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傅长乐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么个问题,也不知道人小姑娘想干什么,只客气道:“挺好的。”
风轻显然不满足这样敷衍的答案,她自觉刚刚经过一番江湖八卦的交流,两人算是熟悉了,于是壮着胆子继续问道:“那左护法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是我们阁主这一型吗?”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傅长乐抬头看了面露期待的风轻一眼,根本无从猜测这姑娘自个儿都脑补了什么玩意,只能委婉表示道:“我喜欢话少的,可爱的。”
才不是影九那种不出任务就变身话痨的聒噪类型,最重要的是,性子一点都不可爱。
可听到这话的风轻却是在心里雀跃:打起架来人狠话不多,娃娃脸可可爱爱。
没错了没错了,终于可以给阁里回禀好消息了。
心情甚好的风轻托着腮帮子坐在石桌的另一边看傅长乐磨箭。
他们这位玩闹似的被真正阁主任命的左护法其实长得很好,肌白胜雪,细眉如柳,含着一泓清水的桃花眼角边,还有一粒难以察觉的浅红色的泪痣,在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下,衬的她整张脸多情又温柔。
许是因为身子弱的缘故,平日里她的眉眼间总隐隐缠绕着病气,唇色寡淡,无端又在脸上添了两份孱弱,就像是长在琉璃房中被妥善保护的最最娇贵的花,让人连靠近些都生怕自己身上的风霜雨雪会惊着她。
风轻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此刻她看着傅长乐专注磨箭的画面,却隐隐觉得有些违和。
好像眼前这个人不该是这幅一碰就碎的模样,她应该是……
“咻!”
一枚龙须针破风而来,正在发愣的风轻条件反射性地抽出腰间软鞭,柔软的银鞭撞上锋利的尖尖,巧劲一使,那长针便转头冲着原先的方向直射而去。
风轻拦在傅长乐身前,银鞭在空中噼啪作响:“唐少掌门是要同我们听风阁宣战?”
“右护法好大的火气,刀剑无眼,不过是一枚误了方向的细针而已,说宣战也未免太过了些。”唐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抬眼看向石桌边的傅长乐,似笑非笑道,“倒是你们听风阁,竟然出了一位不通武艺要人护在身后的左护法,可真是让唐某长了见……”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唐义余光瞥见一道银光迎面射来,他猛一个侧身险险避过那只角度刁钻的弩箭,怒指傅长乐愤然呵道:“你干什么!”
“刀剑无眼,不过是一支误了方向的弩箭而已。”傅长乐将刚刚那句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客客气气道,“少掌门何必动怒呢。”
唐义闻言终于重新打量了一遍听风阁这位娇娇弱弱连海风都吹不得的左护法,她手上并无弩弓,这会儿低着头重新拿了一支弩箭慢吞吞在磨石上打磨,连正眼都未往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风轻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弱不胜衣的傅长乐动起手来如此干净利落,小楞了反应过来,站在自家左护法身侧跟对面呛声:“唐少掌门,无茶招待,恕不远送了。”
被赶客的唐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院外隐隐传来刀剑相撞之声。
风轻站在院墙底下听了两耳朵,转头对傅长乐道:“是唐门和千亿山庄的人起了冲突,唐义要走,叶赫鸣不让,双方交了手,蓝雪楼在中间和稀泥暂时劝了下来。”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祖成的突然死亡。
这寿星公都死了,寿宴自然是无法举行了,为参加寿宴而来的唐义当即提出离岛回岐山。
可千亿山庄的人却是不愿意了,叶赫鸣坚持自己父亲死于他杀,既是他杀,把必然就有凶手,因此在揪出凶手之前,他坚持不许任何人离岛。
“那枚龙须针,是唐义在试探听风阁的立场呢。”傅长乐终于停下了打磨箭镞的动作,对着风轻道,“叶祖成一死,这江湖上再无人是唐明朗的对手,岐山唐门一家独大,听风阁还是早些探探蓝雪楼的口风吧。”
“哼,我们听风阁才不怕他们唐门呢。”风轻眨巴着眼,俯身到傅长乐耳侧,“左护法尽管对着唐义射箭出气,一切有我们阁主顶着呢。”
傅长乐突然对那位放心将自家组织拿给影九霍霍的听风阁阁主产生一丝好奇,不过人正儿八经的右护法都怎么说了,她也就微笑点头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会儿唐义折回来的时候,我就呛回去了?”
风轻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肯定唐义会折回来,只是下意识遵照他们阁主的叮嘱点头肯定道:“呛,我们不虚他……”
话音未落,被两人讨论之人就已经怒气冲冲破门而入,指着傅长乐面色狰狞道:“说!你给我下了什么毒?解药呢?快交出来!”
“没有解药。”眼见跟着唐义进来的唐门众人就要愤然举刀,傅长乐又不紧不慢道了一句,“唐少掌门当着是好胆色,不请自来一回还不够,竟然还敢带着人来第二回 ,莫不是觉得独痒痒不如众痒痒,想让我再招待一回?”
“左护法好大的口气。”身着绛紫色长袍的万珊瑚上前一步,站在唐义身侧替他撑场子,“当着我的面用毒,听风阁这是全然不把我们蓝雪楼放在眼里了?”
“万楼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又没对你们蓝雪楼的人动手。”傅长乐无辜地一摊手,“至于唐少庄主身上的东西,万楼主若是愿意帮着解,那替人解了便是,我保证不拦着。”
万珊瑚被她拿话一噎,心下气恼,若是能解他们两人哪里还用得着站在这里和她废话。
听风阁这位从未听说过名头的左护法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下在唐义身上的毒着实古怪,不疼不痛,只有一股子奇痒从骨子里钻出来,恨不得让人抓烂自己的血肉,她连着两枚解毒丹给唐义服下,竟也缓解一星半点。
傅长乐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心高气傲的唐义,他强忍着噬骨的痒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听风阁这是当真要与我唐门为敌了?”
“唐少掌门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这好端端的,我差点在自己院子里被一枚龙须针取了性命,若非我们家右护法在,听风阁的左护法可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了。”傅长乐起身弹了弹衣袖上灰,不轻不重道,“按唐少掌门着逻辑,也该是你们唐门要和我们宣战在先吧。”
有唐门中人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激怒,闻言跳出来愤愤不平道:“一枚龙须针而已,用内力逼出就是,不过是受点苦楚,哪里就取了性命了?”
“唔,我不通武艺啊,你们少掌门知道的。”傅长乐四两拨千斤,“不过我不像你们唐门下手就要取人性命这般狠毒,那痒痒粉无毒无害,更不需解药,只待一天一夜后,药性消退了便好。不过是受点苦楚,唐少掌门各种阴毒暗器使的得心应手,搁自个儿身上,不会连这都忍不了吧?”
她这番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听风阁这位左护法看着柔柔弱弱,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连言语上的亏都不肯吃,非要原封不动甚至加倍膈应回来才觉得舒坦。
气氛一时僵持,唐义忍得脖子脖子上青筋外跳,万珊瑚见状干脆放弃了和伶牙俐齿的傅长乐对线,直接对着更熟悉的风轻出言道:“右护法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左护法给你们听风阁左右树敌不成?”
风轻这会儿恨不得给自家又美又飒还能说的左护法鼓掌喝彩,听到自己被点名才轻咳一声,摆出严肃脸朗声道:“万楼主知道的,我们听风阁向来以左为尊,这阁主和副阁主不在,左护法的意思就是听风阁的意思,对左护法动手就是对我们听风阁动手!”
众所周知听风阁的阁主是座话少的大冰山,传言中的副阁主又从未露过面,这些年听风阁对外的交涉几乎由右护法风轻全权负责,此时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般话来,这位左护法在听风阁的地位可见一斑。
只不过风轻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众人,万珊瑚左右一张望,皱眉道:“你们阁主呢?事情闹成这样,他什么意思?也不出个声吗?”
“左护法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影九冷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唐少掌门和万楼主若有异议,和风某走上两招便是。”
他这一出声可把众人惊的不轻,如此近的距离,在场之人竟无一人察觉他是何时靠近!
听风阁的阁主从未在公众场合动过手,而这天下高手榜又是他们将自个儿剔除了排的,因此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这位风阁主是个高手,但高到什么程度,却是无人知晓。
可今日万珊瑚和唐义两位正一品高手在场,却是谁也未曾发现他的气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万珊瑚本以为叶祖成身死这江湖上只剩唐明朗一个宗师高手,这才主动向唐门示好。
可现在……
她主动和唐义拉开了一步距离,示意自己的中立立场。
言语机锋在前,武力压制在后,万珊瑚这个表面盟友瞬间撇清关系,唐义身上奇痒难耐,到底不敢在这种时候和听风阁彻底撕破脸,只恨恨瞪了傅长乐一眼,转身带着唐门的人离开。
他这一走万珊瑚自然也迅速撤退,院子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天色渐晚,三人进了厢房,影九忍不住咧嘴闷笑:“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哈哈哈哈,我敢保证,他们铁定以为我是个低调的宗师级高手,不枉费我千辛万苦将无形术中的藏形、敛气二法练到了顶层……”
傅长乐没打断他的自得,等人笑够了才开口问道:“怎么就你回来了,十三,还有风扬人呢?”
“他们两还在排查,这千亿山庄看着不算大,内部构造却极为复杂,全部搜一遍怕是要费不少功夫。”影九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十三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今夜不回来了。风轻,晚上还是由你守着左护法。”
风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阁主一眼,无奈应了下来。
影九莫名其妙被瞪,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地继续摸查去了。
又是一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三不在的缘故,傅长乐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还惊醒了一回。
风轻知道她体质弱容易发热,紧张兮兮守了她半夜,见人醒了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长乐其实胸口闷的慌,但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因此握着茶杯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没事,你也赶紧去休息……风轻,外头好像,出事了。”
漆黑如墨的夜里,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小半边天。
各种“走水”、“救火”的奔呼声唤醒了整个山庄,十三几人不得不终止正在进行的搜庄行动,在院子里汇合后,一起赶向火光之处。
着火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船夫歇息的厢房,而另一出,正是专门饲养信鸽的鸽房。
十个能在海上辨认方向路途的船夫,和二十二只不会迷路准确传信的飞鸽,全部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
白天就嚷嚷着要离岛甚至不惜和千亿山庄动手的唐义彻底炸了,骨子里的痒意磨没了他最后一点耐心,站在火光之外一把抓过叶赫鸣的领子,从牙缝挤字道:“为了逼我们留下,叶少庄主倒是手段狠绝!”
一手杀了唯一识路的船夫,一手切断对外的联络通道,这是要把他们,完完全全困死在孤岛之上啊。
这一日接连震惊的叶赫鸣一时不查被揪了个正着,反应过来后更大声怒吼回去:“唐义你给我适可而止!我有病吗我杀我们家的船夫!”
最后还是召集人手正救火的商管家匆匆赶来劝下了在暴怒边缘徘徊的唐义:“千亿山庄与岸上的分部每隔十日都会通信,信鸽被毁,十日后分部收不到我们的信,到时候定会派船过来。唐少庄主稍安勿躁,十日,十日后就有船可以离岛了。”
事已至此,唐义再是叫嚣也无用。
千亿山庄的人很光棍,反正岛上的船就在岸边,你要是不怕死自己开船出去也没人拦你。
只是除了那些已死的船夫,就连在岛上待了二十几载的叶赫鸣、商管家,都不敢轻易出海。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出这一场大火的起因,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有人故意为人,那么那人是谁?将所有人留在岛上整整十日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可惜船夫的厢房和饲养信鸽的鸽房都在山庄的偏远位置,没有人料到竟有人会对这两处地方动手,山庄巡逻的守卫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而至于案发地里的线索,都随着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曾留下。
众人折腾了半夜一无所获,最终各自打着哈欠回房。
出了这样的意外十三也没继续坚持搜查,在风轻复杂的眼神中窝在厢房横梁上歇了半夜。
一场大火搅得大多数人不得安眠,傅长乐下半夜反倒休息的不错,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
直到次日清晨,熟悉的惊叫再次响彻整个山庄。
叶赫霖死了。
这个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据传体弱多病见不得光吹不得风的叶祖成次子,死在了自己的卧房。
事情的发展总是惊人的相似,同样是在无人察觉的夜晚,同样是门窗紧锁的密室,唯一不同的是,叶赫霖死于剧毒,还是最最常见的砒霜。
残留着毒药的瓶子还握在他的手心,这个病弱到瘦骨嶙峋的少年,就这样死在自己卧房里。
傅长乐听到消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怎么回事,是有人在暗中玩一晚死一个的游戏吗?
不对,准确来说,加上那十个船夫,昨晚死了整整十一个人。
在场之中已有人隐隐察觉到空气中风雨欲来的味道。
只是出海之路已断,所有人都还要在这座孤岛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去。
又或许在某一个晚上,连自己都变成一具再说不出话的尸体。
相比较昨日叶祖成的死,今日叶赫霖之死并没有引起太大动静,唐义和万珊瑚都只派了个手下意思意思道案发地走了个过场,显然是不想掺和的意思。
傅长乐却是由风轻陪着,亲自道叶赫霖的院子里查看了一圈。
院子很阴暗,院外一排参天大树挡住了绝大多数的日光,更奇怪的是,叶赫霖的卧房坐南朝北,整个房间可以说是终日不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