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灵这般想着,伸手去拉院门,不论如何,先让若竹进来陪着她才行。
指尖触到门栓的那一刻,姜宁灵便被人重重抵在门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
方才还距她几步之遥的人忽地欺身而上,将她牢牢制住,姜宁灵后背撞在门板上,不疼,却发出沉闷的声响。
穆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显带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朕就在你面前,你还要去哪里?”
二人的动静实在太大,若竹本就焦心,此刻听得这声响,也不顾会不会触怒穆淮了,用力拍着门板道:“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穆淮听得这称呼,面色更沉几分,将那两字单拎出来,一字一顿重复道:“小姐?”
姜宁灵尚未反应过来穆淮究竟在气什么,并不觉这称呼有何不妥,正要出言安抚若竹一二,免得她太过担忧而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就听得穆淮又道:“你早已出阁,应当称一声‘夫人’才是。”
姜宁灵有些诧异穆淮竟会在意区区一个称呼,再一想,也许他只是不满她竟这样直接将他二人的婚事视若无物罢了,便先对若竹道:“若竹,我无事,你且退开些。”
姜宁灵的声音穿过厚重的木板落在了若竹耳中,若竹虽仍有些担忧,却还是依言退开几步。
听得院外脚步声退开,姜宁灵饶是心中翻涌难安,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仰着脸看向穆淮道:“陛下这是何意?”
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穆淮松开对她的禁.锢,甚至还帮她揉了揉因反剪在背后而有些发红的手腕:“朕瞧着这小院简陋,想着你定会住不惯,便带了些物件儿来添置一番,你可喜欢?”
姜宁灵不禁皱了眉,愈发不明白穆淮的意思。
他不仅只字未提她私逃出宫一事,语气还和缓至极,仿若只想哄她开心一般。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姜宁灵思索无果,索性直接道:“臣妾私自离宫,罪无可赦,甘愿受罚。”
穆淮的态度便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刀一般,悬在她上方,与其忐忑不安地揣测他的心思,不如直接挑明,省得她多费心神。
自她谋划出宫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要么离开,要么死。
只愿她先前刻意造出的假象能蒙混一二,莫让整个姜家被她牵连。
许是心中早有准备,姜宁灵说出这番话后,心中只剩释然。
穆淮垂眸看着姜宁灵,眼前小姑娘的反应与他所想的不大一样。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痛哭流涕求他开恩,更没有如他所愿妄图用美人计在他这儿蒙混过关。
却也并不让他意外。
姜宁灵已做好了准备,却听得穆淮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受罚?”
姜宁灵微微蹙眉,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穆淮便又开口了。
“你想让朕如何罚你?”
语气带着几分慵懒,仿佛姜宁灵只不过做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姜宁灵被他噎住,索性学着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冷声道:“陛下想如何罚我?”
穆淮目光游走过她白皙光洁的面颊,而后落在那饱满鲜艳的朱唇上,似是深思熟虑了一阵,说出的话却又恼人得很:“那便罚你……亲吻朕十下。”
姜宁心中方才那点忐忑与紧张,已经被穆淮这几句话挥到天边去了,现下只觉得穆淮不可理喻得很。
“陛下莫要拿臣妾玩笑。”
美人芙蓉面上泛起了浅浅的粉色,是被气的。
见她当真恼了,穆淮也不继续再说这事,转而道:“跟朕回宫。”
姜宁灵咬了咬唇,觉得穆淮这话有些好笑,如今她还有得选?
还未待她开口答复,便又听得穆淮道:“不愿意?”
姜宁灵不明白穆淮究竟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她说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事已至此,她无心再同穆淮多周旋。
“臣妾既然想方设法从宫中出来,自是铁了心不愿回去,如今锦嫣公主入主毓秀宫,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臣妾何必再横插一刀?”
穆淮在心中微叹一口气,果然,她果然是因为锦嫣才决意要离宫。
“朕纳锦嫣,就如同之前假意宠爱唐才人一般,是权宜之计,如今晋国已破,她便会在冷宫中了此一生。”
姜宁灵有些不可置信。她年幼时跟着几位兄长一同学习过兵书策论,眼界宽广,并非那只知书画的普通闺秀,自然是明白若将晋国收入版图,燕国会得到怎样的利益。
可……
“可那是锦嫣啊?”
是他少年时策马追了几里路,只为将贴身玉佩交去她手上、立誓要护她爱她的锦嫣啊?
当真薄凉。
他对锦嫣都能下此狠手,若有朝一日,她不复宠爱,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是否会成为他铲除姜府的最好借口?
姜宁灵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底漫起一股寒意。
穆淮微叹一口气,知晓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又容易引她误会,只能一点一点剖开给她看:“朕认错了人。”
不管她相不相信,穆淮都直截了当道:“朕承诺要爱护一世的小姑娘,名叫疏月。而锦嫣,不过是阴差阳错顶替了她的名头,让朕错付许多年。”
“是朕太过自负,并未过多确认便断定锦嫣就是疏月,从此一桩桩一件件,都偏离了轨迹。”
姜宁灵怔愣在原地,听得穆淮这一字字一句句,混杂在耳中,却仿佛又一个字都听不懂。
穆淮却不容她多想,墨黑的眸子径直看向她:“疏月,跟朕回宫?”
姜宁灵想不到许多,也来不及去想穆淮是如何知晓她便是疏月,眼下只觉此事太过荒谬,自是不能答应:“陛下爱重当年的疏月,可臣妾早已变了许多,不再是陛下心中那个人了。”
第58章 咎由自取
穆淮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姜宁灵索性不再周旋,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不愿回宫。
美人一双熠熠星眸里还泛着点点泪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宁折不弯的倔。
穆淮垂下眼眸, 眼中晦暗不明。
他可以用姜煦禾的性命做要挟, 甚至可以用姜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做要挟。
但穆淮到底生生忍住这个念头, 只微叹一口气,很是无奈道:“朕爱重当年的疏月, 更爱重如今的皇后, 你若不愿回宫,便先在这儿小住几日, 权当散心。”
穆淮这毫不犹豫的退让姜宁灵诧异了一瞬,甚至生出一股自个儿是在恃宠而骄的错觉来。
并且,穆淮直至眼下为止, 只字未提姜府。
姜宁灵咬了咬唇,有些不明白穆淮究竟欲意何为。
多说无益, 姜宁灵转过身去,又去拉那门栓。
下一刻, 穆淮的身影逼近, 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无处可去。
姜宁灵微微蹙眉, 声音冷淡道:“若竹还在外边儿,陛下若不介意, 臣妾须得让她进来才行。”
听得姜宁灵明明不耐至极,却还是礼数周全,穆淮勾了勾唇, 有意逗弄道:“朕介意。”
姜宁灵眸中染上恼意,到底是不敢直接拂穆淮的意, 耐着性子道:“臣妾须得让若竹进来,陛下且往后退一退。”
口中只是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穆淮那句“介意”,姜宁灵只当没听见。
她愈是这样,穆淮的恶劣心思更甚,略略俯身,在她耳边轻缓道:“月儿没听见吗,朕说,介意。”
见他这幅不罢休的模样,姜宁灵心中恼更甚,声音也更冷几分:“那陛下想要如何?”
穆淮依旧带着笑意,沉声在她耳边道:“朕方才不是说了?你亲吻朕十下,便一笔勾销。”
这话落在姜宁灵耳中,半分认真也无,听着只像是在拿她寻玩笑。
姜宁灵心中种种情绪堆叠在一起,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将穆淮用力往后推去:“陛下且让一让。”
穆淮口中虽如此说,却到底还是顺着她的力气,往后退了开,让出那道门来。
院门打开,若竹急忙进了来,见姜宁灵无恙,松了一口气,这才分出心神来打量眼前的境况。
却见这院中气氛微妙得很,姜宁灵眉眼间并未有预想中的紧张与不安,反倒带了显而易见的恼意。
再去看穆淮,神色和缓,若是不知晓事情起末的,只怕都会以为他不过是出宫游玩罢了。
院子里的气氛并没有若竹想象中的低沉压抑,反倒展现出一缕缕另一种意义上的剑拔弩张来。
眼下情景实在是太过反常,若竹瞧了瞧姜宁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宁灵这会儿气恼归气恼,理智尚在,给若竹递了一个眼色,若竹会意,规规矩矩向穆淮行过礼后,便来到姜宁灵身后站定。
姜宁灵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俊美青年,心中十分为难。
她不清楚在她离宫的这段时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要强掳她回宫。
甚至颇有些哄着她顺着她的意味。
但又不似会轻易放过她。
姜宁灵心念飞转间,存了些许试探的心思道:“臣妾不愿回宫,陛下请回吧。”
穆淮对她这回答并不意外,面上却跟没听见似的,过来谷欠执她手:“月儿,你从前最爱吃东街的梅子糕,朕特地去买了些,来尝尝?”
姜宁灵动作慢了半拍,便被他捉住了手,拉着往房中去了。
姜宁灵自知挣脱不来,便不白费那力气,依着穆淮的力道往前,同时也隐约确定了穆淮的来意。
穆淮此番定是来带她回宫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也许是忽而得知她便是疏月而心存愧疚,他并不打算用强硬的手段逼她回宫。
甚至,看这样子,她私逃出宫一事也可以悄无痕迹地翻篇。
只要她肯回去。
疏月。
姜宁灵心中滋味莫名,她知晓穆淮心中过不去的坎是疏月。
至于“疏月”是锦嫣也好,是她姜宁灵也罢,不过都是穆淮心中那个幻影的寄托罢了。
姜宁灵不自觉微叹一声,头一回希望自个儿与穆淮在年少时从未遇见过。
待进了屋内,穆淮反手将门板合上,屋内陡然暗了下来,只有窗边透来日月交替时温和的霞光。
再一次被关在门外的若竹:……
姜宁灵往桌上大略扫了一眼,的确见到了熟悉的物件儿,心中难言意味更甚,用力抽了抽,想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穆淮自是不放,姜宁灵越用力,他反倒握得越紧,几番较劲下来,姜宁灵手腕都被捏出了浅浅的痕迹来。
穆淮到底是心疼她,松了力道,见姜宁灵果然趁机将手抽了回去,索性扣住她后腰,将人牢牢带进怀里:“月儿,你挣不脱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似乎另有所指。
姜宁灵双手抵在胸前,想要同他拉开些距离,却很快明白这不过是徒劳,便卸了力道,语气也放柔几分,试图同他讲道理。
“陛下心中念着当年的情分,已让臣妾受宠若惊,只是许多年过去,陛下不再是当年那个不受器重的皇子,臣妾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暇的女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陛下何必执着于当年?”
见穆淮的确凝神在听,姜宁灵继续道:“天下女子这般多,仰慕陛下的更不在少数,陛下何苦将自己困在虚妄的回忆中?”
听得她这般认真的劝说,穆淮苦笑道:“月儿,你这是拿刀往朕的心窝子上戳。”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穆淮也隐约听出了些旁的味道,猜到了她一直不肯退让的原由,便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几分,沉声道:“朕当疏月是挚友,当姜宁灵是吾妻。”
姜宁灵一怔,内心不可抑制地动摇几分,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不过是哄小姑娘的话罢了。
“臣妾同陛下不过相处短短数月而已,自认并无特殊之处,若是、若是——”
姜宁灵眼睫颤了颤,似是有些羞于说出下边儿的话:“若是陛下喜欢臣妾这番予取予求的乖顺模样,那便更容易了,以荣华富贵为交换,心甘情愿将一颗心捧上的人,多得是。”
穆淮并不赞同:“以荣华富贵做交换,得来的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罢了。”
姜宁灵心一横,口中话语更绝情了些:“陛下既然知晓荣华富贵换不来真心,又怎知臣妾不过是为了皇后之位虚情假意?”
见穆淮神色沉了下来,姜宁灵知晓这句话奏效了,张了张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穆淮忽地俯下身来,封住了她的唇。
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席卷而来,让姜宁灵一瞬间有些恍惚。
于她而言,穆淮的气息太过熟悉,早已交融到骨血里,在他这般强势的掠夺下,姜宁灵竟是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力气。
原本推拒在胸膛前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一推一放,勾住了他脖颈。
连日来积累的思念太盛,穆淮险些失了力道,好容易按捺住情绪收了手,就见姜宁灵一双星眸迷迷蒙蒙,脚下早已失了力气,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穆淮低笑一声,在她泛出点点泪意的眼角又落下一吻,一句叹息缱绻至极:“月儿,你这般模样,朕怎能放得开手?”
见姜宁灵仍在无意识地小口喘着气,穆淮将人往怀中拥了拥,笑意更甚:“口中说着要同朕划清界限,可是你瞧,朕这般欺负你,你连咬朕一口都舍不得。”
姜宁灵朦朦胧胧的意识刚清明些,就听得穆淮这么一句半点脸皮也不要的话,当即又羞又怒,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个儿竟不知什么时候将手臂主动绕在了他身上,心中更是气恼,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张口便向穆淮肩颈处咬去。
只是这一口隔着柔软的衣料,不仅丝毫未让穆淮觉得疼,反倒让他觉得怀中正抱着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张牙舞爪却丝毫威慑也无。
穆淮常年习武,若是浑身绷着力道,那定是硬邦邦和铁板似的,见姜宁灵撒气似的一口,穆淮忙卸了力道,伸手去捏她下巴,使了个巧劲儿将人给往后推了推。
“仔细磕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