子虽不好,孙子却是好的。”
温明深被赶鸭子上架,一时脸上笑容微微僵硬。爷爷这个反应,是他没想到的。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温明深勉强笑笑,温和道:“那我先谢谢爷爷。”
四周的人,自然是一片奉承。
无人知晓,温明深心底悔的想要泣血。
留在温氏,哪怕从总裁办下放到其他地方,总有再起复的一天,总不可能让董事长的亲孙子,一辈子当个小职员。
可离开温氏,就真的要自理更生了。
会议结束后,温江诚看温明深一眼,冷笑着嘲讽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温明深寸步不让,“不及爸爸。”
温江诚怒极,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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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江诚被迫卖掉所有资产还债的那天,孟悦如和他的离婚官司还没有打完。
这笔债务在婚姻存续期间欠下的,那温江诚想要卖掉夫妻共同持有的股份和产业,并没有遭到法律的阻拦。
除了两个人共同拥有的一些固定资产和特殊物品,其他东西都被温江诚卖了个七七八八。
谁都没想到,温江诚的动作这么快。
倒像是特意报复孟悦如似的。
毕竟,有好多东西变卖的时候,他都折了价,原本可以卖出更多钱的东西,最终只卖了这么多,将将够还钱的。
等温江诚把所有税款还完后,到这年的八月中旬,两个人的离婚官司终于打完,能分到的财产,已经不剩多少了。
算计到最后,孟悦如拿到的财产,只剩下两个亿,与原先预算的二十亿,差了整整十倍。
拿到离婚证那天,不仅孟悦如脸色难看,连温明深的神情都格外黑沉。
唯有温江诚神色自若,颇有几分得意。
很明显,他就是故意的。
但孟悦如和温明深根本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干的所有事情,都在法律允许范围内。
因温苏苏是未成年人,需她自己选择监护人,所以这场离婚官司,温苏苏也在法庭现场。
温苏苏选择了温爷爷作为监护人。
从法庭出来,温明深问温江诚:“你是故意把家产都卖出去的,就为了报复妈妈?”
温江诚语气冷漠:“这是你们的报应。”
温苏苏见状,停下远走的脚步,看了孟悦如一眼,对他说:“你瞧,男人狠起来,可比你狠多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提出离婚,分家产,已经足够心狠手辣了?实则人家一声不吭,就能做的比你想的更绝情。”
孟悦如怔然不语。
温苏苏又想了想,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为了他,当初抛弃我,现在后悔了吗?”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她。
尤其前世,每每看到温家人和温明澜相亲相爱时,她就会想,如果当初她没被弄丢,现在温明澜享受的一切,都该属于她。
会不会有一天,妈妈会后悔,当初弄丢了亲生女儿。
今天她问孟悦如时,换了说辞。
但归根结底,她只是想给前世的心结,一个结果。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总要问一问的。
孟悦如没说话。
温苏苏便明白了,没多说什么,笑了笑,抬脚离开。
经历这般多的事情,孟悦如始终不曾后悔,更遑论前世,她始终幸福。
或许,真的是天生没有母女的缘分吧。
问完这个问题,温苏苏的心好似被打通了什么,通畅了许多。
有股子郁气,不知不觉消散。
从今以往,她与温江诚和孟悦如,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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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九月一号,燕京一高再次开学,温苏苏升上高三。
开学这天,她又一次碰见了温明澜。
温明澜穿着件廉价的连衣裙,头绳也从100块一根的奢侈品,变成了一块钱两根的地摊货。
她低着头走在学校里,背上的书包硕大。
和以前的模样,恍如两人。
温苏苏从对面走过来,边走边和蔺成墨讲话,不觉走了个对面。
温明澜脚步一顿,嘴唇蠕动,轻声喊她:“苏苏……”
温苏苏恍似不闻,继续和蔺成墨说着话,从她眼前掠过。
温明澜垂首,轻声说:“成越哥哥他一直喜欢你,你能不能,给他一点反应……”
温苏苏没什么反应。
反而蔺成墨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发冷。
温明澜看到他的眼神,心底凉意涌上,顿时不敢再说话。
蔺成墨这才看向温苏苏,搭着她的肩膀,悠悠然开口:“瞧瞧,千里之外还有大明星喜欢你。”
温苏苏一把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蔺成墨继续说:“人家都让温明澜给你带话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温苏苏白他一眼:“说什么?说温明澜脑子有病?这不好吧,大庭广众的?”
蔺成墨笑出声,神色开朗,眼神清亮,没有一丝郁色,他问:“你真不懂我的意思?”
温苏苏瞥他一眼,顾左右而言他:“我们高三了。”
蔺成墨平静道:“我知道,我们高三了。”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没有哪一年,比高三这年更重要,更需要稳定。
蔺成墨心底叹了口气,看了温苏苏一眼,轻声告诉她,“昨天我和我爸谈了一晚上。”
温苏苏脚步微顿,侧目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蔺成墨说:“等过年之后,我要出国。”
温苏苏低着头,声音很低:“去哪?”
“麻省。”蔺成墨是惯常的神情,波澜不惊的,此刻却觑着温苏苏的脸,“你知道,我们的国家虽然很强大了,但在航空航天还有需要学习的地方。”
温苏苏当然明白。
国外的航天科技已经发展了一二百年,国内晚了晚了近百年,自然还有进步空间。
蔺成墨想要做世界上最优秀的航天人才,出国留学是必经之路。若单在国内靠自己摸索,当然也能发展的很好,但到底不比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她仰起头,望着蔺成墨的眼睛,半晌才笑了笑:“那你要好好学习呀,报效祖国,回报社会。”
蔺成墨笑笑,倏然正色:“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吗?”
温苏苏低头,踢着小石子,慢吞吞地说:“那你就没有其他话对我说吗?”
蔺成墨又笑了,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往下按了一下,只说:“你等我回来。”
“凭什么呀?”温苏苏挣脱他的手,兀自嘴硬,“说了别动手动脚的!”
蔺成墨收回手,盯着她,但笑不语。
温苏苏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九月的天,阳光艳艳,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令人昏昏欲睡。
阳光斑驳从树叶中落下,宛如美丽的梦。
不远处,温明澜盯着他们两个的互动,怔然半晌,叹了口气。
她忽然明白,为何温苏苏对蔺成越不假辞色,连提都懒得提。
也对,有了蔺氏继承人,蔺家小公子的爱,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蔺成越再好,到底不是蔺先生唯一的儿子。
只是……
她不由得想起蔺成越,心里忍不住一痛。
曾经,蔺成墨是个傻子,大家都默认蔺氏的财产,定然会交给蔺成越这个血缘亲近的侄儿。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的成越哥哥不仅失去了蔺氏继承人的位置,在蔺家变得不尴不尬的。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也被自己堂弟抢走了。
权力,金钱,爱情。
属于他的东西,全部被同一个人抢走,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痛苦呢
温明澜突然对他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原来他们才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一样的失去了一切。
第117章 蔺成墨决定了出国,这……
蔺成墨决定了出国, 这个学期,就是他在国内的最后半年。实则也没有半年了,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
他不准备参加高考, 同样, 实验班也有很多同学早早确定了保送,不需要高考。
容盈在高二这年拿了生物国一, 和江琛一起保送进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像这种类似情况, 实验班挺多的。
所以, 到高三这个时候, 实验班的气氛其实不是很紧张, 反而由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处处充满了优越的欢愉感。
蔺成墨这个即将出国导致不怎么紧张的情况, 倒也算是正常。
他整个人闲下来,便动不动往隔壁文科班跑。今儿给温苏苏送吃的,明儿送喝的, 三天两头还会惠及其他同学,让人侧目。
班里便有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 问他们什么时候官宣。
温苏苏只说:“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这也要官宣吗?”
有人说她装傻。
温苏苏就笑着不说话。
又是一年国庆佳节, 温苏苏假期又去了温爷爷家里。
自打温江诚和孟悦如离婚后, 卖了两人共同居住的别墅后, 就一直住在温爷爷这里。既没有振奋的精神, 也没有重头再来的举动。
一天天都, 吃了睡,睡了吃,活的像一条咸鱼。
温苏苏见着他的, 不由得吓了一跳。
温江诚一直是个注重外貌的男人,旁人眼中的他一贯是风度翩翩,温雅俊美的模样,对外貌的打理从未有过一天的懈怠。
哪怕温苏苏最厌恶他的时候,都没想过,他会变成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她震惊地看了温江诚半天,也沉默了半天,最终扭脸问林管家:“他一直这样吗?”
林管家一言难尽的点点头。
“那爷爷不管他吗?”温苏苏不懂,“他这样,跟条蛆有什么差别?”
林管家十分恭敬地低下头,不参与这个危险的话题。
虽然他也觉得,现在的温江诚跟那啥没多少区别,除了吃的多……但这话,不是他一个被雇佣的管家该说的。
温苏苏没有为难他,绕着温江诚走上楼,去找温爷爷,又问了一遍这个话题。
温爷爷叹了口气:“他大约是觉得,人生没什么希望了吧,随他去吧。只要好好活着,我对他没什么要求了。”
温苏苏沉默片刻,干巴巴说了句:“哦。”
温爷爷张了张嘴,最终说,“我知道他对不住你的地方很多,也对不住悦如,如果按照正规的流程,他是该坐牢的。”
温苏苏点了点头。
“可是……”温爷爷叹息,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十余岁,“他毕竟是我亲生儿子,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实在不舍得。”
“苏苏,你若是想要怪我,就尽情责怪,不必考虑我是你爷爷……”
温苏苏摇了摇头,“我不怨爷爷。”
温苏苏想的很开,也很平静:“我理解爷爷。”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有亲疏远近的。
爷爷爱她,疼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孙女,是温江诚亲生的女儿,他们有血脉之间的牵连。可说起来,与他血缘最亲近,关系最亲近的人,是温江诚。
她不可能要求爷爷为了他,彻彻底底抛弃温江诚,将亲生的儿子送入牢狱。
那样不切实际,还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
只要爷爷爱她,对她好,就足够了。
其他东西,并不怎么重要。
人不能强求太多。
求的太多,容易失望。
而且,就算比起其他人的祖父祖母,爷爷对她,都算是非常非常好了。
温爷爷叹口气,仰头望着天花板,许久没说话。
半晌后,林管家敲响房门。
是温明深来陪温爷爷过节了。
瞧见他,温爷爷只问:“国庆节不用陪你妈妈吗?我这儿不缺人,你该陪陪她的。”
温明深神色平静:“是妈妈让我来的。”
温爷爷便没说什么。
温明深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问了和温苏苏一样的问题:“爸爸一直这样吗?”
大抵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样的温江诚很不贴合实际,让人难以置信,所以连来往的目的都忘了,企图一探究竟。
温爷爷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温明深顿了顿,说:“可是一直这样的话,对他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