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眼下正在为锦嫣而烦闷,她那么灵透的一个人,定会瞧出来,他并不想让她知晓太多。
从前洛言追姑娘时,同他说了许多唧唧歪歪的话,他向来觉得是庸人自扰,如今却能体会到洛言当初的心境了。
穆淮正犹豫着,忽地听得门外九山一声惊呼。
九山跟在他身边许多年,何时这般不懂规矩过?穆淮心中一跳,正要前去查看出了何事,就见殿门被推开,九山一路跑进来,声音中也带着些慌乱:“陛、陛下,您快出来看看吧。”
九山的确是吓了一大跳,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话音一落,就见穆淮大步走了出去。
穆淮路过他的那一刻,九山心里战战兢兢想道:虽然皇后娘娘被雨水淋了个透,叫他给看见了,但他发誓他绝对没有乱瞟,且他是个阉.人,陛下应当不会小心眼至此吧?
穆淮一出殿门,就看见了廊下站着的小姑娘。
姜宁灵一身衣裳已经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鬓发也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从发梢到裙角,全都往下滴着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殿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全都垂着头,目光牢牢订在地上。
待看见穆淮从里出来的那一刻,姜宁灵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跑到半路就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她不该全凭一股冲动就来寻穆淮,主要是这雨太大了,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打得她脑瓜子疼。
只是跑都跑出来了,往前跑会被雨淋,再往回跑还是要被雨淋,不如一咬牙冲到勤政殿来。
穆淮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一时间怔住了,待回过神来,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姜宁灵跑得有些累,待喘匀了气以后想同穆淮说话,就见他一脸怒容地大步走了过来。
姜宁灵不自觉退了一步。
却立刻□□燥温暖的衣袍裹住,周身都是龙涎香的气息。
而后便被穆淮往肩上一扛,大步走进了殿内。
姜宁灵被他往肩上一甩,难免有些晕头转向,却也忽地明白了他在气什么,不由得一笑,伸手去拍他的背:“陛下先放臣妾下来,不然一会儿陛下的衣裳也要湿了。”
穆淮没好气地将她往地上一放,而后抬手去剥.她那湿得不成样衣的衣裳。
动作并算不得多温柔。
待发觉她外袍下只着了件中衣,连小衣也没穿时,穆淮觉得自己简直被气到脑仁疼。
姜宁灵的中衣是上好的天蚕丝而制,此时被水一浸,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饱满的曲线,素白的丝缎下,颜色清晰可见。
见穆淮面色更沉几分,姜宁灵心中一虚,下意识抬手拢了拢前襟,挡住了他的目光。
穆淮闭了闭眼,而后抬手去褪.她这件湿透了的衣裳。
指尖的一片冰凉。
穆淮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心中翻涌的情绪到底没能压下去,一面将那件带着雨水凉意的衣衫往旁边一扔,一面压着声音低斥道:“这么大的雨还敢往外跑,身子还要不要了?”
姜宁灵抬手环在月匈前,仰着脸看他,听他这番斥责的话语,忽觉有些委屈。
而后眨了眨眼,一道晶莹从眼睫上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穆淮微叹一口气,抬手帮她抹了一把脸,取来一件外袍将她裹住,又将人护在怀里,一面拧她发梢上的水,一面沉声道:“这么大的人了,出门不晓得打把伞?”
听着有些絮絮叨叨的。
姜宁灵没忍住,在他怀里“噗嗤”一笑。
穆淮立刻将二人拉开些距离,虎着脸道:“好笑?”
姜宁灵立刻敛了笑意,委屈巴巴地岔开话题:“陛下,我好冷。”
穆淮皱着眉,又重新将人拥进怀里。
拥得更紧了些。
正在这时,九山在外边叩了叩门道:“陛下,热水已备好,可要现下送进来?”
穆淮允了一声,殿门复又打开,几名宫婢端着热水去了后间。
若竹也追了过来,一路上虽然打着伞,可雨势太大,她又追得急,身上也只比姜宁灵稍好一点儿,方才被勤政殿的宫女带去换了一身衣裳,这会儿也干干爽爽的进了来,伺候姜宁灵沐浴。
姜宁灵不喜沐浴时有许多宫婢在一旁站着,只留了若竹一人在里间。
穆淮等在外面,吩咐人煮了驱寒的姜汤,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
他想起方才见到姜宁灵时,她虽一身狼狈,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里边儿盛着的委屈教他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一只要被拎出去遗弃的小猫儿一般,委屈又倔强。
让他又心疼又生气。
过了不多时,姜宁灵便从里边儿出了来。
穆淮抬指点了点手边的瓷碗,语气仍有些硬:“喝了它。”
姜宁灵走近前来,端起那只碗,汤水已被晾成不烫口的温度,姜的辛辣香气混着糖水的甜意绕在舌尖,而后流入腹中,只觉一阵暖意。
九山很有眼力见儿地带着宫人退出了殿外。
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姜宁灵也被一股大力一拉,毫无防备地扑进了穆淮怀里。
勤政殿并未备女子的衣裳,拿宫女的衣裳来给姜宁灵换上似乎也并不合适,穆淮便直接让人送了自个儿的寝衣进去。他身量比姜宁灵高上许多,更不用说男子身形本就比女子宽大,这寝衣穿在姜宁灵身上,即便衣带都系得紧紧的,也还是松松垮垮。
穆淮握住姜宁灵一双柔荑,只觉掌心温暖柔软,这才放心许多,却还是冷着一张脸:“这电闪雷鸣的天气,皇后特地跑来勤政殿,莫不是想告诉朕,你这幅身子是铁打的?”
听着阴阳怪气的。
姜宁灵有些好笑,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笑话他,只得放软了声音,听着可怜巴巴的:“外边儿的雷声太响了,扰得臣妾睡不着,臣妾一醒来,看见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更睡不着了,就,就……”
一句话磕磕绊绊没说完,但话中意思穆淮已听得明白。到底不忍心说她,正要翻篇,却又想起了什么,将人按进怀里,手掌顺着宽大的下摆探了进去,一路往上,用力握住,语气似笑非笑道:“就这么出了来,嗯?”
姜宁灵原是侧坐在他月退上,此时被他按着转了个身,背脊贴在他胸膛上,看不见他面上神情。
且她此时被按着月要月复,便不由得挺了月匈,瞧着倒像是她自个儿主动送进他手中似的。
姜宁灵觉得有些羞,又知晓他正气着,便不敢挣开,又不知哪里来了胆子,抬手去掰他手指,弱着声音道:“陛下,臣妾害怕。”
穆淮听她轻轻软软一句话,到底有些心疼,刚巧外边又是一道惊雷,便顾不得心里那点怒意,将人护在怀里好生安抚。
姜宁灵乖乖趴在他肩上,抬手环住他脖颈,垂眸敛去了眼底神色。
她方才一时冲动跑了出来,想跑来问穆淮锦嫣是否当真要入宫,可眼下这一番折腾下来,她倒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了。
锦嫣,锦嫣,当真是魔障。
窗外又一道炸雷响起,姜宁灵正专心想着事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在穆淮怀中一抖。
而后便觉穆淮将自己揽得更紧了些。
姜宁灵干脆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一副依赖至极的模样。
心里却难受得紧。
第34章 玉佩
沉闷的雷声响了好几回, 姜宁灵伏在穆淮怀中,感觉到穆淮略显无措却又一直紧紧拥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有些不想从他怀中起来。
穆淮的确是有些无措, 在安抚小姑娘这一事上, 他属实没什么经验。
见姜宁灵因雷声而发抖的身子,穆淮只能将人拥得紧一些, 再紧一些。
屋外的雨势不仅未有丝毫缓和的趋势, 反倒愈发地猛烈。
良久,穆淮见怀里的人没了动静, 便径直将人抱着站起身来,谷欠往榻上走去。
谁知他刚一起身,姜宁灵环着他脖颈的手便紧了紧, 似是怕掉下去似的。
穆淮不禁逸出一声低笑,却顺着她的意将人往上拢了拢, 稳稳当当地将她抱至榻边,而后掀开锦被将她塞了进去。
“朕去沐浴, 你且等一会儿。”
姜宁灵轻轻“嗯”了一声, 娇软的身子缩在被褥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模样乖巧至极。
穆淮心中一动,俯身在她光洁地额上落下一吻, 这才起身离去。
姜宁灵躺在榻上,思绪有些恍然。
她之前从未进过勤政殿。
向来都是穆淮“偷摸”去永安宫,偶尔她来给穆淮送些点心吃食, 还要被他装模作样地赶回去。
没成想眼下她直接躺在了龙床之上,身上穿着的, 还是明黄绣龙纹的寝衣,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姜宁灵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想念。明明穆淮方才还在眼前,可她却有些想他了。
今夜不知怎的,好似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
姜宁灵想着想着,忽地想起方才被他按在怀里,被他手掌用力拢住时的触感,面上忽地有些烧。
待反应过来自个儿在想什么时,姜宁灵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将头埋进锦被里。
穆淮从里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美人一张芙蓉面红得似要滴血,紧紧裹着被褥,眉头微蹙。
姜宁灵正用力闭着眼不去想那些事情时,忽觉额间被人覆上,而后便听得穆淮有些担忧的声音道:“面色怎的这样红,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姜宁灵一睁眼,就见穆淮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榻边,正撑着手悬在她上空,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姜宁灵面色登时更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臣妾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她原本就已经歇下,临时起意跑来了勤政殿,又折腾了好一会儿,眼下已比往常她就寝的时间要晚上不少,穆淮不疑有他,熄了房中的灯火。
刚一躺下,姜宁灵便自动自发地翻入了他怀中,穆淮顺手一捞,大掌在她背脊上安抚似的轻抚。
“睡吧。”
窗外雷声伴着风啸,雨点肆意狂舞。
姜宁灵一颗浮躁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困意来袭,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穆淮心中却有些燥。
他记得姜宁灵昨夜里才来了月事,今夜只能干看着。
偏生姜宁灵今日里格外黏他,睡觉了都紧紧抱着不松手。
温香软玉在怀,却动不得分毫。
穆淮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脑中开始过那些无聊至极的奏章 ,想以此分出神去。
待将今日朝臣们呈上来的大大小小事情都在脑中理了一遍后,穆淮忽地发觉,他方才丝毫未想起锦嫣。
明明为锦嫣的事情烦扰了许久,可自打见到浑身都被雨打湿的姜宁灵起,他便分不出神来再去想旁的人。
明明一直觉得此刻去见她只会更添忧烦,可一见到她时,他连为何事忧烦都想不起来了。
窗外又是轰隆几道雷声,姜宁灵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很是不安的模样。
穆淮敛了思绪,抬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而后俯首在她饱满的朱唇上印下一吻。
一室安宁。
姜宁灵这一觉睡得很沉,待醒来时,天已大亮。
门外偶有交谈声传来,却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扰到房中之人。
姜宁灵坐起身来,抬手间见身上穿的还是穆淮的寝衣,便扬声唤了若竹。
若竹很快便进了来,笑吟吟道:“娘娘醒了?陛下出去时特地吩咐过了,说娘娘昨夜歇得晚,让我等莫要打扰,娘娘若是还觉得乏,不若再睡一会儿?”
姜宁灵摇了摇头,撑着手从榻上起身道:“不早了,先回永安宫吧。”
若是在她的永安宫,无人拘着,那她自是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可眼下是在勤政殿,虽说穆淮发了话,可倘若她真倚着这句话恃宠而骄,总归有些不好。
见她要起身,若竹便捧了一身衣裳来让她换上,一番洗漱完毕,正要出去,就见九山带着人将早膳捧了上来。
见姜宁灵要走,九山忙道:“娘娘,陛下吩咐过了,让您用过早膳再回。”
顿了顿,又笑着补上一句道:“陛下正同几位大人议事,否则定要回来陪您用膳的。”
既然九山说了这些话,姜宁灵自是不好拒绝,用了些吃食后才回了永安宫。
雨已经停了,路两旁被风雨打落的花叶显然已被宫人清扫过,已瞧不出昨夜狂风暴雨的痕迹,只有空气中仍弥漫着水汽,无端叫人觉得有些闷。
姜宁灵未乘步撵,一路走回了永安宫。
昨夜里她有许多话想问穆淮,可当穆淮将她拥在怀中稍显生疏地安抚她时,她又有些害怕问出口。
待行至永安宫门口,姜宁灵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端方的几个大字被雨水洗过,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大气恢宏。
姜宁灵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无端生出些许类似于鸠占鹊巢的情绪来,颇有些复杂地抬脚迈过了门槛。
盛京城外,向西数十里的地方,一队人马收拾妥当,从驿站中重新启程。
连日来的奔波让人疲惫不已,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做好自个儿分内的事情,就等着领头的人一声令下,继续向前行去。
可一众人等来等去,等了许久都未见领头之人从驿站中出来。
队伍最前端一留着络腮胡的男子有些沉不住气了,转身来到马车前,扣了扣窗道:“太子殿下耽搁了许久,臣恐出了些什么事,还请公主前去看一眼。”
马车里的人应了一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一名月白衫裙的女子从里出了来,提着裙摆小心避开地上的泥泞,朝驿站里边儿走去。
这一行人正是晋国来燕的使臣,而这月白衣衫的女子,自是锦嫣公主无疑。
锦嫣提着裙摆,一路上至二楼,在走廊尽头最大的那间屋子前停下,抬手扣响了房门。
几声响后,并未得到回应。
锦嫣复又抬手连着扣了好几下,过了许久才听得里边儿懒洋洋应了一声,而后一阵脚步声过来,门开了。
只是从门口出来的并不是晋国太子,而是个身段妖娆女子,见锦嫣站在门口,便朝她妩媚一笑,步履轻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