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说:“等分开的时候,我肯定会哭的。”
那年暑假,他们就只放了十几天的假,就加入了轰轰烈烈的备考大军。
而盛意、江妄他们这一批美术生,也为即将到来的艺考而开始集训。
集训的地点在浔江。
暑假刚开始,他们就跑了浔江好几趟,先是挑画室,挑完画室后,又要租房子。
画室全都集中在一片巷子里。
那片巷子在浔江大学后门处,里面全都是各种艺考培训班——画室、音乐培训班、播音主持班等等,应有尽有。
因为提前商量过,所以盛意毫无意外和江妄选在了同一个画室,房子也租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是巷子里的老住宅,房子呈回字形,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盛意的房间和江妄的房间两两相对,在天井的两边。
盛意每次洗衣服,都会路过江妄的房间。
苏离不知因何原因,并没有来浔江集训,而是留在了艺苑。
房子找好后,就要开始上课了,盛意把画具拿到画室里,趁还没开始上课,把她颜料盒里弄脏的颜料全挖了出来,重新换上新的放进去。
这其实是一个大工程,她弄了快半个小时才弄完,等她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马尾绑得很高,衣服也穿得一本正经。
因为浔江的画室很有名,所以附近几个城市的人一般都会选择来这里集训。
女孩性格似乎很开朗,见盛意看她,立马就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贺颜,以后就一起学习了!”
盛意对她笑了笑,也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没聊两句,画室老师就走了进来,他显然同贺颜早就认识,问她房子找到没有。
贺颜摇了摇头:“还没有,这边房子太难找了。”
老师问:“那你今晚住哪儿?”
“还不知道,实在不行我先去酒店里住一晚上。”
等老师走后,盛意才礼貌性地发问:“你在找房子吗?”
“是啊,都找了好几天了,也没合适的。”
盛意想了想,说:“我现在一个人住,如果你实在找不到房子的话,可以过来跟我一起住。”
很早以前林昭昭就说过,盛意特别有一种滥好人的潜质,看别人可怜一点点,就忍不住伸手去帮助。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因为那天盛意在去画室的路上,偶然遇见一个人,自称是外地人,钱包被偷了,问盛意能不能借钱给他买一张车票。
他说等他回家就会把钱还给盛意。
盛意当时赶着上课,匆忙从包里掏出两张红票子递给他,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又拐进路边的小超市里,买了面包和牛奶,走回去递给那人。
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脸上露出一点羞赧的神色:“不用了。”
盛意声音温柔:“你应该还没吃饭,补充一些体力吧。”
说完,她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便转身走了。
晚上回到宿舍,盛意不经意间提起这件事,被其余几人嘲笑了半天:
“……傻子太多了,果然骗子都不够用了。”
盛意回去之后,也意识到事情不太对了,这会儿被几个人一嘲笑,她抚了抚额头,垂死为自己辩解:“但我觉得,我回去给他送面包的时候,他肯定内心是有一点动摇的,他肯定被我感动了。”
“是是是,但他最终还是骗了你。”
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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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盛意冲动说出口之后,内心就开始有点后悔。
毕竟她跟贺颜刚刚认识,第一天见面,还完全不熟悉,万一相处之后,发现两个人性格不合适,住在一起岂不是很困扰。
但她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收回,只好无奈地看着贺颜在短暂的怔愣过后,惊喜地点了头。
她们两个还是有过一段和平相处的日子的。
可能因为刚刚认识,两个人都比较迁就对方,但是这样的和平只维持了两个月,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渐渐显露出来。
譬如,贺颜觉得自己要保持好身材,每天都要节食,午饭和晚饭经常用水果代替,她会让盛意和她一起吃水果。
而盛意是那种典型的到了饭点就要吃饭的类型。
拒绝她的次数太多以后,贺颜就开始给盛意脸色看,认为她拒绝的行为是针对她。
再譬如,盛意因为觉得自己基础差了点,经常在画室画到很晚才回去,有时她回去的时候,贺颜已经睡下,她嫌盛意弄出的动静很影响她的睡眠。
如此日积月累,两人的矛盾最终在2012年的秋天暴发。
那时贺颜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给过盛意一个笑容,也几乎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了。
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盛意觉得自己每天画画就已经很累,回去后还要面对一张绷着不满的脸,实在影响心情。
于是,在反复的斟酌之后,她决定找贺颜聊一聊。
那时已经凌晨一点多,她们聊得并不愉快,贺颜的火气来得突然,一点一点数落着盛意犯的那些“错误”。
盛意听着,免不得就要为自己辩驳,偏她嘴笨,声音又小,被贺颜压制得根本发不出声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冷静一下,再来聊这些问题比较好。”
语毕,她就开门走了出去,想着吹吹风冷静一下,再同贺颜细聊。
结果,她前脚刚把门关上,后脚就听到贺颜在里面把门反锁了,紧接着,屋里的灯被熄灭,她站在十月中旬的秋风里,愣了好半天。
她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确认贺颜是铁了心不会再给她开门,对着夜空长长吐了口气,在敲门服软和在外面坐一夜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就绝对不要妥协。
她表面看着性子软,其实骨子里倔得不行,宁愿吃点苦,也不随便向人低头。
但夜深露重,外面实在太冷,她刚刚出来得突然,身上就只穿了一件长睡裙。
风一吹,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甚至手臂上也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闭了闭眼,默了片刻,突然站起来,往对面走去。穿过长廊,拐过两个弯,最终停在了江妄房间门口。
他的灯早就关了,里面静得要命,明明刚刚还揣了满心的勇气,可真正停在他门口后,她又下不去手去敲门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谁知步子刚刚迈开,旁边的门忽然猝不及防被人从里面打开。
江妄穿着一套黑色家居服,月色下,神色惫懒而冷淡。
盛意心脏猛地一跳,听他淡声问道:“找我有事吗?”
盛意结巴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那个……你……你还没睡吗?”
“睡着了,突然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刚睡醒时的沙哑,沉着嗓子说话时,格外撩人。
“哦。”盛意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挣扎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我被室友赶出来了,今天晚上……啊,算了。”
她有些颓然地吐了一口气,刚想说“你可以借我一件外套吗”,就听江妄问道:“没地方去了吗?”
盛意嗫嚅着:“嗯。”
江妄往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从刚刚起就一直不敢抬头的盛意。
她身上那件睡衣领口有点大,布料一层叠着一层,外面还缀了各种不同材质的蕾丝。
与她平日沉静的样子倒是有些反差。
但是一开口就又暴露了,声音小小的,声线还有些微颤,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江妄不由得就想起之前李临吐槽他太凶,说什么盛意和林昭昭都很怕他,一跟他说话就开始抖。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这才想起要把门侧的灯打开,突然而来的光亮令盛意适应了一会儿,她抬手挡住了一点脸。
听江妄懒散说道:“进来吧。”
第16章 月亮坠落 她的心里升起一阵隐秘的类似……
江妄房间的陈设很简单,都是房东统一配置的家具和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衣柜,江妄自己又另外在宜家买了一个原木色的四格矮柜,用来放书。
房间不大,但是很干净整洁,盛意进去后,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忐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干巴巴地站在那里,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江妄抓了抓头发,两人都意识到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根本没法睡。
盛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连鞋子穿的都是拖鞋,虽然入秋已有一段时间,但她还没有将凉拖换成棉拖。她的脚不大,但是很细很长,脚趾莹润白皙,她无意识地晃了晃脚趾,耳后的红晕又不可自抑地浮了起来。
“要不,我还是去住酒店吧。”想了会儿,她终究还是开了口。
江妄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没说话,径自走到衣架边取下一个外套,又把耳机线和充电器塞进自己口袋里,声音淡淡道:“我去吧。”
说完,没等盛意回应,就走了出去。
他房间旁边就是一截楼梯,楼梯扶手是金属的材质,许是因为年代久远,表面已经生锈。
他的手在扶手上搭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晚风浮动在他发间,男生脑袋微勾,外套挂在臂弯,走路的姿势闲适而轻盈。
盛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隐秘升起一阵类似于欢喜的情绪,虽然知道他只是出于礼貌好心帮忙,并非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但这样的“照顾”还是令她内心怯怯又雀跃。
后来,这段故事被她添油加醋讲给很多人听过。
她同江妄认识的时间很长,但交集并不多,每一样都被她小心珍藏在心底,如数家珍地同人分享,若能得到旁人一句“好甜哦”,她的心情便能好上一整天。
喜欢一个人时,那样贪婪,又那样容易知足。对方任何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和动作,都可以在你心里翻涌起一阵惊涛骇浪。
那晚,盛意嗅着枕头和棉被上江妄的气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是春日午后,有一个周末她去书店买书,出门时,突然下了大雨。她没带伞,在书店门口等了好久,雨都没有停。
后来,还是同在书店里看书的一个男生将自己的伞让给了她,然后自己钻进了春日厚重的雨幕里。
男生很瘦,身上米色衬衫瞬间被雨淋得湿透,映出他嶙峋的脊背。
很久以后盛意才想起,那其实才是她和江妄第一次见面。
是她高一下学期一个普通的周末,她如往常一样出门、逛街、买书,未曾想过会突然在这天,遇见这样一个在她生命里占据巨大比重的男孩。
——或许很多时候,当我们生命里一些重要时刻来临的时候,上帝都不会给我们警示。一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会恍然意识到,那一刻究竟有多么特别。
然而那时故事已经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走出好远,根本来不及等我们细细品味和安排。
隔日盛意醒来时,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她晚上睡觉时忘记订闹钟,隔日睡到八点多才醒,好在那天是周末,不需要上课。
她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一眼就看到正靠在楼梯口低头玩手机的江妄。
他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听到开门声,他抬眼看过来,挑了挑眉,淡声问道:“醒了?”
盛意点了点头,须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天睡太晚,今天睡过头了……”
江妄浑不在意地嗯了声,两人相对着站了两分钟,盛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站在门口,江妄可能是不方便进来。
她抿了抿唇,侧身给他让出一点空来,又抬头看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贺颜应该也已经起床,门敞开着,盛意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回头对已经进屋的江妄说:“那我……我先回去了。”
江妄又嗯了一声,顿了顿,说:“一个人可以吗?”
他大抵是怕盛意和贺颜又吵起来,盛意摇了摇头:“没关系。”
江妄问:“之后呢,怎么打算?”
盛意昨晚在外面等着时,其实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她一直都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很不喜欢同别人发生矛盾,她叹了口气,说:“重新找个房子吧。”
江妄停了片刻,点了点头,又说:“有需要的话跟我说。”
盛意声音软软的:“好。”
那几天,盛意边找房子,边在另外一个女同学那里凑合了几天。
最终她租到了巷子最里端一间房子,许是因为那边的房子太偏,距离画室比较远,所以一直没有租出去。
房子很简陋,楼梯就在院子外面,是那种镂空的铁艺楼梯,每次盛意走在上面,都担心自己会一脚踩空掉下去。
搬家那天,江妄和班里其他几个男同学一起来帮她搬东西,从头到尾贺颜一直在椅子上坐着,脸色很不好看。
男生们护短,也未给她好脸色,言语间还明里暗里讥讽几句。盛意也不是圣母,做不到在贺颜那样把她关在外面之后,还对她笑脸以对。
故而听到大家都话时,虽然心里隐约有些惭愧,却也未出言阻止。
搬完之后,天已经很晚了,盛意请大家出去吃了顿饭。
那天是周六,男孩们想着隔天不用上课,饭间喝了一点酒。
盛意是一起来浔江集训的人里唯一一个女生,众人喝多时,一个个嚷嚷说:“决不能让人欺负我们班花。”
男生说完后,还碰了碰旁边的江妄:“对吧,江妄?”
江妄也喝了酒,眉目间晕着淡淡酒意,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闻言微微掀起一点眼皮,盛意瞬间整个人都绷紧。
她从桌子上随便端了一个杯子送到嘴边,冰凉的液体下肚,她才意识到那是白酒。她以前没喝过,立刻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刷刷往下流。
正难受间,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盛意低头一看,是一杯清水,江妄的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隐约间还带着一丝浅淡笑意:“小姑娘别乱喝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