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迷迷糊糊间听到耳边的声音小了很多,她眉头舒展了一些,下一刻,身上突然多了一点重量。
她于半梦半醒间,脑袋很迟钝,并未去细想那多出来的重量是什么。
等她醒来时,已是深夜,大家终于玩够了,各自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睡得天昏地暗。
车厢里的灯也关上了,只留下一盏光线昏暗的小灯。
盛意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件衣服。
是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她的目光落在羽绒服的logo上,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坐在她旁边的人不知去了哪里,座椅上只留下一只黑色的帆布腰包。
很明显是男生的款式。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伴随着这些猜测,她整个身子又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想来是原先坐在她旁边的同学玩游戏怕吵到她睡觉,便找了同样不玩游戏的江妄换了个座位。
她拥着他的衣服坐直了一些,弯腰从自己包里掏出一瓶牛奶。
这时,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一眼望到的便是江妄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的目光与她的对上,倾身坐了下来。
车厢里太安静,许是怕打扰旁人睡觉,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这列火车车厢不算大,左边是三人座位,右边是双人座位,盛意和江妄恰好坐在右边。
坐在他们对面的同学头搭着头睡得很香,每次车身晃动的时候,盛意都特别害怕他们坐不稳,一头倒过来。
男生虽然很瘦,但骨架很大,肩宽腰窄,他一坐下来,刚刚还宽泛的空间便显得狭窄起来。
盛意小心避着,努力让自己的肩膀不要挨到他的,她低着头,连呼吸都放缓了一些,余光瞥见他胳膊上的毛衣布料,才反应过来他的羽绒服还在自己身上。
她的脸倏地就有些发热,手在衣服下面攥成一个拳头,停了片刻,才把衣服拢好推到他面前。
江妄伸手接过,衣服上还残留着盛意身上的温度,还有女孩身上特有的果香和奶香混杂在一起的清甜香气。
盛意用嘴型无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快到六点的时候,他们才到达长汀火车站,画室已经提前为他们约了一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几十号人挤上去,兴奋压掉了困意,整个车厢里全是大家叽叽喳喳的声音。
长汀一共有两个考点,每个考点每天都有很多学校安排的考试。
学生们只需要确定自己想要考哪所学校,再去查询那所学校在长汀安排的考试日期、报名日期,以及考试场地就行了。
画室给他们定的酒店在其中一个考点旁边,酒店条件并不算太好,四个人一个房间。
他们去时,那附近已经被各个地方来的艺考生占满。
除了美术生以外,同时来考试的还有音乐生、传媒生、影视生等。
他们因为夜间在车上没睡好,到地方以后,匆匆吃了早餐,便分别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到了下午,才几人一组组团去看考场。
盛意因为省考成绩不是很理想,所以校考就多挑了几所学校,她选的基本上都是一些美院、艺院,以及一些排名较高的综合类的大学。
住在同一个房间的同学看了她在艺考参考书上勾出的那些学校名字,好心提醒道:“这些学校都比较难考,招生也少,你要不要再选两个保底的学校,以免……”
盛意摇了摇头:“不用了。”
女孩性子软,但某种程度上,又要强得不行,与其不上不下,不如不要。
并不是说读普通学校不好,只是那不是她所向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只要不觉得后悔,怎样都好。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不留遗憾罢了。
同学看她态度坚定,便也没再多言。
他们在长汀的那几天,几乎每一天都在下雪,而且全都是那种特别大的雪,两边松树上的积雪很多天都化不掉。
但年前盛意只考了三个学校,就回了南城。
那时已经腊月二十六,还有四天就是除夕夜,回去的时候,她也是跟江妄以及其他几个七中的同学一起回的。
回去的车票难抢,好在她们在来之前就已经订好。
那天,陈静冉也难得地放了假,破天荒来了火车站接她。
几个男孩子虽然平日里没个正经,但见到大人,还是难免有些拘谨,一个个都特别乖巧地跟陈静冉打招呼。
盛意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小姨。”
几个人一句“阿姨”在舌尖辗转半天,最终对着陈静冉那张过于年轻的脸,还是没能叫下去,岔了个辈分说:“姐姐好。”
结果陈静冉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丝毫没有被他们取悦到:“别乱叫,懂不懂尊重长辈。”
男孩们:“……”
盛意将目光望向唯一一个没有跟着他们起哄的江妄。
虽然这几天长汀一直在下雪,但南城却全是好天气,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人间,好像连冬日的冷肃也被驱散了些许。
他恰好也在看盛意,四目相对,男生眼里晕起一抹淡淡笑意。
盛意捏了捏耳垂,仓促地收回目光,
陈静冉也看见了江妄,随口问他:“考得怎么样?”
别的同学闻言,直接替江妄回答了:“您不用担心他,他是我们班的学神,就算校考一个不考,那些学校也随他挑!”
江妄转头淡瞥那人一眼,声音里像是带了笑:“瞎扯。”
“哪里瞎扯了?我这是实事求是!”
陈静冉又说:“最近你奶奶还好吧?我前几天还碰见她了……”
他最近压根就不在家,哪里知道奶奶好不好?但还是耐心地一一回答陈静冉的问题。
盛意拖着箱子走在旁边,身后的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小姨认识我江哥啊?”
盛意想了想:“家里的长辈互相认识。”
“哦……”男生一个字转了好几个音,语声里尽是暧昧,“还是世交呢。”
他们学了个词就开始乱用,说话嗓门还毫不知注意,盛意低着头,深怕自己跳得过于快的心跳将她的心事暴露无遗。
偏偏同学还不收敛,继而又问:“那有没有定个娃娃亲?”
话音落,走在前面一直跟陈静冉并行的男生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
“路明明。”他叫那个男生的名字,“你统考刚过合格线一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第22章 月亮坠落 她还是难过了很久的
他太知道蛇打七寸的道理, 一句话就直接拿捏住了路明明的命脉。
男生瞬间哀嚎一声:“不提分数的事儿,你就还是我江哥。”
江妄:“我没这种不成器的弟弟。”
路明明:“……”
虽然认识也有一年多,但是盛意其实很少见到江妄这一面,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也往上扬了一些,一直到回到家里,她都仍旧保持着好心情。
因为过完年还要回到长汀继续艺考,所以他们只呆到了年初四,就又提着行李离开了。
期间李临和林昭昭这两个社交小达人又组了个局, 说想四个人再一起聚一聚, 但最终江妄因为有事, 没能过来。
他们三个吃完饭,一起去江边散了会儿步, 林昭昭和李临叽叽喳喳说着这半年来班级里的趣事。
无非是谁和谁偷偷谈恋爱了,谁谁在半夜对着女生寝室大声表白,被教导主任在周一的大会上通报批评了。
“还有哦, 前几天班长跟班主任在班级里大吵了一架……”
高中生的生活, 说枯燥很枯燥, 说丰富, 其实也很丰富。
他们两个说完, 又转头问盛意:“你呢?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盛意想了想,开始说她在画室里的生活,讲到中间, 免不得又要说起她被贺颜关在门外的事情。
这事儿其实之前盛意跟林昭昭在电话里说过,但李临却是第一次听。
男生护短得不行, 语气特冲地说:“这人怎么这样?”
事情刚发生那会儿,盛意其实也很生气,但是过了这么久, 她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反而是她来安抚李临:“可能当时吵架,上头了……”
李临说:“回去我就要说说江妄,我特地嘱咐他在那边要多照应着点你,他就是这么照应的?”
他因为生气,讲话时没注意那么多,话音落,几个人都是一顿。
李临挠了挠头,“嗐”了一声,似是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干巴巴说了一句:“毕竟,咱们四个可是铁四角!”
林昭昭心眼儿大,没注意到那么多,被他那句“铁四角”逗得笑得不行,半个身子都歪倒在盛意身上。
夜色沉沉,江风拂面,盛意看着她,应景地也扯出了一个笑来,但表情太僵硬,明显笑意未达眼底。
李临注意到她的表情,以为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才做出这种反应,眼神微微黯了黯。
那是2013年的伊始,还未满十七岁的少年少女们,第一次尝试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亦是第一次明白,原来爱情不止有甜,更多的其实是酸是涩,是欣喜地摘下一枚青果,却因为时机和方法都不对,最终被苦得心里落满雨水,表面却还要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是遥遥远望,是爱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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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为了要应景,那天晚上,南城下了一整夜的雨。
中间盛意被雨声惊醒,她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起身去楼下的客厅里倒了一杯热水。路过陈静冉的房间时,她隐约听见里面似乎有歌声传出。
应该是王菲的歌,女声清雅而婉转,一字一句唱着: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她唱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如同恋人间的细细絮语,温柔又惆怅,无端引人落泪。
盛意在楼梯边静默片刻,忽然就想起晚上李临的那句话。
——我特地嘱咐江妄要好好照应你。
她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很多画面——江妄带她熟悉画室,江妄晚上送她回家,江妄在她睡着时为她盖衣服……
那些她所窃喜的一点一滴、她所认为的“他待她或许有那么一点不同”,原来都只是受人所托。
亏她还因他的那些举动而悸动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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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他们在长汀待了半个多月才回去,盛意按部就班地把她想要考的那些学校全考了一遍。
最后一场,她考的是P大的美术学院,那是她报考的所有学校里她最想要念的一所。
为了这场考试,她准备了很久,那段时间,只要是没有考试的日子,她基本上都在练习P大以往的考题,以及在网上搜索这场考试的各种注意事项。
因为她曾无意间听江妄说起过,这是他最想去的一所学校。
但是世上的事,往往是你越想要做好,就越容易出现意外。
考试的那天早上,刚起床,盛意就觉得自己状态似乎有点不对——头晕得要命,浑身都在发冷发软,衣料摩擦着皮肤,还会泛起丝丝缕缕如针扎一般的痛感。
同住的女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揉着困倦的双眼,皱眉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生病了?”
盛意迷迷糊糊“诶”了一声,但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只以为是突然降温,故而比往常多加了一件毛衣在里面,就背着画包去了考场。
到地方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带调色盘。
好在学校门口就有各种临时摆过来的摊贩,那时距离开考只有不到二十分钟,她匆匆跑出去,买了一个新的调色盘。
回去之后,才发现江妄竟然跟她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他背对着门口站着,正在专心支画架。
因为早就知道江妄想考这所学校,所以盛意对他来参加考试这件事并不意外,但两人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却是她没想到的。
及至那时,他们其实已经有挺久没见过面了。
虽然大家都住在同一个酒店里,但因为互相之间不会特意去联系,加上大家报考的学校和出门的时间都不同,所以,若不刻意相约,其实很难碰上。
盛意因为刚刚剧烈奔跑,这会儿突然停下,头一时间晕得更厉害了,眼前黑雾一阵漫过一阵。
她大口喘着气,脸也烫得不行,因为发烧,眼睛里始终湿润润的。
江妄支好画架,回头看到她,眼神里微微露出一点讶异来。
目光相碰的那一刹那,盛意却突然收回了视线,虽然她一直没有奢望过他能如自己喜欢他那样也喜欢自己,但如若说完全没有期待,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为了不让自己失望,小心又小心地压制着自己的期待,但到底还是失望了。
虽然是意料之内的失望,但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事实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她还是难过了很久的。
她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位置边坐下。
那年P大美院的色彩考题是风景画,盛意对这个还算擅长,她强撑着精神,总算在两个半小时之内将画画完,又用了半小时把画吹干。
她去吹风机边吹画的时候,江妄正从那边离开,盛意瞥一眼他手里的画纸,他画得很好,应该是雪景,天地万物都被茫茫白色覆盖住,但又莫名透出一股蓬勃生机。
下午的考试盛意缺席了。
她从医院醒来的时候,考试已经过半,送她来医院的是一个清秀女生,约是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心态,她一直守在盛意的病床前没走。
盛意醒来时,她恰好出门去买水了,回来之后,就看到盛意正拥着被子哭。
她哭起来很安静,但眼泪流得很汹涌,像丢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似的,紧抿着唇,眼睛始终望着窗外,泪水无声地往下掉。
江静好从未处理过这样的状况,一时间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