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羡转身回房,房门狠狠摔上。
苏斐然:……我说的是实话。
没多久,姜羡出来,下巴一扬:“走吧。练。剑。”
姜羡的剑法本就走汹涌一路,这次便更汹涌了,仿佛要把苏斐然砸死在沙滩上。
苏斐然的这个身体没有接受系统的剑修训练,因此各方面素质都限制了她的发挥,和姜羡练剑更多是为了研究剑式,可今天姜羡完全不留余地,苏斐然只能全力应战。打着打着,都打上了头,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剑越来越快,势越来越猛,两个人像蛇盯住猎物一般,只等对方露出破绽,既而一击命中。
终于,破绽出现。
姜羡一剑直贯!
苏斐然的剑却陡然调转,那破绽瞬间消失,却在姜羡身上出现,苏斐然捕捉到这致命的瞬间,正要命中之时——
“嘣”的一声。
两个人同时怔住,又同时看向苏斐然的剑。
这剑器几番与姜羡的本命剑对峙,终于不堪重负,折落尘埃。
一场战斗未分胜负,便中道而止。
苏斐然叹息:“你说的没错,它质量不行。”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早让姜羡把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此时凑过来,蹲在地上看着那截断剑。伸手戳了戳,有点不安:“你的剑断了。”
某种意义上,被他的剑砍断了。
苏斐然陈述事实:“我只有一把剑。”
姜羡更愧疚了:“那我给你铸一把?”
苏斐然微笑:“好。”
得不到长老的剑,嫡传弟子的剑也能凑合。
但眼下他们没办法继续练剑,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指出对方剑法的不足。苏斐然说姜羡的剑不够灵活多变,姜羡说苏斐然的剑不够光明磊落,正争执不下,忽然抬头,发现多了个人。
阿黛抱着剑,直挺挺站在那里。
苏斐然先反应过来,问她有什么事。阿黛不说话,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直勾勾的目光透过来,令人总有冲动,抬手拨开刘海,看一眼她的脸。
苏斐然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刚伸出手去,姜羡便惊呼:“别!”
小师妹最讨厌别人碰她了!上一个碰了她的人,险些被她一剑劈去半条命!
然而,刘海拨开,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露出阿黛黝黑的皮肤,尤其那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清晰地映出苏斐然的模样。
苏斐然回头看姜羡:“怎么了?”
姜羡:“……没什么。”
苏斐然对阿黛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阿黛问她:“你的剑。”
苏斐然说:“断了。”
阿黛摇头,艰难地拼凑:“铸剑池。”
苏斐然恍然,回头对姜羡道:“不如我借师兄的剑一用。”
姜羡同样恍然:“行啊,那咱们这就去吧。”
阿黛却抓住苏斐然,手指皮包骨一样细小,力量却极大,阻住她的去路,执拗道:“你的剑。”
苏斐然摸摸她的头:“嗯。”
阿黛松开手,牵动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姜羡震惊脱口:“哇小师妹,你居然会笑!”
阿黛立刻收敛表情盯着他。
姜羡闭上嘴巴。
小师妹还是那个小师妹。但苏斐然……
去铸剑池的路上,姜羡时不时偷眼瞄她,思考她究竟哪里吸引阿黛。苏斐然察觉,问他看些什么。
姜羡答:“你身上有一股味道。”
苏斐然愣了下:“修士的身体不染凡尘,哪里来的味道。”
姜羡涨红脸:“我没说你不洗澡。我是说,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香气,香气!”
这么说出来,便觉得那气息更浓了,姜羡不自觉地鼻子一耸。
苏斐然嗅了嗅:“没闻到。”
姜羡不信,凑近了抽抽鼻子,肯定道:“就是有!花香!”
苏斐然明白了:“我师父喜欢侍弄花草,这衣服是他送的,可能沾染了花香。”
姜羡怔然不语。半晌:“你师父送你衣服?”
苏斐然点头:“我的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
“啊哈。亲手做的啊。”他笑起来:“你师父手可真巧,你们师门都不缺衣服穿了吧。”
苏斐然解释:“他只有我一位弟子。”
“啊哈,”姜羡继续笑:“那岂不是所有衣服都送你穿了?”
“是。”苏斐然点头,又有些苦恼:“但其实并不需要。”
姜羡瞥了她一眼,闭嘴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来到铸剑池。
苏斐然察觉姜羡有些异常,问他哪里不舒服,如果坚持不住,明天取剑也是一样。
姜羡摆手:“没有不舒服。”又解释道:“我只恨没有这么好一个师父,天天做衣服给我穿哈哈哈哈。”
苏斐然还是觉得他情绪不对,但前脚已经踏入铸剑池,便没有追问。
进入铸剑池的瞬间,姜羡便庄重起来,向苏斐然介绍这里的情况。
铸剑池中,容纳着宗门所有内门弟子铸造、使用的成品剑,包括仙去的前辈的佩剑,是剑门重地之一,同样是所有剑修心中的圣地。
这里荟萃着天下最知名的无主剑,多少剑修怀着朝圣的心里,希望能够从中拔出一把。
“但那些名剑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拔、出来的。”姜羡道。
苏斐然四下打量:“这里防御似乎不强。”
姜羡摇头:“有胆量又有实力来这里偷剑的人,看重的都是其中名剑,这些名剑已具灵性,一旦察觉恶意,将瞬间织成剑阵,没有人能够抵挡。”
脚步停下。姜羡引苏斐然来到铸剑池的一角分池。池水如寒冰般散着冷气,这冷气浸润着道道剑锋,令剑气寒冽彻骨。
“这把剑是我哥的。”姜羡指了指。
那是一柄锋芒内敛的剑,剑刃不见寒光,剑身宽厚质朴,没有杀意,没有剑气,仿佛明珠蒙尘,看不出半点光泽。
苏斐然有瞬间恍惚。
她探出手去,寸寸接近,将及剑柄。
姜羡道:“拔剑吧,但是注意不要见血……”
“不要!”阿黛的声音骤然插入。
苏斐然一惊,剑已在手。
回头时,便看到阿黛抱着剑看向这里,刘海被拨开,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苏斐然……手中的剑。
“放下。”她说。
剑已拔出,怎有放回之理。
苏斐然试图和阿黛交流,阿黛却陡然拔高声音:“放下!”
这一句声调之高,威势之强,震颤耳膜。
姜羡低呼:“糟了!”
苏斐然尚未明白情况,便看到阿黛冲了上来!
那锋利的冲势,简直是夺命而来。
她下意识抬手,握剑。
“铛!”
双剑相交。
一口血喷出。
第13章 复命 此剑认主
苏斐然见识到了阿黛的威力。
仅仅一击,便伤及肺腑,只靠一股意气,才险险握住剑柄。
或许感到主人心意,手中剑泛起微光,厚重的剑身竟似一轻,为苏斐然减轻了些许压力。
阿黛的目光却骤然变红!
漆黑的瞳孔中仿佛燃起烈火,她的身体也随着目光燃烧起来,怀中剑骤然放大,苏斐然看清了它的模样。
沉重,凹凸,剑柄处,道道锁链缠紧,当啷作响。剑身上,锈迹斑斑,不见真身。
如凝山岳,却又仿佛能轻易折断。唯有那冷厉剑光,似寒风过境,气息砭骨,于微光闪烁中,渐趋虚无,而阿黛的身影却越发明晰透彻,所有沉凝森然汇聚于此,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剑。
她便是剑。
姜羡大喊:“快跑!”
苏斐然转身就跑。
阿黛却紧追不舍,自身后而来,一剑横扫。
狂风过境,群剑铮鸣。
姜羡止步转身,抬剑,剑影重重,复归于一:“百川归海!”
两剑相交。
阿黛去势不减,所向披靡。
手臂酸软,剑声哀鸣。鲜血逆流而上,被姜羡咬牙咽下,眨眼剑势又起。
苏斐然看准时机,抛出符纸,高声道:“五行相催,刚剑持威!”
姜羡顿觉剑意稍盛,遂一鼓作气,横剑向前,似江流浩荡,奔流不息。
百川剑法第二式:沧海横流!
符纸已出,苏斐然摸上手镯,空中白影一道,白牙腾跃而出。同时苏斐然双手握剑,并力向前,心念如一,汇聚周身之力,海面平平如镜,却似卷万丈狂澜,风初起,云乍现,雷惊响,雨倾溅。心随念转,剑随心动,斩!
苏斐然高呼:“姜羡!”
两日间,他们多少次以剑相接,分析彼此一招一式,找到漏洞又弥补破绽,仿佛正为了此时此刻。
瞬息之间的默契。
两剑封锁而来。合力一击!
前无进途,后无退路。
上方还有白牙,手持法器板砖而来!
“铛!”轰然炸响。风烟弥散。
苏斐然和姜羡对视一眼:成功?
不。
“咔嚓”一声,阿黛剑身上的锈迹开裂,露出通红的光。
姜羡瞬间变色:“不好!”
光芒亮起时,阿黛眼中红光一闪,泛着金属熔炼的色泽,再度向前,沉重的剑身毫无锋芒,却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而此时,经方才全力一击,两人已经力竭,竟只能看着那剑当头劈来。
苏斐然手指摸上一物,是从那活死人的储物袋中获得的,三百里传送符。
但,只能带走一人。
姜羡突然抓住她手臂,苏斐然条件反射几乎将他弹开,却感到一阵猛力:“上来!”
苏斐然不由自主,下一刻已脚踏长剑。不想长剑剧烈一荡,直接将苏斐然甩了下去。亏得她反应极快,伸手一捞,抓住姜羡裤脚。
一连串动作不过在电光石火间,当姜羡御剑蹿出,阿黛那一剑恰恰击落。
土地崩裂,烟尘腾空。强烈的冲击力直接将姜羡的剑弹出去,只见天光骤亮。
他们直接弹出了铸剑池。
身后阿黛却也不慢,穷追而至,同样冲出铸剑池,紧咬在后。
姜羡抓着裤腰,竭力稳定飞剑,却仍摇摇晃晃,眼看阿黛便追了上来,只差一蹿。
她蹿了过来!
巨大的剑身直劈而落。
阴影当头笼罩。
苏斐然掏出土符,搜空手镯中所有坚实法器。便是硬挡,也要挡住这一击!
正在此时。
一枚细巧之剑当空落下。
轻盈得如一朵落花,仿佛随风而舞,却又坚定不移。
砸向阿黛!
极细与极阔。极轻盈与极笨重。瞬间碰撞。
气流再度炸开!
苏斐然与姜羡再被弹出,回首时,却见那轻盈细巧之剑,将那宽阔厚重之剑,直砸入土,地面轰然陷落。
而那把剑却随风飘摇,落至一人手中。
那手同样极纤巧,那人同样极轻盈。白色衣袂荡开风尘,她若有所觉,向苏斐然看来,微微颔首。
“是掌门。”姜羡的声音飘如飞絮。
他已经脱力,只靠一口气支撑许久,掌门来到,那一口气便散了,飞剑立刻飘荡,到最后直接将二人扔了下去。
苏斐然又要去捞,姜羡立刻扯住裤子离她远点,最后一齐摔了个结结实实。
谁都没爬起来。
姜羡咳嗽几声,看着天空说了句:“真蓝啊。”
没听到回应,他扭头:“死里逃生,你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算不上。”
经历过太多生死,方才还没有到极限,苏斐然心知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不说传送符,便是她身上的各种法器符纸丹药,质量再差,硬堆起来也能抗住阿黛几剑。剑门铸剑池动静这么大,若抗住那几剑还等不来援兵,那剑门估计离灭门不远了。
但姜羡却是第一次经历,本来心惊肉跳,见苏斐然这般淡定,便也慢慢平静下来,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黑暗便汹涌而来,伸出无数双手,拖拽着他下沉,下沉。
星垂四野。
“嗷!”姜羡惊叫一声,腾地坐起。
他伸手一抓,将罪魁祸首送到眼前,发现是个白团子。模样有些像刺猬,却只有柔软的白毛覆盖全身,大大的三角耳朵柔软地贴合身体,还有一截棍子样的小尾巴,正触电一般抻直。
正是这家伙,刚才咬了他一口。
姜羡将它扔给苏斐然:“是你的吧。”
苏斐然对这野性难驯的家伙没有好感,用的时候拎出来,眼下不用,直接塞进手镯。
“嘶。咬人可真疼,手指头差点断了。”姜羡甩着手指,见苏斐然目光清醒,便问:“你没睡?”
苏斐然点头:“想些事情。”
姜羡想起什么:“今天这件事很奇怪,阿黛平时并不这样。”
“她不想我拔剑。我以为是剑有问题,但仔细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苏斐然将到手的剑递给姜羡。
姜羡接来一看,目瞪口呆:“你……”
苏斐然:“我?”
姜羡一副天塌了的模样:“你,你怎么认主了!”
苏斐然怔住。
姜羡看起来要哭:“这是我哥的剑啊,他多宝贝这把剑,非磨着我求师母重铸,我师母花了十年时间才铸成!结果……你居然认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