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第二百八十七章 海参(上)
  含钏如愿换了厨房管事,很高兴。
  等了三日,没人胡乱攀咬揭发,含钏更高兴了。
  至少这说明,秋笋大朋友没干过天怒人怨的蠢事和坏事。
  管厨房的人,务必要是心地良善、忠厚聪明的,老不老实都是后话了——谁放在那个位置,不吃点油水,都是不可能的。这属于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状况,只是若对主家包藏祸心、或是见钱眼开、极易被收买...这种人放在厨房,就是自取灭亡。
  待在秋笋小黑妹的布置下,上任来第一桌餐食让含钏吃得很舒心,那股子高兴一下冲上了巅峰——鬼知道,她忍先头的厨房多久了!
  一高兴,便送了秋笋一本《四世食谱》,期盼着期盼着,新上任的笋管事早日融会贯通,带领白爷爷举荐的新聘任的两个大厨子、三个墩子、两个白案,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秋笋得了本书,也很高兴。
  曹醒吃了新厨房备下的第一顿饭,长长地“嗯——”了一声,大手笔地赏了两锭银子,显得颇为舒心。
  薛老夫人对吃食一向不怎么在乎,只是见自家孙女儿一出手便恩威并施,立下了第一道威严,这几日,欣喜之色亦是溢于言表。
  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陆管事。
  陆管事被调任至花阁,经管瓷器、珐琅器、茶具、花斛这些个摆件。
  也是管事。
  可与厨房的管事,可谓是云泥之别。
  那场最终试,他没去——他一早便在后罩房告示栏上看到了自己的卷子,和那大大几个“不予通过”的字样。
  这简直无异于公开处刑。
  别人都能写上个十几、二十组的相生相克食材谱儿,他那张卷子上,却只有短短五行字。
  素日与他不太对付的,外院的管事们堂而皇之地讥笑他,“...当了这么十几年的厨房管事,竟然连第一关都过不了!这不知这些个年头都干啥去了!啧啧啧,若主家来考问我,我却连卷子都写不满,那可当真是臊了大脸皮了!”
  而后,又传出一个十八九岁的黄毛丫头,顶了他的差事,任职厨房管事。
  他却被悄无声息地调任来管器具...
  就有两个憨憨傻傻的小厮跟着他...
  整日整日,就是拿绒布擦瓶子,擦完瓶子擦茶具,擦完茶具擦碗碟...
  陆管事低头看向身前已经归位的四方茶具,无名火顿生,手恶狠狠地往下一扫,只听“噼里啪啦”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
  “管事...”
  外间传来小厮急匆匆的声音。
  陆管事高声回道,“无事,手滑罢了!”
  手滑罢了。
  陆管事看着这一地的碎瓷,深深地叹出一口长气。
  ......
  二月的天儿,黑得早,入了夜很有几分凉意。
  曹府西厢外静悄悄的,余氏点了一柱微光,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借着那束微光翻开了一本厚厚的账本子。
  廊间传来婆子低声细语,“二奶奶,陆管事来了。”
  余氏赶忙将账本子一把阖上,顺势塞进一旁的木匣子里,低声道,“让他进来。”
  陆管事一进去,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堂前。
  余氏略带哀怨地叹了一口长气,“陆管事的事,我都听说了...”信重的余婆子将陆管事搀了起来,上了杌凳又斟了盏茶,余氏有些无奈地苦笑,“小丫头要肃清曹府,老夫人与醒哥儿都由着她胡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家是曹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是老夫人血脉相连的亲孙女,自然是捧着、敬着、撑着、顶着...她要做什么,十个人九个人交好,还有一个人递刀...”
  余氏苦笑着摇摇头,“只能说,是非不分,是非不分...”
  陆管事兰花指攥成拳头,闷着头没说话。
  余氏掩眸拭了拭眼角,“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老夫人叫我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到了那小丫头手里,我若还管着家,倒是还能为你说上两句话...只如今...”
  余氏扯开嘴角,有些苦涩道,“如今,我尚且提心吊胆,就怕哪日老夫人叫我打包回江南。自身难保,实在是对不住陆管事了。”
  陆管事闷着摇摇头。
  余氏眼珠子转了转,语气里带了些微哽咽,又有几分自嘲,“人家是嫡亲的,我且都是外人,何况陆管事你?当初沉盐事件,曹十月贪多嚼不烂,决策失误,才导致官牙沉河,我官人为保她丢了一条胳膊,陆管事的妻子百香跟在曹十月身边,连个全尸都没落着。我官人说,他去收尸时,百香的手在东边、脑袋在西边,惨烈得快赶上五马分尸的刑罚了...”
  陆管事猛地一抬头,眼神里有直冲冲的恨意与不加掩饰的痛惜。
  余氏说着,眼眶发红,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都是曹十月的错,却无人责罚她。她的儿子仍旧是漕帮的一把手,她的女儿被找回来后俨然一副曹家当家人的做派。我们在曹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谁还记得咱们?谁又还记得惨死的百香?这么些年头了,她薛氏可曾想过给百香上柱香?烧点纸钱?!薛氏甚至把百香唯一的骨血都调到了徽州去,既不在老宅,也没有跟随上京。”
  余氏两行眼泪落下来,捶了捶胸口,“我这一想,心尖尖都在疼,更何况陆管事你!”
  陆管事双眼赤红,“曹家,实在无耻!”
  余氏抬了抬眸,“曹家不无耻,无耻的是薛氏那一房的人。我官人,曹家二爷,名正言顺的曹家人,还是曹家的儿子!她薛氏宁肯给曹十月招赘,也不愿意让我官人掌舵漕帮,太过霸道了!”
  余氏眼眸向下微垂,“若是我官人当家,不说别的,必定将你的长子、百香唯一的子嗣调任上京,让你父子齐聚,共享天伦之乐。”
  陆管事握了握手,手腕上青筋暴起。
  百香,他那温柔贤淑的妻子...
  陆管事眼里包了眼泪。
  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的图谋尚未完成,便被那小丫头拦腰斩断了!
  如今...
  如今又该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八章 海参(下)
  陆管事与余氏夜会,做得隐秘,偏僻的西厢,陆管事蒙着脸装作内院的婆子,二人深觉同病相怜,哭了一场就散了,满院子的人,谁也不知道。
  胜出的秋笋是个较真的,黑着一张脸,将白爷爷荐过来的几个师傅码得死死的,听小双儿说这丫头常常憋到半夜想菜式、列单子,很是努力。
  这份努力的结果直接体现在了日益精湛的备菜和膳食口味上。
  下了朝,曹醒难得回家吃饭,舀了勺红焖大乌,也就是红焖大海参,放进嘴里,粘稠浓密的口感、浓厚香醇的浆汁,让曹醒微微点了点头,“...厨房越发精进了,这道红烧大乌比许多淮扬馆子都做得好,不是一味的软烂,而是烂中保有一点酥脆的味道,很不错。”
  含钏跟着曹醒尝了一口,点点头,笑道,“这是从福建水运过来的干参呢!”
  岳七娘运送过来的第二船食材,已经到京。
  今时不同往日,含钏是漕帮大小姐了,崔二和拉提还没来得及套上小乖去通州拉货,便有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穿着小衫子,拖着十几架板车,出现在了“时鲜”大门口,一口一个崔二爷,一口再一个拉大爷,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二人的虚荣心。
  说起这桩生意,曹醒有些心虚。
  不说别的,当初他可是狠敲了含钏一笔竹杠的...
  含钏倒是把这件事儿忘了,反正钱还没给出去,并且以后她兜儿里的银子绝无可能掏出一个铜板子给曹醒,笑道,“等过几日立了春,天暖和起来,咱做个名菜,凉拌海参,切成长长的细丝儿,浇上豆油、醋汁、麻油,再来一小碗调得稀稀的芝麻酱,一小碟儿蒜泥——比什么拉皮儿、凉粉儿好吃多了。”
  说起立春,曹醒埋头吃完饭后,一边吃茶,一边同薛老夫人并含钏语气略显郑重地说道,“过两日,我或许会被外派北疆。”
  薛老夫人愣了愣。
  “与大魏交好的西琼部落被屠,圣人选了几个年轻的官员外派北疆,打理诸多事宜。”曹醒说得有点模糊。
  含钏却听得后背一凉,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去北疆...
  去北疆做什么!
  西琼部落被屠,无论怎么说也是鞑子自己家里的事儿,关上门,自己解决就好。
  圣人选了几个年轻的官员去做什么?!北疆战事正乱,十来个部落混战,今儿个你灭了我,明儿我灭了你,一笔糊涂账,大魏去掺和,也就意味着...
  大魏要扶持起其中的几个部落,打压另外的部落,从而从中获利。
  怎么扶持?
  无外乎,给粮草、给军火、给补给、给银子。
  怎么打压?
  西陲军是吃素的吗?
  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一直将眼光放在了北疆,先是打通商渠,大魏鞑靼互通有无,再是装备西陲军,时刻做好战时准备。
  如今鞑子内乱,正是大魏分一杯羹的时候!
  而,这件事让西陲军去做不合适,西陲军天高皇帝远,若是占尽了好处,难保不变为另一个鞑靼。
  最好的办法,就是圣人直接指派人手去做此事——在北京的注视下,西陲军与鞑子谈判。
  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全是血和泪,不死一个两个的,这事儿办不成。
  含钏揪了揪衣角,有些无措地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渐渐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曹醒,面色微凝,“非去不可?”
  曹醒舒朗一笑,“今儿个下朝,圣人身边的魏公公特意将我、尚探花,还有几位新晋的文武进士带进了乾元殿,说的就是这件事。”
  曹醒素来沉稳,如今脸上却显出了藏不住的雀跃与兴奋,“此事办好,曹家十年不愁。”
  做生意,利益越大,本钱投入越大,将面临的风险也越大。
  若没办好呢?
  若搅入了北疆部落的纷争,甭说前程,便是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要另说!
  含钏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闷着头没说话。
  薛老夫人也没说话。
  偌大的厅堂,一下子陷入了静谧。
  薛老夫人端茶盅,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抿了抿唇,“既是要去,就去吧。不过,你一个漕运上的官员去北疆做什么?北疆一无河、二无江,黄沙满天飞,你去意义不大呀?”
  曹醒笑了起来,“京畿漕运使司,顶天了三品的官儿。若是还想向前,咱们的眼光可不能局限于漕运、码头上——此去需外贸协作、军事铸建、对洽谈条件、财银规划,圣人选的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一位户部侍郎不过三十四、五...”
  曹醒顿了顿,似乎在思量后话要不要说出来,想了想,看了含钏一眼,压低了声音,“据说二皇子端王与老四,也要去。”
  含钏心头一跳。
  曹醒手往下一摁,面色如常,“只是据说,还未确定。”
  年轻的臣子与年轻的皇子携手共赴北疆平乱,圣人是怎么想的?
  曹醒不敢细琢磨这事。
  可,他却不得不去想。
  圣人...是不是在有意识地,给成年的皇子,划分党羽?
  却跳过了三皇子恪王,只叫二皇子与四皇子去...
  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看二皇子与四皇子平分秋色,还是把四皇子划进了二皇子的阵营,还是二皇子只是个幌子,重点是磨砺四皇子?
  还是趁这两个大的在外面,帮三皇子铺平道路?
  那他们是去送死,还是去磨功绩,攒人马?
  曹醒看了眼含钏。
  他可以为了曹家十年的兴衰荣辱冒险。
  含钏不可以。
  徐慨并非良配,身处权利漩涡,皇子们渐长成人,权力倾轧,只会比漕帮更残酷。
  曹醒朝含钏笑了笑,声音柔柔的,“去帮哥哥沏杯茶吧?钏儿沏的茶最好喝了!”
  含钏:...
  能不能稍稍换个花样支开她?!
  每次都是去泡茶!
  一点新意也没有!
  含钏慢慢吞吞地走,身影隐没在暖阁后,便听里间曹醒声音很郑重——
  “...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挑一挑...快刀斩乱麻...若是..回来了...不太好交待...”
  听了个囫囵大概。
  含钏埋头想了想,没想明白。
 
 
第二百八十九章 葱爆羊肉
  正院的烛光一直未曾熄灭。
  含钏心神不宁地回了木萝轩,辗转反侧了一夜,始终睡不着。
  她冥思苦想半天,她想不出来,梦里的徐慨究竟去过北疆没?
  好似是没有的。
  她不记得徐慨有连续数十天离府的时候,顶天了也就在户部值夜核账,连续三两日不回来罢了。
  没听说过徐慨去过北疆。
  甚至没听说过北疆内乱。
  梦里,她的眼睛被四四方方的高墙挡住了,耳朵被一重又一重幔帐挡住了,除非徐慨愿意同她说,否则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像长着耳朵的聋子、长着眼睛的瞎子。
  若是梦里她活得积极一点、认真一点,至少她如今不会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这种未知的恐惧,真熬人。
  含钏沉沉地再翻过身。
  睡在西北角暖榻上的小双儿被自家掌柜的翻身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摸摸索索擎了支半长的蜡烛,低声唤道,“掌柜的、掌柜的...您怎么了?”
  “没事儿,自个儿睡吧。”
  含钏轻声回道。
  小双儿不放心,披了外衫,揉揉眼睛,摸到含钏床上来。
  含钏赶忙扯了被子给小胖双盖上。
  小双儿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地拿脸蹭了把被罩,软乎乎的,像暖暖的热水面,“您是挂心大郎君与秦王爷去北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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