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闻声转过头来。
由于刚挂完吊针,她此时脸色苍白如纸,因为哭得太凶,一直在抽噎。
江静好温声解释:“你当时晕在路边了,我就和朋友一起把你送过来了,我朋友下午去考试了,所以我在这里看着你。”
盛意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软声道:“谢谢。”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刚一开口,泪意更甚。
她其实很少哭。
小时候很爱哭,一点小事也能令她眼眶红红,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哭了太多的缘故,慢慢长大后,她的情绪就开始变得很淡。
好像没有特别开心的事,也没有特别难过的事。
有几次情之所至的时候,也不过只是鼻头一酸,离那种嚎啕大哭还差很远。
就连喜欢江妄这件事,于她而言,也是酸大于痛。
像身上杵着的一块陈年旧疤,每到雨天,就隐隐作痛,她深受其苦,但也不至于到要绷不住的程度。
但此刻,那些她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好像突然间就绷不住了。
她的手握成拳头,小心抵在自己的嘴边,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来。但到底还是没忍住,低低的呜咽声响在病房里。
江静好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虽然想安慰她几句,但也不好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了想,只好说:“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其实人生路有很长,可能我们现在觉得天大的事情,等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就会发现,那就像夏天傍晚突然落下的一场雨,我们全身被淋得湿淋淋,或许还会病一场,但最多也只是这样了。”
她说:“当然,淋雨的时候很难受,生病的时候也很痛苦,不管日后回忆时是怎样的,但谁都不能对当下正在经历的你讲风凉话,谁都不能说‘也不过如此’……”
“但是,但是,我想说的是,没那么糟糕的,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第23章 月亮坠落 十七岁时喜欢的人
隔日, 盛意坐了夜间的火车回南市。
艺考过后,他们就不必再去画室上课了,而由于大家报考的学校都不一样, 考试的时间也不一样,故而回去的时候,大家并没有一起,而是选择了各自行动。
盛意回去的那天,恰好是周末, 陈静冉不在家,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夜间公交车都停了, 出租车也不好打,盛意在外面等了很久, 才等来一辆。等终于到家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都如同被抽空了一般。
她先是靠在门边休息了一会儿,才把灯打开。
行李并没有着急收拾, 而是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就躺到了床上。
本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 可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近半个小时,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得要命, 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她索性把床头的台灯拧开,侧身摸过手机,刷了会儿微博。
那天微博里的热门话题是:你十七岁时喜欢的那个人, 现在怎么样了?
盛意想了想,转发了那条微博:十年后我再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那个微博登录得不频繁, 最长的一次,三个月都没有更新一次。
那会儿,微博还不像如今这般被广泛使用, 网友们对不同观点的包容度还很高,明星们也敢在里面畅所欲言。
即便是如盛意这般八百年才更新一次的博主,因为某两条微博可能戳中了一部分人的点,竟然也能收获到一批粉丝。
有人给她评论:
【好,等十年后我再来提醒你。】
【留一爪,我十年后也要来看看。】
虽然心里很清楚,十年以后,这些人可能早就不知道散落到了哪里,但盛意还是认认真真一条一条给他们回:【好哦!】
回完之后,她又在那条微博后面,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致十年后的盛意:
那时候,你还喜欢江妄吗?那时候的江妄变成了什么样呢?依然干净帅气,还是如很多人描述得那般,所有白衣翩翩的少年,最终的归宿,都是平庸和普通。
丢失了少年的锐气,被生活磨平棱角。
老实说,我没有办法想象出那样的江妄诶。
我给你讲一讲我所认识的江妄吧,像什么呢?就很像每个月月初时的上弦月,有尖尖的棱角,有润润的却清冷的光,有弯弯的笑容,有令人期待的未来。
……
发完之后,她点进自己的主页,将自己的微博昵称改成了“小时不识月”。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第二天她醒来时,脑海里还一直回荡着这句诗。
周一盛意去学校时,才知道原来那天恰好是高考百日倒计时的时间。
下午校长在操场上给他们举办了一个百日誓师大会。
初春时节,空气里已经隐隐有了些许温和暖意,二十四个班级的学生按照学校给他们划分好的位置坐好。
隔了一整个学期没见面,盛意觉得自己跟大家已经有些陌生,好在有林昭昭和李临一直在旁边陪她说话。
誓师大会很无聊,但也很慷慨激昂,一个一个校领导轮流上去讲话。
虽然开会之前大家一脸不耐,但到后面,大家又都明显被触动到了。
快结束时,江妄突然来了。
他应该一下火车就直接来了学校,身上还带着仆仆风尘。李临眼尖,一看到他,就猛朝他招手,江妄应声走过来。
林昭昭也跟他打招呼:“你跟盛意怎么没一起回来?”
江妄看了盛意一眼,盛意低着头,说:“考试时间不一样。”
林昭昭不了解他们的考试流程,刚刚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听盛意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说:“我们铁四角终于聚齐了!”
然而,没聚两天,学校里就突然下了通知,所有的艺术生都要从原来的班级脱离出去,学校给他们单独组建了新班级,分为艺文班和艺理班。
盛意他们在艺文班。
艺术班的教室跟大家的也不在一起,被分到了艺术楼,整栋楼里除了各种音乐教室和画室以外,就只有他们两个班级。
大抵因为学艺术的大多都是文科生,两个班级的人数差距很大,盛意他们班浩浩荡荡挤了一百多个人,而隔壁的艺理班却只有不到五十号人。
进入新班级后,盛意和江妄唯一一点交集好像也被斩断了。
他人缘好,认识的人很多,一进入教室,就直接被一堆男生拉了过去,坐到了最后一排。
而盛意看了看因为自己来得太晚,而所剩不多的那几个座位,最终选择了在第一排最左边坐下。
他们两个的座位刚好呈一个对角线,就像当初在画室里一样。
不同的是,画室空荡,她那时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可这个教室挤挤攘攘,一眼望去,全是挤挤攘攘的人头。
好在高三生活实在繁忙,并没有留给她多少伤怀的时间。
因为来学艺术的学生,大多都是因为文化课有短板,如她和江妄这样的少之又少。
加上她们大半年都没有上过课,而艺术生的文化课的分数线比普通的文化生低很多,所以每一个老师来给他们上课时,都会提前说明,会从比较基础的教起。
这些东西对盛意来讲太简单了,所以大多时候,她都没有听课,而是自己买了试卷在刷题,只有当老师讲到一些她相对比较薄弱的地方时,她才会抬头认真听讲。
江妄就更夸张了。
有几次盛意因为下楼买水,迟到了几分钟,每次她路过后门时,都会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瞟一眼。
而每次她看到他时,他总是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随着温度越来越升高,人们早已经脱掉厚重的棉衣。
少年惯常一身黑,卫衣的帽子被他拉起盖到脑袋上,那段时间他很瘦,盛意觉得自己甚至能透过衣服的布料,看到他骨头的形状。
因为他每次考试时好看的分数,老师对他的行为也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四月中旬,艺考结果就陆陆续续下来了。
各个学校的合格证会统一寄到一楼的第一画室里,而他们的教室恰好在二楼。
故而,每天上午第二节 课下课后的大休息时间,那里便挤满了学生。
盛意也日日去查。
那些合格证基本上全是装在信封里寄来,有的学校做得精致一些,是油皮纸,有的学校的合格证则只是一张小小的、类似于□□一样的纸张。
盛意考的那些学校,她基本上都成功拿到了合格证。
P大美院出成绩那天,虽然盛意知道不可能有自己的合格证,但她还是去了第一画室。
箱子里只有一个信封,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江妄的名字。
负责收发这些合格证的老师,基本上已经能将这些日日来查找信件的学生全都认全,看盛意盯着箱子发呆,他出声道:“这个江妄是你们班的吧?你等下帮我把他合格证带上去吧,我今天有点事,要出个门。”
见盛意仍在愣神,他又唤了一声:“同学?”
盛意怔怔然回过神来,手里捏着写着江妄名字的合格证往楼上走。
江妄又在睡觉。
两个男生分别在他的两边,拿着只篮球在互相传着玩儿,路明明笑说:“等下如果不小心掉江哥头上,你我都得完。”
“那肯定是你弄掉的,跟我没关系。”
“你他妈……”路明明说到一半,看到站在门口的盛意,连忙收起篮球夹在臂弯,问盛意,“来找江妄吗?”
盛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来找江妄的。
她捏了捏耳垂,看向江妄的方向,他睡得沉,周遭这么吵闹,也未能让他清醒半分。
路明明作势要去推他,嘴边吐槽道:“最近,也不知道天天晚上都在干嘛,一进教室就睡,除了吃饭的时间,就没见他清醒过。”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色的牛仔外套,衣服没有帽子,他的头枕在手臂上,面朝里,只给盛意留下一只后脑勺。
盛意制止了路明明想要叫醒江妄的动作,把那张合格证递过去:“老师让我帮忙拿过来。”
路明明“嗐”了一声:“我就说我今天好像忘记干什么,每天都是我去找我自己的合格证的时候,顺便给他带过来的。今天就只有P大出成绩,我自个儿没考,忘记了。幸好你给他拿来了,不然又得骂人。”
盛意“嗯”了声,本想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座位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嘞!”
盛意又低头看了江妄一眼,转身的那一刹那,余光突然瞥见江妄刚刚不小心露出的一截手臂上,隐约有两块青紫的痕迹。
她的神色微微一顿,上课铃声恰好在这时响起,她未及多想,连忙从前门走进教室。
那节课是地理课,盛意翻书的时候,突然想起他们刚分班不久那会儿,那次他们几个人相约一起去聚餐,但江妄却不知何种原因失约了。
后来她在KTV旁边的巷子里偶遇到他,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他的手臂上好像也有这样的痕迹。
第24章 月亮坠落 江哥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几天后, 江妄突然请了假,盛意本以为他只是临时有事,不能来上课, 却没想到那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过来。
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盛意佯不经意地问过李临关于江妄的事情,没想到他比她还要惊讶:“旷课吗?”
盛意摇摇头:“老师没在班里提,我也不清楚。”
李临皱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看了一眼盛意和林昭昭, 最终又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周末的时候, 盛意想了很久,还是循着记忆去了趟上次她偶遇到江妄的那条巷子。
白天这里要热闹很多, 巷口就有各种卖水果的小摊。
红毛翘着二郎腿坐在其中一个摊位前边,拿着一个蒲扇在扇风。
他其实长得不难看,收拾一下, 甚至有些痞帅的气质。
只是他的穿着打扮也太不修边幅了点——一件红色背心, 黑底蓝花的沙滩裤, 一双黑色夹拖。
头发剪短了些, 理成了平头, 还是红的。一看到盛意,他就瞬间睁大了眼睛,激动地朝她招手。
盛意停顿了片刻, 走过去,红毛问她:“来找江哥吗?”
盛意抿了抿唇, “嗯”了声,想了想,又补充:“他上个星期一直没来上课, 我……”
“哦!”没等她说完,红毛就一副“这事儿我最了解了”的模样说,“他最近估计都去不了了。”
“为什么?”
红毛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你不知道啊?”
盛意心里突地一跳:“什么……女朋友?”
红毛说:“就那次啊,江哥不是让我们别惹你吗?后来徐森问他你是不是他女朋友,他没否认啊,没否认不就是承认咯。”
“哦,徐森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们一起的,你可能不记得他了。毕竟,不是谁都长得像我这么风流倜傥风花雪月绝代双骄的。”
他估计是古惑仔看多了,讲话的语气也有一股硬凹的港腔,盛意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成语都是怎么用的。
害得她心里因为他那句“没否认就是承认咯”而升起的一点缱绻之意,瞬间就被哭笑不得所取代。
但是,出于一些难以言明的小心思,她也没有否认他那句“女朋友”,而是问道:“是什么事?”
红毛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这个……我说了怕江哥知道了来打我。”
盛意说:“我不跟他说是你告诉我的。”
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儿,讲话声音特温柔,软软糯糯的,一看就特别有说服力。
红毛说:“那到时候如果江哥怪我,你记得帮我拦着哈,毕竟咱们也算是有过一次生死之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