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猜测他说的应该是上次的事情,也没管他再一次乱用的词语了,她诚恳地点点头。
红毛长长叹了口气,明明是句有些伤感的话,硬是被他说出了几分滑稽的味道出来。
他说:“其实,江哥也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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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意沿着巷子往里走,一路上,脑子里都在回想方才红毛传递给她的那些信息。
“其实江哥家不住这里,他一直住苏姨,也就是他妈妈房子里的。苏姨是个舞蹈家,她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的女人……”他说到这里,看了盛意一眼,敷衍道,“你勉强可以排第三吧。”
盛意问:“第二是谁?”
红毛噎了一下,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自在:“管好你自己的事,怎么这么八卦呢?”
盛意:“……”
红毛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来,又从旁边摸了个打火机,问盛意:“你不介意吧?”
盛意摇了摇头。
红毛又说:“但是他奶奶住在这里,所以他大多时间也是待在这里的,因为要陪奶奶,我也不知道他奶奶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搬家。”
他讲话半天讲不到重点,盛意问:“然后呢?”
红毛说:“他还有一个爸爸。”
瞧见盛意脸上露出些许无语的表情,红毛说:“你听故事能不能有点耐心。”
盛意:“……您慢慢说。”
红毛:“他爸爸是个画家,我小时候其实觉得他爸爸可厉害了,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嘛。”他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类似于嘲讽的笑来,“但是身边那些大人经常嘲讽他爸爸,说他没用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画不出名堂的画家不叫画家,应该叫‘臭画画的’。”
他说:“其实具体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以前只知道他爸爸经常打苏姨,好几次我奶奶也去劝来着,没用,去劝的人也被他爸爸打,后来就没什么人管这事儿了。”
盛意注意到,他对江妄爸爸和妈妈的称呼有一个明显的区别。
红毛说:“其实也报过几次警,但也没什么效果,你懂,家务事嘛。”
他手里一根烟快燃完了,他走到旁边捻灭了,才又继续说:“那段时间我自己也一堆事,就没太注意,只知道后来苏姨自杀了,他爸天天不着家,每次回来就是跟奶奶要钱,有几次听说还对老人动手了。”
“江哥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但我觉得吧,”他说,“奶奶不搬家,多半是因为苏姨那个房子在高档别墅区,安保太严格,她怕江哥他爸爸进不去。”
“怎么说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儿江哥就不应该管。”
“这不,前段时间他爸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来闹事,江哥又动手了嘛,结果他爸说要告他,但我觉得告他是假,讹钱是真。最近没去上课就是在处理这个吧。”
……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盛意全听不见了。
她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块海绵,海绵里挤满了水,压得她一颗心沉甸甸的。
她压根儿就没法好好消化这些信息,虽然以前也能从小姨的只言片语以及江妄的性格中,窥见到他的一星半点故事,但都不如此刻旁人直接同她讲述来得冲击力大。
她心里乱得要命,跟随本能地往他家的方向走。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此时在不在家,更加不知道倘若他在家,她见到他了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可心疼和担心溢满她的胸腔,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只想快点见到他。
想知道他好不好。
她不断在心里回放着刚刚红毛同她描述的每一个画面,大抵喜欢一个人,会更容易共情到他的苦,她连眼眶都酸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看见了江妄。
那时正午阳光炽烈,刚刚到吃午饭的时间,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时不时会传来几句女人喊自己小孩回家吃饭的呼喊声。
江妄立在深巷最里端那间院门门口,他的眼眸漆黑,面如冰雪,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
额前头发明显未经过打理,软软的垂在眼前。
盛意心里猛烈的情绪还未褪去,乍然看见本人,她本就遏制不住的泪意一时间更加汹涌了。
她的眼眶红得厉害,嘴唇也微微颤抖着,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保温盒上,她想也没想便问:“你要去哪里?”
江妄皱着眉没答话,盛意这才察觉到自己那句问话实在唐突,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自己的泪意压制下去。可越是想压制,就越是心疼得厉害。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江妄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盛意低下头,软着嗓子说:“你……你很多天没去学校,我……我那个……”她在脑中组织着措辞,江妄忽然道:“我请假了。”
盛意语声顿住,良久,她说:“是这样。”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停了片刻,江妄又问:“还有事吗?”
盛意发现,这次见面,江妄的态度冷淡得吓人。虽然以前他也一直是淡淡的,但他那时的淡里裹着的是春日柔和的杨絮,可现在杨絮被换成了冰雪。
外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可内里却是天壤之别。
她的喉咙堵得难受,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他们的关系始终保持在淡如水的那个程度,多一步就是逾距,她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身份去问他什么。
她最终也只能摇摇头,江妄也未再多说什么,连句“再见”也懒得丢下,径直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盛意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少年脚步停住,盛意转过身,只能望见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他似乎是笑了声,有些冷淡的、微微带了些嘲讽的笑声。
“盛意,”他说,“原初南跟你说什么了?”
盛意愣了愣:“诶?”
江妄说:“红毛。”
盛意心脏猛然一跳,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红毛正朝她做出一些奇怪手势。
盛意:“……”
她还没出卖他,他怎么就自个儿自曝了?
江妄转过身,春风撩起他的刘海儿,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他的目光落在盛意发红的眼眶上,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冷峭笑意。
他说:“你们女生,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当救世主啊?”
第25章 月亮坠落 【二合一】恭喜两位新人……
他的语气冷硬得不行, 脸上的表情也是冷的,盛意满腔关心瞬间被堵回了喉咙里,她摇了摇头, 想要辩解两句。
可她越着急,嘴就越笨拙,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江妄像是有些疲惫了。
“回去吧。”他说,“不用管我了。”
丢下这句话后,他就转身走了。
一直到高考之前, 他都没有再来过学校, 而由于全市艺术生都被安排在了同一个考点, 所以高考那天,盛意其实是见过他一次的。
六月的南城像被人丢在了一个巨大蒸笼里, 炽热的太阳毫无保留地烘烤着大地,整个世界都宛如被蒙上了一层焦糖色的滤镜一般,浓稠而粘腻。
那时他们正排队进考场, 门口站满了送考的人, 耳边全是各种加油声。
盛意拿着一本小册子, 正临时抱佛脚背诵地理考点时, 冷不防在人群里瞥见了他。
他仍旧穿一身黑衣, 头上盖了顶鸭舌帽,鸭舌帽上有一个绿色的LOGO,为他沉闷的装扮增添了一点亮色。
他一手抄在裤兜里, 一脚高一脚低地站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不知在跟什么人发消息。
口哨声响起,前面的大门被打开,学生们一拥而上, 盛意被迫着随着人群往前走,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他了。
高考结束的那晚,其实他们也是有过短暂会面的。
英语考试刚一结束,出了考场的学生们,不管考得怎么样,皆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路明明跟盛意一个考场,盛意出来时,发现他正靠在栏杆上边玩手机边等她。
盛意提着书包走过去,路明明收起手机,说:“班长他们说今晚办毕业聚会,等下我们直接过去吧。”
毕业聚会办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对面,那一片有很多各式各样的餐厅,整个学校的毕业聚会差不多都在那附近举行。
艺文班的聚会办得像一盘散沙,因为大家都不太熟,当初分班的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一百天了,大家每日埋头学习,根本就没空同旁边的人交个朋友。
故而,没一会儿,包厢里的人就都跑光了,盛意也被特地找过来的林昭昭拉到了二十四班的包厢。
盛意进门时,江妄正坐在里面同人说话。
他侧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懒散地搭在椅背上,大多时候都是别人在说,他听,偶尔会附和两句,眼里晕开一点浅淡笑容。
林昭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诶”了一声:“难得啊,江妄这家伙居然露面了。”
她说着,拉着盛意就往他们那边走。
盛意脚步顿了一下,林昭昭丝毫没察觉出她的异样,疑惑道:“愣着干嘛?”
盛意想了一会儿,也不知该怎么跟林昭昭说自己不想过去,因为一旦开口,就势必要解释原因。
虽然过去很久,但江妄那日的语言仍旧如刀子一般悬在她的心口,她平日里不刻意去想还好,一旦看到他,那些被她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就瞬间破防。
林昭昭见她发愣,直接拉着她就往那边走去,李临看到她们,先打了招呼:“怎么来这么晚?”
林昭昭说:“还不是为了去艺文班找盛意。”
两人对话间,其余几人也看了过来,盛意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去看江妄,但余光到底还是带到了一点。
他也抬起了头,看向她的神色里未掺杂半点复杂意味,就仿佛那天她去找他的事情压根不存在一样。
盛意垂下眼帘,忽然就有些失望。
令自己纠结多日的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根本不值得他为之皱一皱眉。
她刚刚不想过来,是怕与江妄面对面会尴尬,可此时他完全抽掉了那些有可能会令他们尴尬的因素,她反而更难过了。
她心不在焉地在那边坐了会儿,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去卫生间,便离开了。
包间很大,错错落落坐了很多桌,她绕过人群,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女孩皮肤很白,凉水冲到脸上,也能敏感地浮出一片红色。水珠沁在她的脸上,她低头从想从包里找纸巾,才发现她的包刚刚忘记拿出来了。
她叹了声气,转头去找卫生间提供的纸巾盒,却猝不及防撞到一个人身上。
她本来为了防止水顺着脸颊淌到脖子里,头一直是微微勾着的,这会儿整张脸都埋进了来人臂弯里,呼吸间有淡淡的烟草香味。
盛意其实不爱闻烟味儿,可是好奇怪,这个人身上的烟味却好像并不难闻。味道很淡,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如同雨后幽林一般的香水气息。
未及她说话,旁边便响起一阵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声:“哎,投怀送抱啊。”说话的人走近了,望见盛意惶急退出的脸,愣了一瞬,“盛意?”
盛意刚刚就听出李临的声音了,脑海里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被她无辜弄湿袖口的人是谁。
她干巴巴冲李临笑了一下,脸上热意一阵漫过一阵,连浮在上面的水汽和餐厅里充盈的冷气都不能为她降下半分温度。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刚想说一句对不起,就见眼前男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盛意。
盛意脑袋钝钝的,接过纸巾去擦脸——
好香。
而且是那种特别劣质的香味,大抵是他在考场门口随手买的,纸张很薄,纸的密度很小。
然后江妄就看见女孩在纸张与脸上的皮肤相碰的那一瞬间,眉头猛然皱起,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欲言又止,但还是特别乖巧地一点一点把脸上的水迹都擦干净了。
江妄眼里难得浮起一点笑意,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盛意擦完脸,想了想,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江妄语气淡淡:“客气。”
盛意又看了看李临,说:“那我先回去了。”
李临点了点头:“等会儿去找你和林昭昭玩儿。”
盛意说:“好。”
但是后来,回来的人却只有李临一个。
“江妄那家伙先回去了。”他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合群就是他的代名词。”
那晚回到家里以后,盛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似乎连一句“毕业快乐”都没能和江妄说。
那晚他们玩得疯,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毕竟是初初站在长大成人的路口,亦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浩大的分别。
到后来,很多人都哭了,满室皆是令人醉意朦胧的酒气,甚至连盛意都被人灌了许多酒。
她酒量本就不好,后半程全程都晕晕乎乎。
结束后,李临一一打车送她和林昭昭回家。
他们先去了林昭昭家,女孩哭得涕泗横流,抱着盛意大喊大闹:“就算毕业了,以后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吗?”
盛意懵懵懂懂点点头。
林昭昭说:“你说话算话吗?”
盛意好声好气地安抚她:“算话的。”
林昭昭这才破涕为笑:“那我们拉钩。”
“拉钩,一百年不许变。”盛意有求必应。
她喝醉了,会出现两种比较极端的状态,一种是特别安静,虽然头脑昏昏沉沉,但是思绪很清晰;另一种则是特别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