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被人围了家门!
  奇耻大辱!
  曹生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向前一跨步,声音狠戾,“大小姐,要不我去把这些人赶走?家里头外院还有二十来个漕帮的弟兄!砸了他棺材!掀了他锣鼓!扯了他白绸!就他娘的京兆府尹来,也是咱们家占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油爆小河虾(下)
  (算是两更合一)?
  掀了摊子,赶人走,这倒是符合漕帮一惯一力降十会的风格。
  这也是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见效的方法。
  只是这个办法,不适用于现在的曹家。
  更不适用于如今的秦王府。
  秦王府与曹家,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含钏看了看胡同里外渐渐多起来看热闹的人,轻轻抿了抿唇。
  如今这场戏,处置得不好,伤的是两家人——若是行事过于冷峻严厉,难免落下一个寡恩刻薄的名号,曹家、徐慨若是还想再进一步,在官场上的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若是行事软塌踟蹰,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反倒坐实了对方的指控,固安县主从而失去了三千精骑在西山大营中的指挥地位。
  所有人都知道,徐慨在军部和行伍间,没有任何起手。
  一旦固安县主麾下的那三千精骑被分散,徐慨与曹家彻底丢失了京畿一带武-装-力-量的支持。
  过紧过松,都不行。
  含钏手一抬,止住了曹生蠢蠢欲动的念头,沉吟半晌后,抬头轻声道,“曹生管事,你从侧门出去,到曹家安抚好老太太,一定不能叫老太太出来。”
  若是起了冲突,冲撞了薛老夫人,小老太太小七十的人了,可不能以身涉险。
  曹生有些轴,声音发沉,“大小姐,这群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我不在,谁挡得住他们!”
  曹生看了眼文弱白面的李三阳,嫌弃的眼神没藏住,“若当真冲撞起来,谁又来保护您?”
  “若真冲撞起来,我伤到了,见血了,反倒是好事!”含钏斩钉截铁道,“李大人是朝廷命官,他若是挂了彩,在场的人也跑不掉!你是曹家的人,如今又无官无职,这群人若动了手,你是还手还是不还手?!你是反抗还是不反抗?!若推搡中,那尚在襁褓的婴儿或是那两个老人出了事故,你是偿命还是认罪?曹家又能否顺利脱身?”
  曹生闷了闷,心里悬吊吊的,很不放心,还想开口说什么。
  含钏一仰头,语声利落,“我嫁了人,就不是漕帮的大小姐了!?”
  曹生神色一凛,低低应了声“是”,便小跑转身而去。
  含钏在心里盘点了如今用得上的人手——今日之事,阴谋的气息太浓,徐慨养着的死士不能见天日,漕帮的人只能敲边鼓,不能做主力...
  含钏再看向小肃,“小肃,你吩咐去西山大营,请嫂嫂务必立刻赶回来。”转向李三阳,“李大人,请您整合王府的护卫人手,派人去京兆府尹报案,一旦王府的人受到攻击,叫京兆府尹即刻出动,该压案的压案,该送审的送审...还有,请孙太医来给薛老夫人诊个平安脉。”
  含钏越说越顺,李三阳脊背陡然挺得笔直,作势轻挽袖口,大声道,“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王妃!您放心!有微臣挡在身前,任谁都欺不到您跟前来!”
  含钏笑了笑。
  还不如,她一走出去,人就冲上来撞她...
  这样,这事儿就算了了...
  她省事儿,京兆府尹也省事儿。
  ...
  胡同里唢呐震耳欲聋的哀乐与人们的鬼哭狼嚎蹿在一起,叫人耳膜震动。
  曹府大门紧闭,秦王府大门“咯吱”一声大大打开了。
  空气中,有一瞬的安静。
  紧跟着,便是铺天盖地、愈发张狂的哭声、叫骂声和喧杂声。
  含钏跨过秦王府的门槛,不急不缓地走到众人之前,甫一走近,便嗅见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含钏一垂眼,是从那口榉木棺材里传来的味道。
  再看那口棺材四周淌出或黄色或褐色的粘稠水液,里面甚至咕噜噜冒着泡儿。
  就像小只小只透明的小河虾,在滚油中翻覆的样子。
  死人都烂了。
  活着的人,还因为各式各样的目的,阻止着死者入土为安。
  所以呀,鬼有什么可怕的。
  人才可怕。
  含钏再一抬眸,小双儿与水芳一左一右搬来了一只太师椅、杌凳与茶盅,含钏从容落座,伸手取了茶盅来,拿起茶盖子,一下一下缓慢地将茶沫子刮开,眼看着深褐色的茶汤变得清清亮亮。
  众人静了静。
  突如其来的美娇娘叫他们一下子愣了神。
  不是说,今儿个固安县主不在府上吗?!
  这人是谁?
  盘了头,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美得像个天仙,却通身素净,衣裳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裙子,发髻上也就只簪了一支金簪子,打扮也着实寒酸了些。
  而且出来时,这小娘子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上,不说戴帷帽,连屏风都不摆。
  众人面面相觑,莫不是王府里哪个差别得脸的女使?
  可哪家女使,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为首之人姓顾,旁人唤他一声顾二郎,在西山大营是油痞蛮横的人物,见这头气势弱下来了,他也来不及多想,一跨步就上了前,高声叫嚣道,“...我们这儿死了人,你们还有心思摆张太师椅坐这儿看戏?!叫固安县主出来!她麾下的人手打死了人!她当缩头乌龟!这就是草原来的秉性!这就是他们草原军的教养!”
  顾二郎往地上“啐”了一声,再抬高声音,“女人带出来的兵,就他娘的有毛病!一身娘气!敢出拳头不敢认!真惹了事儿,只会当缩头乌龟!”
  刺耳的唢呐声再次响起。
  甚至,还有人拿了四五个铜盆,堂而皇之地在曹家门口烧起纸钱来。
  一阵风吹过来,纸钱燃尽后的灰吹进人嗓子眼里。
  含钏抿了抿唇,茶盅往杌凳上“咔”的一放,垂眸转头吩咐水芳,“去取冰来,棺材都臭了。”
  胡同口看热闹的纷纷捂住口鼻,眼神落在了棺材上,指指点点道,“...还以为多为死者伤心呢!这么热的天儿,连冰都不放...这心意想来也没实诚到哪儿去!”
  不待为首之人说话,含钏清清泠泠地抬起头,语声平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胡同里外看热闹的人都听见,“凡事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如今曹家管事的广进伯去了通州公差,固安县主就在你们西山大营,阖府留下的就一个七旬老人,你们不留在西山大营守株待兔,等着县主,反而把棺材抬在这儿闹,是希望闹得个什么结果?叫老人出来给你们磕头赔罪?还是帮你们抬棺烧纸呀?”
  含钏话音刚落,跪着的老人抱着婴孩陡然放声哭了起来,“不是我们想闹!是你们着实欺人太甚了!我们三郎好好一个人在西山大营服役,谁知道昨儿个来告诉我们,人没了!是被县主麾下的兵打死的!那几个兵骄纵得很,直说背后是固安县主撑腰,还放话谁敢动他们...西山大营的营头不敢动,我们...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这可是草菅人命啊!我们只想来求个公道!”
  老妇人老泪纵横,抱着婴童,朝含钏连磕三个响头,“您一看就是贵人娘娘,求求您高抬贵手!甭欺负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了吧!求求您给个公道吧!”
  老妇人话音刚落,便将手撑在孩子脑后,俯身朝曹家的墙撞过去,“老身以死求个公道!”
  含钏还没说话,小双儿“咻”的一下蹿了出去,一把将那老泼妇卡住。
  含钏紧紧抿唇。
  这就像一出好好彩排过的戏。
  老妇负责哭,西山大营的“同袍”负责闹,其他的人负责敲边鼓。
  一口一个“欺负”,一个一个“撑腰”,一口一个“草菅人命”...
  这分明就是想把曹家和固安县主钉死在仗势欺人的耻辱柱上!
  “啪!”
  含钏手一把拍在杌凳上,顺势站起了身,眼眸一扫,“如今日头渐大,请这位老夫人和婴孩去‘时鲜’坐一坐,叫伙计上两盏清火解郁的冬瓜茶。”
  含钏顿了顿,“事情能解决,不需要撞墙;事情若不能解决,撞墙也无用。老夫人您爱子心切,我明白,只是这胡同里我既站了出来,这事儿就一定会有着落,您再以死相逼,也捎带着疼惜疼惜怀里的孙儿吧!”
  胡同里看热闹的都觉得含钏说得有道理。
  有好事者扯着嗓门道,“老夫人!您先去歇歇吧!这三十来个精壮汉子还在呢!您吃不了亏!”
  小双儿和水芳一左一右把那老夫人夹起来,埋头朝“时鲜”走。
  为首的顾二见这小娘子三两下功夫,又是拆人,又是放冰,反倒把民怨平息了不少,不由得有些着急,再上前一步,手一指,险些戳到含钏的脸上!
  含钏神色平和,眼神落在了此人黝黑粗壮的手背上,平心静气地抬起头来,朗声道,“要解决,咱们就好好说,您带着人抬着棺,捧着灵来围堵朝廷命官的府邸,知道的说你们想为兄弟亲眷讨一个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特意在王府宗室门口闹事,意欲刺杀谋逆!”
  刺杀!
  谋逆!
  此罪当诛!
  顾二看这娘们嘴巴嘚吧嘚吧,心头火一下子被激了出来,无名火冲上天灵盖,手指头越发向前伸,险些戳到了含钏的脸!
  “滚你妈的谁呀!把你们管事儿的男人叫出来!爷们儿的事儿,你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
  李三阳猛地冲了出来,一把将顾二撞开,挡在含钏身前,形成了一道人肉屏障。
  李三阳高声叫道,“放肆!这是秦王妃!来人呀!把此人扣了!”
  秦王妃!
  秦王妃竟然亲自出府解决此事!
  胡同中,众人哗然!
 
 
第四百六十三章 碳烤年糕(上)
  李三阳此话一出,胡同里里外外立刻安静下来。
  只剩下跪着的老弱病残们窸窸窣窣切衣裳的声音。
  从秦王府侧门鱼贯而出两列精武的护卫,一左一右横在含钏身后,其中两个体型最为彪悍的护院冲上前去,一边一个拽住为首之人顾二的胳膊,一脚蹬在顾二的膝盖窝里,顾二“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抬头,满眼赤红地看向含钏。
  含钏冷冷地与之对视,站直身子,轻声道,“我现在,有资格跟你对话了吗?”
  顾二龇牙咧嘴,好似想蹿出去咬烂这个贱人的脸!
  营头当时告诉他,干好这一票,他就能升百户!
  他想着,这他娘的能有多难?!
  不就是扛着棺材去讹人吗!
  把事情闹大,把曹家的名声搞臭,把那些个在西山大营里鸠占鹊巢的草原人全都赶出去!
  他们手里有人命,就先占了理儿!
  他们只需要扯开嗓子闹!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圣人没办法偏袒固安那个老娘们!他们就赢了!
  他特意挑了一个曹醒不在家、固安那老娘们去西山大营的日子来,据说曹家还有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婆在家里——若他能闹得这老婆娘一命呼呜,曹醒和固安丁忧三年,他可是立了大功了!至少能捞个千户当当!
  他知道曹府隔壁就是秦王府!
  可这事儿,秦王能出面吗!?
  他敢出面吗!
  他只要敢出面,第二天御史就能劈天盖地地弹劾他任人唯亲,偏袒亲眷!
  秦王不能名正言顺地出面,这事儿还有什么难处?
  顾二梗着脖子看含钏的目光,像是要喷出两团火来!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死老娘们,来出什么风头!
  “把他摁下去!王妃姿容万千,岂是此等鼠辈可直观的!”
  李三阳官服广袖一挥,气势陡增,站在含钏左下首,抬高了声音,“王妃体恤,特亲自出府过问此事,先是放冰保尸身,再温言照拂老弱...王妃既说了今儿个会有个结果,又岂会食言!?偏偏此人僭越张狂,跃跃欲试,险些打到王妃的脸!邻里乡亲们,咱们想想看,就算来人不是堂堂秦王妃,却也是位年岁不大、极有担当的小娘子,此人好歹是八尺男儿,众目睽睽之下欺负妇幼...该不该打!该不该押!”
  嗯...好家伙。
  古有张仪苏秦纵横捭阖之口舌,今儿个看来,李三阳大人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
  以前他跟在徐慨身边时,口讷于言,倒是没发现。
  含钏环视一圈,仰起头高声道,“既然为首的郎君是个混不吝的,如今可还有人能仔细将此事说个明白?”
  含钏顿了顿,“棺材中的人是西山大营的兵,西山大营的兵死了,自有西山大营的将帅来主持公道。你们围堵在东堂子胡同...广进侯府是分管京畿漕运使司的,固安县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去瞧瞧她从草原带出来的兵,却反倒成了你们倒打一耙的原由?”
  顾二已被拖了下去。
  在场诸人,群龙无首,竟不知从何反驳起。
  嗯...
  看顾二被颓唐拖下去的形容,他们也不敢再造次说话。
  含钏神色一凛,“光说是人死了,人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和草原上来的兵发生冲突?为何不去找管事的领头,反而来找一介女流的麻烦?那几个草原上的兵又是怎么一个处理结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提!就咬死了让曹府放你一马...咬死了曹府仗势欺人...我看你们这一群人才是倚老卖艺、别有居心!”
  含钏诘问得极有力度。
  众人如今既不敢哭,更不敢喧嚣吵闹。
  顾二一走,连主事搭话的人都没了。
  隔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站了出来,瞧上去也是行伍出身,眉眼倒也端正,只是较之顾二少了戾气,多了几分青涩和稚气,站出来时,明显有些瑟缩,“...西山大营的人原与草原上的那群人不对付,那天夜里,两拨人说话间有了龃龉,草原上的人便将三郎打死了...管事的领头也找了,那几个草原上的兵已经被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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