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下意识向椅子底部望了一眼，动了动映着红光的小腿。
小丑癫狂地嘻嘻笑起来。
“噢……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你手中有一个按钮，摸一摸它，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巧？”
他兴奋极了，声音都带着古怪的颤抖。
“这是、这是我特意给你的额外奖励——谁叫我那么喜欢你呢？按下去，你就能活，代价是哥谭另一端的一所医院里，有许多人会马上上天堂。”
顿了顿，他拍了下手掌：“哦我差点忘了，我们的蝙蝠朋友也在赶过去的路上，所以，说不定他也能一起上去？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窒息一般地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蛊惑地说：“总之，快按下去吧，美人。按下去，一切就相当于没有发生过，那样的话，你就赢了。”
“对了！”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加重了嗓音，“你也看到了，你面前还有一台摄像机，那是我为你这场直播特地搞来的设备——不用谢我！跟你的粉丝们打个招呼，然后就去做决定吧！
“变成花，还是活下来？哦天哪，我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你的决定啦！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利又沙哑的大笑后，录音“嘀”的一声结束了。
摄像机的镜头黑洞洞的，正对辛西娅，默默运行着。那一端，是整个哥谭市、甚至整个美国民众们凝望的眼睛。
辛西娅瞥了一眼它，然后转头去看剧院内的大钟。
九点五十八分。
她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闭了闭眼，微笑起来。
“还有两分钟。”她说，平静地望着镜头，“无论是不是有人透过这个摄像机在看我，有多少人，是什么人，只要你能听到我讲话，请不要惊慌。”
“因为我不会按的。”
她眨了眨眼，在这种情况下，竟然露出了一抹有些调皮的笑意。
“在我还没有失去意识之前，我是安全的。但当我醒来，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很明显，小丑做好了周全的打算和预判。但他仍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最擅长的就是放弃。
“当有两个艰难的选择摆在面前，实在难以下定决心的时候，我就会放弃做这个选择。所以，这两分钟之内，我不会对现有状况做出任何调整。也就是说，这个按钮现在如何躺在我手心里，两分钟之后，也将如何随着爆炸碎裂。”
她停顿了一下，收起微笑，严肃地看着镜头。
“月光剧院今天下午没有演出活动，目前剧院里只有我一个人，但爆炸发生后，也许会波及剧院附近的行人和周围的店铺。在爆炸范围内的民众们，如果现在能听到我说话，请尽快撤离。
“如果您现在正被困在小丑所说的那家医院里，没关系，gcpd和蝙蝠侠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会得救的，不要试图从高楼的窗户里跳下去，也不要乘坐电梯，找到坚固的掩体之后，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放松表情，转头看了一眼时钟。
“好吧，还剩一分钟。”她耸了耸肩膀，锁链跟着哗啦响了一声，“接下来，我要交代一下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请大家不要转台。”
她再次笑起来，歪了歪头，目光稍稍带上一丝怀念。
“如果和我一起走的是这座剧院，那回顾这一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我的经历还算精彩，我的成就还算可观，也赢得了很多人的喜欢。”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我那部还未上映的电影，《斯卡布罗集市》。”她扬起眉毛，“不过我知道它一定会很好看的。克里斯和我一起斟酌过很多遍剧本，我们相信它能够得到世界的认可。”
时钟的指针擦擦作响，留给辛西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手心里的炸弹遥控器已经被冷汗打湿，黏腻腻的，在指缝间滑来滑去，仿佛要跳将出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噢”了一声。
“噢，对了。”
她说。
“帮我转告布鲁斯·韦恩一句话。”
“——我们分手了。是我甩了你。”
她垂下眼睛，声音里终于带上一丝不甚明显的颤抖。
“抱歉。”
“……再见。”
覆雪一般的白色眼睫颤动几下，阖了起来。
下一秒，火光冲天。
镜头猛然被爆炸的力道掀飞，落在地上，闪了闪，彻底结束了它的一生。
第37章
全世界的人都为这一场发生在美国哥谭的爆炸而震惊。
并不是这场爆炸的威力多么巨大,也不是它波及的范围有多么广，更不是在这场爆炸中死去了无数民众——事实上，那个晚上,在哥谭市，真正死亡的仅有一个人。
一个文明全球的美人,演员,歌者，艺术家,慈善家。
她在镜头前,平静地放弃了生的可能，挽救了上百人的生命,然后欣然接受自己将要死去的事实。
面对全美的直播，以及直播后传播到世界各地的录像,完整地记录下她死前、死时的那两分钟。
全美国的人们,眼睁睁看着她，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位像神一般的女人,受难地死去了。
那个晚上，不知多少人对着电视流泪、祈祷、嘶吼、崩溃。
难以想象的巨大影响在全世界激烈地发酵着。
人们首先要求抓到小丑，给予死刑,在了解到哥谭市并没有死刑这个东西的时候，又演变为对整个司法系统的强烈不满。
他们谴责哥谭警局的无用,谴责政府对哥谭乱象的不作为,谴责与此事相关的一切。
而后，有人着手分析了小丑与辛西娅最后留下的那几段话。
他们开始谴责蝙蝠侠。
对蝙蝠侠的□□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没有消失过，却从未如此之多。
人们一边厌恶小丑，一边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们说,作为超级英雄，法律之外的义警，你本就必须做到更多；没有本事，就不要当超级英雄；你不该做那个选择；我宁愿两边的炸弹一起爆炸；你抛弃了她；辛西娅为了你惹出的麻烦情愿跳楼，你却害死了她；我们不需要蝙蝠侠。
我们不需要蝙蝠侠。
求你消失吧，蝙蝠侠。我听到你的名字就恶心。
滚出哥谭，蝙蝠侠。
滚。
蝙蝠侠沉默地矗立在月光剧院的残骸里。
夜晚，没有一丝月色，爆炸后的现场一片漆黑，荒芜得让人喘不过气。
蝙蝠侠佝偻着脊梁，站在一段断裂的钢筋上，披风被吹起，整个身形摇摇欲坠。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快要消失了。
凯夫拉纤维手套上满是硝烟与尘土，有些地方甚至都被磨破了。一段斑驳的红色细绳，从紧握的手心里蜿蜒出来。
如果超人此时在这里，大概能够看到。
被蝙蝠侠死死攥在掌中的，是一块乳白色的、弯月形状的矿石。
只不过，那块美丽的石头上，裂开了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疤。
《斯卡布罗集市》上映了。
上映第一天，票房就破了记录。
一部关于反战与和平的电影，和其主演的结局一道做比，如此残酷，如此讽刺。
无数人，喜欢辛西娅的人，不喜欢她的人，纯粹是路人的人，一股脑涌进电影院里。
电影很好看，但就算对这个题材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也会走近影院，最后看上她一眼。
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怀念她。
据说，电影上映的第一天，有某位富人包下了整个哥谭市的所有电影院，然后不邀请任何同伴，孤身一人享受了那个时间段里唯一的整场电影。哥谭市人民失去了观看首映的乐趣，当时还在网上不小地闹了一阵，但到最后，那位富人都没有出面承认对此负责。
有人认为他姓韦恩。那接下来的事就无法争论了。
毕竟，辛西娅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他说的。毕竟，这段恋情的结局如此惨烈。
最终，《斯卡布罗集市》的票房总数突破了世界纪录，各种奖项流水一般朝它砸下。一段时间后，奥斯卡颁奖典礼如期举行，在典礼上，主持人哽咽地报出辛西娅的名字。
最佳女主角得主，辛西娅。
没有人欢呼，现场除了久久不散的鼓掌声外，一片寂静。那些参加典礼的名流、明星、演员、歌手……都沉默地垂下眼。
消息放出，所有人都为之唏嘘，将这场悲剧的氛围炒到。
再过几天，韦恩集团突然公布了一份声明。
声明中称，为了悼念辛西娅的死亡，以及纪念她为哥谭市所做出的贡献，韦恩集团决定出资，在月光剧院的原址上建造一座纪念馆。待纪念馆建成开业后，辛西娅所有的奖杯，与能收集到的有关她的所有物品，都会放在馆内展览——当然，包括奥斯卡最佳女主奖。
每个人都说，这是布鲁斯·韦恩做下的决定。
这个花花公子，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缅怀逝去的爱人。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出席纪念馆开业仪式的剪彩活动。
他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
媒体拍不到他的照片，尤其是哥谭的那几家报社，都快倒闭了。
于是他们开始猜测，开市臆想，开始编故事。
他们说，月光女神用自己的圣洁与温柔驯服了桀骜不驯的王子，使他真正爱上了一个人。他们是这样的契合，所以，当神陨落，哀伤的王子将自己锁在家中，永远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同一时间，人们发现，哥谭的夜晚少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蝙蝠侠不见了。
哥谭变得更加危险，但gcpd在与蝙蝠侠的多次合作中越发老练，以戈登局长为首的那群警官，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可蝙蝠侠还是不见了。
世界上，一位浪荡的纨绔，与一只孤单的怪物，从此销声匿迹。
一年后。
辛西娅匆匆赶到了韦恩庄园。
路上，雾尼一直在催促她，说：【再快点，再快点！他的应激反应太厉害了！】
辛西娅：【真有那么严重吗？！】
一边质疑，一边把速度提到最快。
当摆脱了物理方面的束缚后，所能达到的速度将是惊人的。
她堪堪在布鲁斯主卧的窗前刹住车。
说真的，本来打算一鼓作气冲进去的。
但现在布鲁斯是醒着的状态。
等到到了窗外，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辛西娅对布鲁斯一点埋怨之情也无。
本来，她就觉得自己的死亡并不是蝙蝠侠害的，如果角色对调，她也会放弃对方，转而去救人更多的那一边。
桑德尔教授的火车悖论与当时的情况何其相似，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
就连之前的那场争吵，重活一回过后，她也觉得布鲁斯并没有错。
毕竟，他只是想确保自己的安全。
谁又知道接下来事情会那样发展？谁又能预料小丑借力打力的阴谋？
她并不怪他，但还是不想见他。
就好像你和一个朋友道了别，结果发现你们回家的路是同路，其实还要一起走上一段。
这种心情既矛盾又古怪，还掺杂着一丝丝的尴尬——当初在全国面前做的那番分手宣言，现在想起来真是矫揉又做作。
于是，辛西娅就纠结地停在窗外，暂时听起了墙角。
起先，她并没有听到什么。
但随着注意力的集中，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慢慢被耳朵捕获。
是艰难的喘息声。
一声、又一声，滞涩而痛苦，破碎的风箱一般，又仿佛一条被困在沙地上濒死的鱼。
【……？？！】辛西娅慢慢瞪大眼睛，【他怎么了？？他在干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症。】雾尼说，【说实话，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看出来他还患有这种病症，他的言行非常正常，除了不出门之外，基本上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直到今天看到你那场直播。……噢，直播。】
它恍然地重复了一遍。
辛西娅的嘴唇死死抿起。
她再不说话，身上缓缓泛起白光，从窗户飘了进去。
韦恩庄园的主卧旷大而奢华，引人注目的四柱床上，缩着一团黑影。
是布鲁斯·韦恩。
他在发抖。
一边抖一边喘，拳头紧握，青筋爆出，肌肉不正常地抽搐着。
“噢，不……”
辛西娅冲到他面前，却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她试着去掰开布鲁斯挡在面前的双臂。
“布鲁斯，嘿，布鲁斯。”她极轻地对他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别害怕……布鲁斯……”
布鲁斯的双臂也在颤动，被挪开后，露出他煞白的脸庞。
刘海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凌乱地垂下来，嘴唇和脸颊毫无血色，冷汗从额头滑下，顺着眼皮挂在睫毛上。
辛西娅的呼吸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
她从来没见过蝙蝠侠这副模样，猛然看到，甚至有些不真实。
思绪全乱了，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能去看布鲁斯的左肩。
肩膀上，那只小人也与它的主人一个姿势，抖得像只雏鸟，隐隐约约能瞧见哽咽时的抽噎。
辛西娅想，还是老办法，从小个的入手吧。
于是她放开了握着布鲁斯小臂的双手，准备把它们挪向左肩。
下一秒，“啪”的一声，一只温暖又强势的手掌，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辛西娅下意识抬头，就看见布鲁斯不知何时清醒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汗水从他额上滚下，滑进眼里，他却眨也不眨，钴蓝眸子的目光锁定一般粘在她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