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羡拨开散乱额前的刘海,悠然叹息:“是啊,我又败了。”
苏斐然:“你看出来了。但你还是败了。”
姜羡却摇头:“没有啊,我没有想过你是故意的。”
苏斐然哑然,半晌:“可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又如何?”姜羡手指抚过剑身:“即便你用了诡计,我自以一剑破之。”
苏斐然说:“可你败了。”
姜羡笑起来:“是啊,那说明我还不够强。”
苏斐然:“若用诡计,比你弱的人也可以战胜你。”
姜羡沉吟片刻:“若对方果然胜了我,那他的诡计自然有过人之处。可即便有过人之处,那也是他的剑,不是我的。”
苏斐然问:“那你的剑呢?”
“我的剑么……”他还剑入鞘,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像在思考,又很快抬头,坚定道:“襟怀坦荡,不施诡诈,这是我的剑。”
苏斐然愣住。
姜羡问她:“你的剑呢?”
她的剑呢?或者,她的道呢?
前世时,她所做一切皆为变强,她的剑便是刚强不折之剑。
变强是道,可道非变强。前世她在变强的路上执着前行,今生她依然要走同一条路吗?可若两世都活成一个模样,那么她又何必重来这一遭呢,不如就让那苏斐然死在变强的路上,无怨无尤。
那么她来到这里,难道心有怨尤吗?
若道是变强,那么,当她走在变强路上时,她已成道。
既已成道,哪怕身死中途,不过是求仁得仁,何来怨尤。
如此一想,便豁然开朗。
心无怨尤,又何必执着过去。过去的道已是过去,现在的道方在现在。
苏斐然微笑起来,正欲扭头,一只手却遮上她的双眼。
“苏斐然……”他唤她的名字。
再无声音。
苏斐然却知道他在靠近,那声音也随着靠近更轻一分:“我……”
紊乱的呼吸像低喘,低喘中又有他蚊蚋似的声音:“我能……”
气息拂到她脸上,似轻摆起蝴蝶的翅膀,又似蜻蜓离枝时,花朵柔柔的一颤,却又烦乱如他的心跳,在苏斐然神识中砰砰作响。
她冷静开口:“我把神识也收一下?”
动作一滞。
姜羡停在毫厘之外,像僵住般:“我……”
“你。”苏斐然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姿势瞬间变换,她自上而下看到他晕红的脸。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又忽然自梦中惊醒般,开始无措:“我,我没有……”
苏斐然直接堵住他的话。
有废话的时间,直接接吻不好吗。
实干派苏斐然来了一个抵得上百余字的吻。
结束时,姜羡脑中的字都被吻空,眼睛眨啊眨,半晌,舔了下嘴唇,艰难憋出一句:“你没争求我同意。”
苏斐然摸着他热乎乎的脸蛋,问:“你同意吗?”
姜羡又憋住了。许久才强调:“是你主动的。”
苏斐然点头:“我主动。”
姜羡又神情恍惚:“其实我……你刚才看着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却突然笑起来……真好看啊……”
余韵掐断。
姜羡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角衣摆,再向上,那衣角变成一张人脸。
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脸。
第15章 借剑 入魔深仇
四人同处一室,面色各异。
姜羡腰板挺得笔直,显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模样,只是目光没有落点,在空中瞎晃。
苏斐然眉目淡然,抬手时,杯中清茶已满,她饮了一口。
何多多手中是永远吃不完的糕点,碎屑纷纷掉落,眼神却鬼机灵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最后一人,目光直视姜羡,声音像剑一样平直冷硬:“你们在一起了。”
顿时划破安静。
姜羡抬起下巴:“是啊,我们在一起了。”
有什么比接吻被人旁观更尴尬的呢?何况旁观者还是亲哥哥。
姜羡暗暗加上前缀:单身狗的亲哥哥!
姜昭节的坐姿僵硬而笔直:“所以你把我的剑送给她。”
姜羡惊讶:“啊不,这不是一回事……”
姜昭节截断他的话:“你的剑给我。”
姜羡尚未摸清头脑,却条件反射地拔出断水剑,交到他手中:“你要做什……”
“铿”的一声,姜昭节缓慢拔剑,清冽的寒气满溢而出,冰封住姜羡的话。
将剑鞘珍而重之地落到桌面,姜昭节看向苏斐然:“小师妹,比剑吗?”
苏斐然抬眼。
疑问的语气,却不容反驳。他已经起身,断水剑在他手中流光熠熠,连他这个人,也在持剑的瞬间,放出所有暗敛的锋芒。铁一样的眼瞳只锁定苏斐然一人,他平静地说:“用复命。”
何多多惊道:“大师兄你欺负人啊,小九才筑基,你可是金丹……”
苏斐然答:“好。”
她已经跃跃欲试。
初入剑门时,她用的剑只是法器,那时便与姜羡战成平局,姜羡自觉胜之不武,因此主动认输。
那之后的无数次比剑,对苏斐然而言,更多是为了解此世剑法,兼恢复训练。可现在,复命剑在手,她急切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有什么比复命剑的原主更合适的对手呢。
哦不,她绝对没有心存挑衅。
这是一场并非全盛的战斗。姜昭节用姜羡的本命剑,威力必然削弱。苏斐然用姜昭节曾经的剑攻击他,同样不能竭尽全力。但这又是一场全盛的战斗,双方都拿出了最认真的态度,为保证公平而收敛全身灵力,将比剑化为纯粹的剑招较量。
这才是真正的比剑。
却发生在两位情修身上。
何多多看得怔住,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喝彩,高呼道:“小九加油!”
姜羡的心情更复杂些,不禁问何多多:“你们合欢宗难道还出剑修?”
是的,剑修。
练剑的修士很多,他们在选择武器时总喜欢用剑,但用剑的人和修剑的人是不同的。用剑者只是将剑作为获胜的工具,而修剑的人才是真正懂得剑的人。就如眼前的姜昭节和苏斐然,不需要灵力的配合,不需要华丽的花招,却能将剑本身的威力放到最大。此时,他们不再是修士,而只是剑客。
姜昭节当初打算修剑,却改道修情,到最后反而情剑双修,这姜羡清楚。
但苏斐然……居然也是?
何多多虽有惊讶却也有限,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没点特长,怎么好意思说是合欢宗的弟子。”
姜羡好奇:“你也有?”
“这不是废话吗。”何多多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豆豆,在掌心掂了掂:“看见没?”
姜羡认得那丹药,洗髓丹。
筑基前的修士因为不能辟谷,体内沉积了许多秽物,因此有条件的修士,都会在筑基前服用洗髓丹,以排除污秽,提高筑基成功率。姜羡也吃过,但筑基后辟谷,便再不需要。
可何多多却掂了掂那颗丹药,糖豆一样扔进嘴巴里,嚼两下,似乎对味道很满意。
他脱口道:“你会炼丹?”
何多多笑眯眯道:“是啊。”
虽然这颗洗髓丹是她师母练的。没办法,谁让她管不住嘴呢,只能时不时吃颗洗髓丹了。
“但是,”姜羡说:“会炼丹和丹修不是一回事。会用剑和剑修也不是一回事。”
以丹入道为丹修,以剑入道为剑修。
何多多点头:“我的确不是丹修,但我师母的确是丹修,就像你哥的确是剑修一样。”
就是不知道小师妹什么时候也成了剑修……哦不,她明明走的是最纯正的情修路子,不然也就没有姜羡这个家伙了。
何多多有些困扰地皱起眉来。
姜羡却比她更糊涂,不得不追问:“据我所知,很少有能够同时以两种方式入道的人,这对你们情修而言,难道很容易?”
何多多舒展眉头,耐心解释道:“你知道,情修修炼的是‘情’,但这情有无数种,亲情友情爱情,这是对人的,但谁说感情只能对人呢?我师母以对炼丹的痴迷而入道,五师叔以对花草的怜悯而入道,大师兄,就是你哥,大概是以对剑的执着而入道,那你说他们入的是什么道呢?”
是情,又不单单是情。
而这,正是合欢宗成为天下第一的重要原因之一。天下修士,大多只能以一途入道,可情修却能兼而有之。
姜羡彻悟,却很快想到另一件事,脸色便有些奇妙:“你的意思是说,我哥他修的情,是对剑的执着?”
“对啊。”何多多随口一应,却很快反应过来,震惊道:“你哥的剑……不就是那把……额,复命?”
四目相对。
姜羡艰难开口:“可那把剑现在是斐然的。”
何多多双目空茫:“我了个乖乖。”
这简直是入魔深仇啊。
再扭头看院中两个人的对决,也变了味儿,仿佛生死厮杀。
苏斐然和姜昭节却不知他们脑补了什么,只战到兴尽,自然结束。
姜昭节收剑:“你是剑修?”
苏斐然自觉前世是剑修,今生也当得起,便点头。
姜昭节面色有些古怪:“你用复命剑修炼?”
既然得到复命剑,断无不用之理。苏斐然点头:“得到复命剑,虽然只是意外,但既然已经认主,那我便是它的主人,大师兄若有怨恨,我愿赔罪。”
姜昭节的表情更古怪了:“怨恨?”
正凑近的何多多闻言,立刻脑补出万字控诉书。
怨恨哪里够!小九你可是把人家用来入道的剑都夺走了啊,大师兄搞不好都要入魔了啊!
但目前看来,姜昭节还没有入魔。
他很快恢复平静,道:“既然想要赔罪,不妨答应我一点。我目前手中无剑,若要用剑时,你将复命借我。”
何多多松了口气。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要大师兄还能用复命,那便不至于入魔,也就不会因为入魔而报复小九。唯一为难的是,修士的本命剑哪里能轻易外借?
苏斐然正考虑时,姜昭节将剑认真入鞘,还与姜羡,随后道:“你在剑门闯出事故,剑门对此颇有微词。我已经与掌门谈过,他们提出,既然你对那偷剑人留有印象,便由你负责将剑找回。”
何多多补充:“我和大师兄和你一起。”
这样一来,常年闭关修炼的大师兄,确实需要武器。
苏斐然应:“剑我可以借。但既然是我的剑,便没有常年外借的道理,需要定个期限。”
“十年。”姜昭节似早有预料。
“成交。”
“我呢?”姜羡忽然出言:“你们去找剑,留我一个……”
姜昭节打断他:“没错,留你一个。”
姜羡拍案而起:“凭什么,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姜昭节睨他:“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不清楚?”
姜羡哑然。
苏斐然插嘴:“什么情况?”
“没什么!”姜羡赌气出走。
苏斐然看向姜昭节:“他怎么了?”
姜昭节垂眸遮住眼神:“没怎么。”
苏斐然没有追问,但这对兄弟身上实在有太多疑点。
譬如,姜昭节剑法高明,胜过剑修弟弟,为何弟弟成了剑修,他却做了情修?
又如,姜昭节交代她帮忙取剑,理由是他闭关没空,可姜羡却轻易联系到他,如何做到的?
再如,与阿黛一战,姜羡似乎是初次经历真正的战斗,可他已经筑基中期,早到游历时期,剑修又向来注重磨砺,为何他竟始终留在剑门?
但无论姜羡还是姜昭节,都无意做出回复,苏斐然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谁知在山门处,他们又见到了姜羡。
第16章 剑修 她与你谈情,只为练剑
姜昭节上前一步:“回去。”
姜羡与他针锋相对:“掌门吩咐,我随你们一同前往,弥补自己的过错。”
姜昭节的目光将他锁死:“我已经代你前往。”
姜羡不躲不闪:“你是你,我是我。你代替不了我。”顿了顿:“也没有权利代替我。”
姜昭节转身便走,大步流星。
何多多凑到苏斐然耳边道:“大师兄好霸道啊。”
苏斐然:“他听得见。”
何多多哈哈笑起来:“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
姜昭节站住,回头:“你们在闲逛?”
三人立马跟上。
各大宗门布局相差不多,宗门外不远处,必有小镇满足日常供给,三人暂时在此落脚,聚在一起讨论寻剑事宜。
剑是剑门的,寻剑也必然有剑门弟子出面,本来姜昭节已和剑门商量妥当,将姜羡从此事中摘出,谁知姜羡不知道跑去说了什么,硬是作为剑门代表插了进来,还带来了那把剑的资料。
留影石上显出那把剑的模样,与寻常的剑不同,破邪剑的剑身弯曲似蛇,偶有锈迹,却在剑尖处折断,只余下二尺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