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饮料见了底,青柠干瘪地落在最深处,吸管发出“嗤嗤”的声音。辛西娅转头望向窗外,路灯已亮,太阳也渐渐西斜了。
她又转回头,正准备起身结账,却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是一道极为隐蔽的视线,如果不是辛西娅回头时余光扫过,甚至永远都不会察觉。
她顿了一下。
这代表视线的主人受过专业的训练。
但系统没有出声,她自己也没感到这道视线中带有任何恶意的成分。
于是她理了理衣摆,戴好墨镜,无事发生一般走到收银台前——就是那道目光来源的地方。
傍晚的咖啡店门可罗雀,收银台后,站着一个无所事事的收银员。
那是一个棕发男人。偏英式的、英俊的面容,棕色的瞳孔,高挺、细长的鼻梁,薄但柔软的双唇,匀称且带有光泽的小麦色肌肤,以及近乎完美的身材。
很奇怪,他看上去有种“很昂贵”的感觉,保养得很好,并不像是一个咖啡馆的收银员。
但,若与布鲁斯或者托尼相比,这种“昂贵”却又显得做作、刻意起来。
辛西娅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边对他微笑:“6号桌。”
那位收银员也笑了,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键盘,抬起那双迷人而轻浮的眼睛:“帕特里克·贝特曼,小姐。”
他并没有让她付钱的意思,只动作缓慢、优雅且拿腔拿调地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辛西娅。
“我一见到您,就被您那头纯正的金发迷倒了。所以,这次务必让我请您,小姐。”他说。
辛西娅挑挑眉,接过名片。
系统在她身上套了一个磁场,能让看到她的人觉得她一点都不像那个死了的月光女神,但原本的特征仍然全部保留。
就算这样,因为注意到她的金发而“被迷倒”,也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她垂眸看了一眼名片。
帕特里克·贝特曼。皮尔斯和皮尔斯事务所。副总裁。
骨质的纸面,“希连轨”式的字体,平整,被人视若珍宝地藏在胸口,以至于都带上了一丝体温。
很考究,考究到神经质的地步。
“所以……”辛西娅抬眸,开玩笑似地晃了晃夹在指缝间的名片,“你在这儿工作?”
有一瞬间,帕特里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夹杂着对无知者的轻蔑、厌恶,以及被看低后的愤怒、鄙夷。
但他掩饰得非常好,下一瞬间就继续微笑起来。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辛西娅,便绝对发现不了他情绪的变化。
“不,不不不。”他似乎感到好笑一般地摇摇头,“我在华尔街工作,你知道华尔街吗?最聪明人的聚集地,世界经济的命脉所在,捞钱如同水中捞沙?”
“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贝特曼先生。”辛西娅从善如流地夸赞他,“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你会屈尊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收银员?”
帕特里克瞬间得意起来。
他摆出一副深情的架势,对辛西娅说:“当然是因为你,小姐。我特意为你而来。”
辛西娅感到稍许诧异。
“为什么呢?”她问,“……仅仅因为我的头发?”
“噢,你应该说,‘因为我那样的头发’。”
帕特里克陶醉地说,甚至都有些癫狂了:“你的金发——上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金发。我是说,我喜欢金发,我是一个‘金发迷’,我看过许许多多的金发妞……但她们都比不上你,绝没有人的金发能像你的那样纯粹、洁净、神圣——这是属于神的金发,我得说。
“当我第一次在这个咖啡馆里见到你,就决定一定要认识你。于是我推掉了这周的工作,做上打零工的职位,只是为了知道你的名字。”
——一个偏执狂。
这是辛西娅为帕特里克定下的人格框架。
迎上他炽热的目光,辛西娅只得告诉他:“辛西娅,你叫我辛西娅就好。”
谢天谢地,辛西娅是一个还算大众化的名字。
“啊,辛西娅。‘月光女神’。”帕特里克咏叹般道,“你知道吗?辛西娅这个名字来源于希腊语,是阿尔忒弥斯的别称,本身的意思是‘来自提洛岛山上的人’。提洛岛是阿尔忒弥斯出生的地方,那座山就叫‘辛西娅’,于是月光女神才有此别称。”
——还是一个很爱炫耀知识的人,平时在生活环境中大概无人可以畅谈,或许职场失意也不一定。
辛西娅暗暗地想。
“很有趣,但我得走了。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对帕特里克说。
帕特里克愣了一下。
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辛西娅还没被他吸引一样,磕巴了一下,问:“你……你不想坐上我的车,去大都会海边溜一圈吗?顺便一说,在敞篷车里看落日的感觉真的很棒。”
辛西娅为难道:“我很想,但是实在抱歉,我家里还有炖着的汤呢。”
辛西娅脑子里的系统:【…………】
帕特里克的表情由空白慢慢转向阴沉,还带一些恼羞成怒。
他望了望四周,有几位零星顾客的目光已经被收银台前长时间凝固住的两个人所吸引,正侧过头朝他们瞥来。
帕特里克深呼吸了一下,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好吧,”他说,“再见。”
辛西娅也礼节性地微笑道:“再见。”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店门。
双开的玻璃门在她背后合拢,夕阳照下来,映红她毫无表情的脸。
系统迟疑地对她说:【刚才那个人……在那一瞬间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辛西娅说,【他是个精神病。】
【什么?!】系统惊叫道。
【……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灵控制的能力。】辛西娅说,【你看不出他有多偏执、神经质、精神洁癖吗?】
系统迷惑了:【……我只知道他很喜欢你。】
【……】
辛西娅翻了个白眼:【他那根本不是喜欢,只不过对于美丽事物的占有欲作祟罢了——他甚至都没把我当人看,所以一旦得不到就会恼羞成怒。说真的,如果你去谈恋爱,被心理控制的几率是多少?】
【真是多谢关心,可我不需要谈恋爱。我好歹也是神明,这未免太幼稚了,结束。】
两人(一人一系统)拌着嘴,拐进了一条小道里。
咖啡店到家的这段路上,有一条很窄很偏的小道,辛西娅为了躲避人群,总是选择它作为捷径,这一次也不例外。
傍晚的风逐渐凉了,辛西娅轻声哼着某部歌剧里的旋律,惬意地走在其中。
然而,在踩上某一块地砖的时候,她突然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又有人在看她,仍然不含恶意,仍然非常专注。但这一次,视线的主人不止一个。
她回头,看到路口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
【这次又是什么?】她挑了挑眉。
【呃——】系统磕巴道,【辛西娅——】
【怎么了?】辛西娅问。
【他们、他们是FBI。】系统说。
第16章
【所以……】辛西娅艰难地说,【现在FBI和神盾局联手了?】
【没有。他们也不知道你的身份。】系统笃定地回答。
辛西娅:【那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两位FBI探员在盯着我看,谢谢。】
【我不知道。】系统茫然道,【也许他们是来休假的,看你只是因为被你迷住了?】
【……再跟我提‘迷住’这两个字我就要有生理性的不适了。】辛西娅无力极了,【还有,你是从哪边看出来他们在休假的?商务轿车?黑色商务轿车?停在破破烂烂的小路旁边的黑色商务轿车?】
【好吧我就是在瞎扯。】系统破罐子破摔,【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不然当做没发生一样直接走掉好了。】
辛西娅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商务轿车。
【不,】她说,【我不喜欢被动。】
轿车里,拥有三个博士学位、智商180的天才探员——斯潘塞·瑞德,正稍显惊恐地瞪大眼,往椅背上躲了一下。
“霍奇。她为什么走过来了。”他望着前方,那里,车窗的后面,他们本来严密监视加保护着的女士,正直直朝他们这辆车走来。
“她、她本来都要往里面走了。”一头棕毛的小博士磕巴地补充,那双小狗一样的大眼睛“咕噜”转过来,睁大了看向他的头儿。
他的头儿,同时也是整个犯罪行为分析小组(简称BAU)的头儿——亚伦·霍奇纳,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这种情况在他们的经历中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过几次,一般来说,都意味着监护对象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更何况,这位女士表现得这么明显,凭瑞德的头脑,不可能没有推测出这一点。
他只是害怕和这位女士打交道——不,准确来说,他害怕和所有人打交道。
深知小博士在人际交往方面不怎么行的鸟妈妈霍奇,只能叹了口气,沉声提醒道:“她发现我们了。准备好证件。”
瑞德于是掏出口袋里的一大堆杂物,然后在里面捣腾出了自己的证件。
而这时,辛西娅也已经来到侧窗前。
“笃、笃”两下敲窗声,极为有礼。
霍奇和瑞德对视了一眼,然后降下车窗。
辛西娅那张看起来极其没有辨识度的脸出现在车窗后面。
“晚上好,先生们。”她笑着说,“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两人惊奇地发现,不同于她一进入人群就会消失的面容,这位女士的声音,竟然十分好听。
严肃的职业与严肃的性格相辅相成,霍奇只顿了那么一小下,便公事公办地举起证件:“FBI探员办案。如果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辛西娅通情达理地说:“没关系,不冒犯。”
她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视线,与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几秒,然后扩大了脸上的笑意,问:“我最近有什么行为触犯了法律吗?”
“不。”霍奇沉声否认,“与你无关,我们只是停在这里,你恰好路过而已。”
辛西娅歪了歪头。
“但你们在监视我。”她说。
霍奇和瑞德都愣了一下。
瑞德反映很快地:“不!……我是说,不,我们没有监视你,只是顺便看了看你。”
只是顺便看了看你。
霍奇不忍卒听地掐了掐鼻梁,开口道:“抱歉。涉及未结案案件,现在还无法透露具体情况。”
“噢,是吗。”
辛西娅倒是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得走了。祝工作顺利,先生们。”
说罢她就直起身子,慢慢走进了小道里。
留下车内二人久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回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瑞德忍不住感叹道:“如果摩根在这里就好了。”
说的是处理关于女性问题向来一把好手的英俊黑人,德瑞克·摩根。
虽然也很英俊,但严肃又古板、看上去十分吓人的霍奇:“……”
晚上十点,大都会小屋。
辛西娅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十分不适地枕着又高又硬的枕头。
系统:【我还是觉得你不需要这样……】
辛西娅:【有备无患。】
【Plan B?你真是越来越像蝙蝠侠了。】
【闭嘴。】
一楼客厅的窗户,突然“吱呀”地响了一下。
系统沉声说:【来了。】
辛西娅合上眼。
一切都那么安静无声,仿佛并没有什么异常。
通向二楼卧室的木质楼梯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帕特里克提着他的小斧头,踮着脚,悄悄推开卧室的门。
辛西娅闭着眼睛,沉沉睡着,金发散落在枕头上。
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窗外的月光照耀下来,映在辛西娅散开的发梢,好像一朵夜晚盛开的昙花。
是最纯洁、最高贵、最上等的颜色。
是帕特里克梦寐以求的颜色。
帕特里克的呼吸都止住了一瞬。他怔怔地看着,看着那耀眼又华美的白金色,手中握着的斧头松了又紧。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床边,低头俯视着辛西娅的睡颜。
现在,他只要一举起斧头,连伸长胳膊都不用,便可以杀了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也如同他的那些同事一样,看不起他,贬低他,认为他配不上自己。
杀了她,那张刻薄的嘴巴里还能吐出伤人的拒绝吗?
某种沸腾、猩热的东西在心中翻滚着,怂恿他。
——下手吧,血液的迸溅多么让人畅快啊!
——下手吧,让这些人全部都遭报应!
他几乎就要下手了。
可另一半的他,又爱极了那头耀眼又富有生机的金发——如果将头砍下来,虽然能让它永远变成自己的,但仍然能那么好看吗?
犹豫半晌,帕特里克还是缓缓将斧头放在床单上,然后自己也慢慢爬上了床。
他跨坐在辛西娅的上方,视线根本都不在她脸上,只直直凝望着那头金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