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姜抒晨像个没事人似的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
寺里挺大的，从住宿的地方走到膳厅大约花了十几分钟。
膳厅里摆了七八张方桌，已经围满了僧人。僧人们皆正坐着，臀部放于脚踝上，上身挺直，双手合于胸前，低声念经。
智海作为住持，独享一桌。见智海大师来到，僧人们才停止念经，开始用膳。
而直播主们与千叶婆婆坐一桌，桌上摆着些日本传统美食。日本僧人对吃不吃荤这事并不很在意，这才让这些直播主们免去顿顿吃素的烦恼。
累了一晚上了，终于可以补充体力了。姜抒晨学着僧人们的坐姿，坐下吃着早饭。
一个瘦瘦的男人颤抖着手伸出筷子，想夹桌上的酱菜。可筷子一抖，那海带结就掉在了桌上。
坐在他旁边的肌肉男不满地开口说道：“李四，你怎么回事？被老王那死吓得？”
那被唤作李四的男人弱弱地开口道：“我……我第一次看别人死这么惨……”
那肌肉男本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昨天还看不起姜抒晨一个新人，今天见李四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心里颇有些得意。他轻蔑地瞅了眼李四，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要吃啥，本爷夹给你吃。”
李四指了指桌上的鸡蛋卷。
肌肉男夹起鸡蛋卷，却不往李四碗里放，而是在他面前举着，边逗弄着他，嘴里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那样子就像在逗狗一样。
李四这才明白肌肉男不安好心，他伸出筷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夹走肌肉男夹着的鸡蛋卷。
“李四，还想吃什么？爷都给你夹啊。”肌肉男笑着将手臂搭在李四的肩上。那肌肉男手臂上鼓起的肌肉都快和李四的头一样大了。
李四不敢推开他，只能不理他。
桌上的其他人也知道肌肉男狂妄不好惹，都不说话。坐在对面的姜抒晨看着这两人的动作，便知道这两人很快要有大麻烦了。
而坐在桌角的千叶婆婆好像没看出桌上的刀光血影。她坐着安静地吃饭，时不时抬起头冲大家笑笑，是一个和蔼的老婆婆。一桌子菜中，千叶婆婆独爱吃鱼。夹在碗里的不是秋刀鱼就是生鱼片。
坐在旁边的宋月柔开口道：“婆婆，你这么喜欢吃鱼啊。”
千叶婆婆点点头，开口说话。可她发出的声音却刺耳难听，就像在摩挲砂纸一样，让人忍不住地想捂住耳朵。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见千叶婆婆说话呢。“嗯，老太婆牙口不好，只能吃点鱼……”
“啊，这样呀。”宋月柔还贴心地往千叶婆婆碗里夹了片鱼肉。千叶婆婆欣慰地拍了拍宋月柔的手。
那个肌肉男听见了千叶婆婆的话，轻蔑地低声说道：“真是烦，为什么要和个老太婆在一起吃饭。”虽然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千叶婆婆听见了。婆婆也不生气，只是用眯起来的眼睛扫了眼肌肉男，筷子依旧夹着碗里的鱼肉慢慢地吃了起来。
而姜抒晨看着桌上的鸡蛋卷、青菜等适合咀嚼的食物，心里一阵奇怪。按道理，鱼多刺，不太适合没牙老太太吧。她偷偷地扫了眼千叶婆婆，一晃神好像看见千叶婆婆黑白夹杂的头发中蹿出了两只猫耳。一惊再仔细一看，发现那只是幻觉，千叶婆婆的头顶还是好好的。
但姜抒晨还是偷偷留了个心眼，只是千叶婆婆除了爱吃鱼外好像再没有奇怪的地方。
早饭就在大家的沉默中用完了。智海大师没让他们离开，大家也不敢妄自行动。
姜抒晨从口袋里掏出面折叠小镜子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小镜子、小梳子、化妆品这种东西在直播中心里都是免费供应的，而且也被允许带入直播中，毕竟维持直播主美貌才能吸引观众观看。所以，这次直播姜抒晨便顺便塞了个镜子在口袋里。
那个肌肉男看着姜抒晨的动作，不屑地从嘴边挤出个冷笑。他一只手依旧搭在李四的肩膀上，一只手则伸到自己的牙缝里剔着牙，嘴里还嘟囔着：“新人就是新人，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补妆。”从嘴里剔出的肉渣，肌肉男顺手就抹在李四的衣服上，李四也低着头不敢吭声。
姜抒晨听见了肌肉男的话，但也没理他，照旧拿着小镜子美滋滋地照着。只是照着照着，镜子就悄悄地斜了起来，对准了坐在斜对面的千叶婆婆。
在姜抒晨那个原来世界里，听说通过镜子里可以看见鬼，她就想试试是真是假。只是没想到——镜子中的千叶婆婆竟变成了猫头婆婆。那猫头是黑白条纹的，硕大得如牛头一样，伫立在婆婆那细小的脖子上。一双猫眼黑黑的，闪着绿光。在镜子中，千叶婆婆打了个哈欠。那黑漆漆的猫嘴也猛地张开，露出了里面锯齿样的牙齿和带着倒刺的粗糙舌头。
趁着其他人还没发现，姜抒晨立马将镜子收了起来，心里头也大约知道了千叶婆婆是个什么物种。猫妖——上了年纪的老猫，通常以老太婆的形象显现，会吃人。但一般猫妖只攻击它怨恨的人，再加上千叶婆婆为人形时就是个和蔼的老婆婆，所以姜抒晨倒并不害怕。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快到最后期限了，她还没完成五只鬼怪的任务，再找千叶婆婆也不迟。
智海大师绕过各位僧人，发现大家还坐在桌前，有些吃惊。他将每日寺里的吃饭时间告诉了各位直播主，然后说道：“以后各位不必等我，可自行安排日程。”
第15章 百鬼夜行（5） 听到的消息就是——又……
吃完早饭，大家都开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是，各自安排各自的日程。
几个女孩因为晚上忙活了一晚，今早还没打理好自己，所以吃完饭后就都先回到了卧室。
姜抒晨看着正在梳头的宋月柔，说道：“月柔，你等会最好提醒一下你哥，他的和服穿错了。”
宋月柔停下手，疑惑地抬头望着她道：“嗯？穿错也没什么关系吧。”
“平时可能没关系，但在这个副本里还是注意些得好。和服正确穿法是左侧衣领要搭在右侧衣领上，而你哥却将右侧衣领搭在了左侧衣领上，这是死者的穿法……”今早吃饭时，姜抒晨看见宋日晨这错误的穿法，心里就一阵别扭，只是碍着人多，才没有及时出声提醒。
听完姜抒晨的话，宋月柔顾不得还没绑紧的马尾，蹬蹬蹬地就跑出了房间，估计是找她哥去了。
姜抒晨转向正给孩子读着故事书的李夏夏，说道：“夏姐，你等会去哪？我打算等会去镇上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在吃早饭时，姜抒晨就听见智海大师向他们介绍山下有座小镇，虽然人口不多，但存在时间也蛮长了。光是短短半天，姜抒晨就在寺里发现了三个鬼怪——濡女、猫妖以及昨晚的女妖，镇上肯定更多。直播只有五天时间，现在已经算是第二天了，她还一只妖都没杀。
李夏夏摇摇头，说道：“带着孩子不好下山，我就先在寺里转转吧。”
姜抒晨犹豫地说道：“可是夏姐，每人要击杀五个鬼怪，一直呆在寺里的话……”
李夏夏温柔地朝她笑笑，示意她别担心。“规则里不是说百鬼夜行之前击杀就行嘛。实在不行，我就等到百鬼夜行，鬼都出来的时候在动手也可以。”
姜抒晨知道李夏夏是不想给她添麻烦，就咬咬牙没有再说什么了。她可以为李夏夏提供帮助，但也不能一直照顾着她们母女。
这时，宋家兄妹也收拾好了，他们也是打算下山去镇里看看的。三人便结伴而行，一起下山。下山的路上倒挺太平的，没有遇见鬼怪。
到了镇上，三人便分头行事。姜抒晨选了个和宋家兄妹相反的方向，悠闲地逛着，十分和谐地融入了镇民之中。
姜抒晨随意把玩着摊上卖的簪子，那小贩热情地朝她推销着。只是喊出的价格摆明了把她当肥猪宰。
姜抒晨将簪子扔回原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贩的鼻子：“你这什么意思？摆明了外乡人好欺负呗。”
“没有……”小贩连忙摆摆手，卖起可怜：“现在妖鬼猖獗，世道难行，我又怎会宰客呢，我家东西就是值这个价钱。”见姜抒晨斜着眼望他不说话，小贩干脆直接往地上一跪哭了起来：“前几日我大哥才暴毙身亡，家中失去了个顶梁柱。我这才狠心变卖家中资产首饰，你又为何要这样诬陷……”
姜抒晨站在原地没有动，倒是小贩那又哭又喊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大家七嘴八舌地讲着，倒真像是姜抒晨欺负那小贩一样。
一个围观的秃头大叔咳了咳嗽，说道：“是啊，他就住我隔壁。前几日他家大哥真的身亡了，全身精血被吸得一滴不剩，死的可惨了……”
一个穿着白色和服，头上还扎着白话的大婶听到这话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死相……和我当家的竟是一样……不知道是哪个害人的妖怪……”
“天啊，我家那位也是这样死的……”
“快起开！别挡了我的道！”一个粗生粗气的男声在人群外围响起，顿时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姜抒晨闻声望去，看见是个膀大腰圆的男的狠狠踢了一脚蹲在路边的女人。那女人看起来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地蹲在地上，应该也是来看热闹的。黑色的长发从头顶耷拉着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发黑的馒头，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她被那男的狠狠一踢，在地上滚了半圈。
那男的也不管她死活，径直地推开围观的人群，指着姜抒晨喝道：“小贩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诬陷他！一个外乡人而已，不买东西就走！”那恶狠狠为小贩打抱不平的样子，仿佛刚刚踢人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姜抒晨尴尬地摸摸鼻子，做出服软的样子：“我买……我买……”反正她的消息已经打听完了，那个簪子买了也行。
她掏出钱袋，将小贩那簪子买下。每个直播世界的货币，都可以用积分兑换，但是下播之后，这兑换来的货币就没用了。所以1积分能兑换挺大一笔钱的，姜抒晨倒也不心疼。
姜抒晨乖乖地听话，众人见再没什么东西可看，才纷纷散去。
姜抒晨望着那个蹲在路边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姜抒晨在旁边包子铺又买了个热乎乎的包子，才一步一步朝着那女人走去。
那女人一直低着头望着手里的馒头，直到姜抒晨走到面前才抬起头，用露出的那只毫无生气的眼睛望着姜抒晨。
“呐，给你。”姜抒晨笑着蹲下，手中放着热腾腾的包子和一根精美的簪子。她将手掌朝那女人伸过去：“送给你的。”
那女人呆呆地仰起头，望着姜抒晨。打结的黑发从脸上掠过，露出半张脏兮兮的脸，但还是可以看出那女人长得很好看。她犹豫了片刻，然后一把抓过了姜抒晨手上的东西，朝姜抒晨点点头就当谢过了。
姜抒晨站起，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晴天娃娃，轻舒了一口气。她本来只是对那女人于心不忍，所以才将买的包子和簪子递过去。没想到，当走近那女人时，腰间的晴天娃娃竟哭了起来。当她蹲在女人面前时，晴天娃娃一直躁动不安，在腰间乱撞。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因为晴天娃娃作为直播中心所贩卖的道具，所以对各直播中心的原住民来讲是隐形的，所以那女人没发现。
只是妖怪当道，民不聊生——可没想到妖怪也混得这么惨。
姜抒晨继续在镇上闲逛，顺便打探下消息。
得到的消息与那个小贩所说的差不多，这个小镇里出现了好几个夜里突然暴毙的男姓，都是精血全部吸干，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和肉皮，听起来和死去的王叔样子差不多。王叔之死是濡女作案，濡女多存在于水边。这个镇上只听说有条河，姜抒晨还没去看。她也不知道濡女能不能离开水，到人家家里去。
眼瞧着天色渐浓，姜抒晨朝着河边走去。
那小河不是很宽，水挺清澈的，大约才到人腰际。上面架着红木桥，靠近水面的那端有着厚重的青苔，颇有年代感。桥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姜抒晨走上桥，腰间的晴天娃娃顿时就哭了起来。
她握紧娃娃，一双眼睛望着来往的人群。人太多了，她根本看不出何人是鬼。
“抒晨！”远远地，姜抒晨听见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
她抬头，看见桥的另一端站着宋家兄妹。宋月柔边跳着，便高举着手臂呼唤自己。
姜抒晨笑了，她放下手中的娃娃，快速地跑过木桥，来到了宋月柔的身边。什么哭声，什么鬼怪，明天再想吧。
宋月柔说：“抒晨，天要黑了。我们一起回寺里吧。”
“好啊！”三个人又并肩而行，上山返回寺里。宋家兄妹在镇上闲逛了一天，收获不大。他们两有点垂头丧气，估计也想着等百鬼夜行，鬼怪聚集的时候再行动。
当三人回到寺里，听到的消息就是——又有人死了！
肌肉男虚弱地躺在榻榻米上，肿肿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厚唇已经变成了灰紫色，完全没有了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李四已经不知去向了。
张哥手舞足蹈地夸张地朝着大家描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们不是都在屋里睡午觉嘛！结果突然，李四抖了一下，一直在打抽抽！然后吐了一口血！两只眼睛变成土黄色，把我给吓到了！”
“然后我喊肌肉男来看，结果发现肌肉男也出事了，躺在那儿动也动不了，一直在冒虚汗！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发作了！”
“李四吐完血就没气儿了，被小和尚给抬走了！就剩肌肉男在这耗着了。”
宋日晨走上前，探了探肌肉男的鼻息，遗憾地说道：“气息很弱……估计耗不了多久了。”
躺着的肌肉男听到这话，眼皮动了动，却睁不开。能看出，他心里的挣扎及身体的无能。
张哥跪在肌肉男的身旁，说着些伤感的话，只有心里有多伤感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只是同房睡过一晚的交情。
姜抒晨站在房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冷冷地看着房里各怀心思的男人，心里十分平静。她早就料到肌肉男和李四要倒大霉，只是没想到发生得这么快。
今早，肌肉男想戏弄李四，却不知道自己犯了日本餐桌上使用筷子最忌讳的一种——橋渡し。即两人用筷子交接食物，这种行为与死者火化后，家属捡拾遗骨并将遗骨放进骨灰盒中的行为类似，是餐桌大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