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的眼神随着曲贵妃的目光望向后罩房,神色不觉一凛。
龚皇后在身后急灼道,“老四!凡事有舍方有得!你母妃若知道你为了她,屈从于曲家,置圣人安危而不顾,恐怕也会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龚皇后话音未落,曲贵妃身边的女使一冲而上,手风极重扇在了龚皇后的脸上!
“姐姐,臣妾奉劝您,此时此刻就不要胡乱说话了。往前臣妾敬重您是正宫嫡妻,尊您重您...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您好歹审时度势一些,也少受皮肉之苦!”
二皇子想冲上前去,却被侍卫死死压制住!
不知何时,徐慨身后传来了呜咽的低泣!
曲贵妃勾起唇角,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向窗棂外。
窗外漆黑一片,很远处的京城似有火光星点。
另两支队伍突破重围也进京了。
三皇子难掩兴奋,掌心后背全是汗!
他是高兴的!
宫中乾元殿外已密密麻麻布下了近千的西陲军,守宫的禁军与金吾卫早被下了药,如今全都被捆绑在马厩中。
他突然发难,调配了舅舅留在京中的那两支队伍,又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告诉王氏服下堕胎药,作这场戏的印子!
在圣人去看望王氏时,他在王氏为圣人准备的那盏茶里放了大剂量的草头乌!
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的!
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连母妃都被蒙在鼓里!
当母妃反应过来时,甩了他一巴掌!
三皇子手不由自主地抚向脸颊,眯了眯眼,目光中有藏不住的阴鸷!
舅舅总说没准备好没准备好!
他觉得已经准备好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此次不动,何时才动?!等到老四羽翼更为丰盛?!等到圣人传位诏书下发之后?!
舅舅惧前顾后,母妃唯舅舅之命是从,他算是个什么?傀儡吗?!
他索性动了!
他一动,舅舅便不得不带着后两支队伍围陷北京城!
舅舅不得不动!
就算他没考虑妥当,舅舅也被他拖下了水!只能安安分分地给他擦屁股!
等他们抓齐六部的官员和领头的功勋,只要将北京城守到明天早上,等到后续的五千援兵...
在这满北京,谁他妈还敢给他脸色看!
他马上要登基称帝了!
三皇子跃跃欲试,往前站了一步,昂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徐慨,“你若非得要带着人往里闯,你母妃的命...”再扯开嘴角笑起来,“还有你媳妇儿的命,如今这个时辰,秦王府恐怕已经被攻破了吧?”
三皇子眼神飘忽不定地落在龚皇后身侧的二皇子腿上。
这个废物,早就失去了一争的资格!
一个瘸子,就算是中宫嫡出又怎么样!
如今,甚至只能站在老四的身后充作小卒!
呸!
丢人!
三皇子嘲讽地笑得更开,当着众人给徐慨开出条件,“你自断双臂,我保你母妃和媳妇儿周全——两条胳膊换两条命,应当是值得的。”
他是想老四死的。
可母妃和舅舅告诉他,不要逼迫老四去死。
失去双臂,已经足够老四失去争夺帝位的资格了。
“老四——不要管我!”内厢房传来一个凄厉的惨叫,是顺嫔的声音,“去看看圣人!圣人昨日一早就口吐白沫了!曲贵妃和老三一直把持着风声,直到今天晚上才突然发难!是阴谋是阴谋!你不可以答应他们!你若是答应了,我就算活着出来了,我也会一头撞死!”
“啪啪啪!”三声!
顺嫔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徐慨手背在身后,指甲嵌入掌心的肉,低着头,半晌未抬头,“圣人还活着吗?”
徐慨紧抿嘴,轻声发问。
曲贵妃笑了笑,“瞧老四说的,我们是挽救大魏于危难,而非乱臣贼子。太医院正着力抢救圣人,圣人自然是活着的。”
“咯吱”一声。
乾元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大缝。
曲贵妃头皮一麻,望向声源,见缝隙中是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老太后也来了?恕臣妾不能放您进内室,圣人如今生死未卜,臣妾纵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
老太后走近,干枯的手高高扬起,一把扇在了曲贵妃的左脸!
“放肆!这也是你该同哀家说话的语气!”
三皇子猛地冲了出来,一把推搡在老太后肩头!
徐慨顺势上前,单手握住三皇子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一撇,左手猛地勾住三皇子的脖子,脚跟向后一退,将自己的后背抵在了浮图宫墙之上,“老太后你他妈也敢动!废物!”
徐慨猛然抬头,目光中射出一道狠戾犀利的光!
“都退后!”
徐慨高声道,“放开皇后!放开女眷!我手一动!老三脖子就折了!”
曲贵妃略有焦灼地上前一步。
出乎众人所料,三皇子先是一声轻笑,紧跟着疯狂大笑起来,脖子梗得直直的,手却捂住了肚子,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动呀!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一早就安顿在房梁上的弓箭射手快!你若是手中有匕首,我还怕你三分!你他妈的徒手勒人,恐怕还没等你使劲儿,一根穿云箭就射透你脑袋了!”
三皇子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
一个黑影从乾元殿的房梁上倒栽下来!
仿若转瞬之间!
“唰唰唰!”
几十上百支弓箭穿透黑黢黢的天际正中埋伏在乾元殿外的西陲军胸膛!
三皇子脸色一变,“来人来人!”
没人可来!
大大打开的窗棂外,一群人乌泱泱地自乾元殿四面八方埋伏狂奔而来!
“这是什么人!”
三皇子一下子惊在原地!
“是谁!禁军和金吾卫都被捆在了马厩!宫门紧闭!无人可进出!这些人是谁!”
徐慨胳膊上的力道加重,语气平缓,“东南侯麾下之兵。”
三皇子瞳孔猛然放大!
福建沿海的抗倭兵卒,怎么会出现在京城!怎么会!
乾元殿外局势在一瞬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慨眼神都未曾往窗棂外望,低声道,“东南侯长女的送嫁,满满五条大船。漕运上调拨的万石漕船,一条可容纳一千人...五条就是五千人...曹家在京郊购下的上万亩田地,安放这五千人足够了...”
东南侯...
东南侯之女和福王长子突然而来的联姻...
送嫁,送的压根就不是嫁妆!
是兵!
是兵士!
三皇子从袖中抹出一支匕首,双眼赤红,反手向徐慨一刺!
徐慨似是早有预料,一把拽住三皇子的手腕,虎口发力,匕首顺势转到了自己手中!
“你一定也很想知道,这五千人是怎么攻入皇城的吧?”徐慨笑了笑,“掖庭外有条密道,直通护城河与内宫,因走的是地下道路,甚至比地上路程更近——前年,我同圣人坦白了这条密道,圣人默许了我对这条密道的所有...”
匕首的锋利内刃落在了三皇子的颈脖处,徐慨压低声音,“三哥,我一直都是父皇最喜欢的那个儿子,从很早以前,就是了。”
手起刀落。
三皇子的脖子被开了一道深红色的口。
三皇子张大了嘴,鲜血从脖子“咕噜噜”地往外涌,用手根本止不住。
6.12
啊啊啊啊,每次写到这种时刻都卡文!写了两千删了一千八...让我顺顺啊啊啊!!
第四百七十四章 椰汁燕窝盅
没一会儿,三皇子全身都被殷红的血浸润湿透,双眼瞪大却无神地直视前方,片刻之后,三皇子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一倒。
“咚”的一声!
惊呆了乾元殿中的妇孺老幼。
曲贵妃顾不得殿外局势的翻转,惨叫一声,飞扑而来,“愉哥儿!愉哥儿!”
三皇子如一根脱离地面、被风吹倒的芦苇。
曲贵妃的撕心裂肺无法帮助三皇子血液回流,更无法逆转她自小捧在手心的儿子重回人间。
三皇子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徐慨割了喉。
而行凶者,衣襟口沾满血迹,目光淡淡,单手持匕首,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就像...
就像一个阎罗王!
一个执掌生死、风轻云淡的阎王!
二皇子生生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龚皇后一伸手紧紧握住儿子,抿了抿唇,忽而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高声道,“老四!你这是做什么!老三虽有错,却也不该死在你手里!你和老三是血亲兄弟,血脉相连呀!你该当何罪!”
龚皇后说出此话,整个人浑身都在发颤。
心头陡然生出一阵狂喜!
今天老三死了,老四背负弑兄人命!
只要钉死了这两样,圣人一旦无法醒转,那个位子还能有谁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是有机会做那黄雀,谁又愿意做被人吃的虫蟊!
徐慨平静地将目光移到龚皇后身上,刚启唇张口,却听身后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
“圣人有谕,凡有图谋不轨、动摇大魏根本者,可立刻当场斩杀!”
龚皇后惴惴不安地看向徐慨身后的老太后!
自福建而来的兵、尘封的密道、老太后的善后与力挺...老四一步一步,走在了前面,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将竞争者遥遥甩开!
龚皇后眼眶泛起一丝湿润。
一切曲终人散,一切尘埃落定。
老三死了,曲家将如丧家之犬,被大魏兵卒追击四海。
龚皇后敛了眸子,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背,微不可见地低垂首道,“既如此...老四,你进去看看圣人吧。”
一语言罢,龚皇后转过身来,昂起头一步一步布置下去,“...各宫主位都各自安顿好,殿外刀剑无眼,血光四溅,约束好自己的女使内监,此事善了后,自当要论功行赏,论罪惩处...”
如今,龚皇后倒记得自己是皇后了。
徐慨未曾听完龚皇后后话,抬步朝内间走去,先将顺嫔娘娘交给太医诊脉,再撩开帘子垂头看向紧紧阖眼平躺着的圣人。
圣人确是中了毒。
防不胜防。
纯嫔王氏小产后,供上了一壶茶,她自己先喝了一盏,再给圣人斟的茶。
这是拿自己的命去搏圣人的命。
这该是多大的仇恨...和多深的执念与信念?
“圣人怎么样了?”徐慨眸目低垂,侧对一旁的院判低声发问。
院判一直在内间,眼看着三皇子起,眼看着三皇子落,眼看着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眼看着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四皇子在一瞬之间成为了最大的胜者。
“...茶汤毒性太烈了,大量草头乌汁液被凝萃,分散在两杯茶汤里。服下另一杯茶汤的纯嫔,哦不,罪妃王氏已咽了气...圣人胜在素来身体康健,兼之未曾满杯喝下,这才保到了现在...”
院判一番话说得战战兢兢,他还未凑近,就嗅到了四皇子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窗外血流成河,突如其来的天降神兵正埋头打扫战场。
院判被吓了个激灵,身形一哆嗦,压低声音道,“若是下猛药倒也治得好,可...”院判抬头看了看这位冷面阎王的神色,声如蚊蚋,“可想要治不好,倒也简单...”
圣人若是治不好,眼前这位冷面阎王便可立刻顺利上位!
院判以为自己猜中了四皇子的心思,心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徐慨眼神未动,手一抬,声音像落到湖中的沉铁,“拖下去,斩立决。”
院判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两个藏在暗处的护卫猛地蹿了出来,一左一右抬起他的胳膊向外拉!
“四皇子...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微臣错了!微臣错了!能治能治!您放开微臣,让微臣开个方子吧!”院判双腿蹬地,疯狂高声呐喊,“您若是斩了微臣,整个太医院便再无有八成把握治好圣人的了!”
徐慨再一抬手,终于将眸光转了过来,目光冷得像三九天三寸厚的积雪。
护卫停住了动作。
院判满脸是泪地抬头看徐慨,浑身直打哆嗦,“微臣错了!微臣大错特错!您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治好了,留你一条命,放你归隐山野,行救死扶伤之事。”徐慨言简意赅,“治不好,五马分尸,算你为刚才的念头偿命。”
徐慨一边说,一边环视一圈,乾元殿内原先服侍的宫人还在原地,一个一个身如抖筛。徐慨再开了口,“大家伙都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都是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虽刚经受了磨难,却也要牢牢记得父皇给你们的恩典——凡事不要妄自揣测,不要善做主张,好好伺候圣人,待圣人醒转过来,所有人都是功臣。”
蜷缩在角落,被三皇子折磨得满脸是血的魏东来,一抬头两行血泪,再低低垂头,额角砸到地上,扯开喑哑脆弱的嗓子,率先高声道,“是!谨遵秦王殿下教诲!”
跟随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声音。
徐慨端了根杌凳坐到了床畔侧边,紧紧抿唇,伸手握住圣人交叠的手。
冰凉得沁人。
再看圣人的脸与唇色,蜡黄乌青,除了鼻尖细微的出气进气,与死人无异。
徐慨在圣人的床畔边坐了许久。
久到乾元殿外冲天的血腥气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久到东南侯麾下之兵在封锁暗道之后如数退出皇城。
久到顺嫔一瘸一拐地到乾元殿来看他,看着杌凳上完完整整的三餐饭食,轻声叹了叹,又摇摇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