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糯团子
时间:2021-06-22 09:48:57

  年纪尚小的沈知夏只能勉强稳住心神,她不敢轻举妄动,深怕一不小心就挨打。
  车子最后是在一个烂尾楼停下的。
  沈知夏数着楼梯上楼。
  一小间屋子,挨挨挤挤坐了十多个小孩,都是从不同地方拐卖过来的。
  沈知夏蒙着眼睛被推进屋。
  十来平米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隐隐还能听见小孩的啜泣声。
  沈知夏闷不知声找了个角落坐下。
  有小孩的哭声自然少不了吵闹,然而每次有人大吵,都会招来一顿狠打,渐渐的所有人都学乖。
  头三天沈知夏还能勉强维持住镇定,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孩的减少,沈知夏也开始慌乱。
  之前和她同车的女孩前天就被带了出去。
  一门之隔,沈知夏清楚听见对方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男人恶心的笑声。
  再然后,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回过房间。
  小女孩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胖子有时也会挑男孩出去。
  每当胖子进屋挑人,恶心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时,沈知夏都恨不得缩成一个小球。
  恐惧和不安是她最真实的写照。
  徐星临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少年不动声色往沈知夏身边挪了一挪,挡住了胖子□□的视线。
  待对方走后,徐星临又忍不住开始咳嗽。
  “谢谢。”
  这是被拐之后,沈知夏第一次说话。
  她一张脸早就灰扑扑的,只剩下眼睛还有光亮,好奇地打量着身侧的少年。
  “你是……感冒了吗?”
  她记得少年的身子不太好,有时还会咳一整晚。
  不过怕惊扰到别人,少年都会刻意压低声音,只是难免会憋红一张脸。
  徐星临笑着摇头:“不是。”
  一连几天,都是徐星临帮忙将沈知夏挡在背后,渐渐的,沈知夏也和对方熟络起来。
  “我叫沈知夏,知了的知,夏天的夏。你叫什么呀?”
  “小九,我叫小九。”
  有了同伴的沈知夏勉强找回了主心骨,也渐渐知道了小九只是徐星临的小名,因为在家排行第九。
  徐星临经常咳嗽是因为身体不好,从小落下的毛病。
  母亲看他病恹恹的,又不能干农活。
  碰巧家里也养不了那么多小孩,就将他送给了别人。
  徐星临是沈知夏那段灰暗日子唯一有色彩的一笔。
  “小九,你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耶。”
  “我没见过粉色的洋桔梗,很好看吗?”
  “我以前睡觉前,妈妈都会和我说晚安的……你没有吗?”
  “那我以后每晚睡觉前,都和你说晚安,这样你也有晚安了。”
  “小九,你好厉害,居然会折戒指……是送我的吗?”
  “可我折得好丑,还是等我长大,攒钱给你买戒指吧,这个太丑了,配不上你。”
  “芒果过敏,那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吃芒果了?”
  “我只吃过蛋黄酥,红豆酥是什么?”
  “小九,等我们出去了,我就让我哥哥给我们买红豆酥。”
  可惜诺言最终没有兑现。
  关在屋子久了,到后来,沈知夏的精神也逐渐崩溃,晚上睡觉时还会偷偷咬着自己的手哭。
  特别是当听见胖子有关自己的谈话,说已经有买主看上沈知夏,下周就会过来取货。
  沈知夏一张脸吓得发白,她开始感觉到绝望,抓着少年的手低声哽咽。
  “小九,我是不是永远也见不到我爸妈了?”
  “不会。”
  徐星临将自己右手的红绳解下,送给沈知夏。
  “这是我小的时候,我奶奶给我求的,说是可以保平安。”
  可能真的是徐星临送的平安绳起了作用,本来约好的买主突然改了主意,胖子不得不另寻买主。
  沈知夏长得好看,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胖子开价也不低。
  也因为如此,他们才迟迟没有对沈知夏动手。
  这群孩子中间,就她和徐星临长得最标志。
  约好的买主临时变卦,沈知夏暂时躲过一劫。
  或许是见他们听话,后来胖子也没管他们,甚至还将徐星临和沈知夏关在了同一个房间。
  徐星临有了充足的空间可以观察楼下的形势。
  周围只有一个居民楼,来往人并不多。
  “小九,你是想往楼下丢东西求救吗?”
  “不是。”
  他们待房间在八楼,就算丢东西,估计还没到一楼,就先被风吹走了。
  “那你想什么?”
  “对面楼有一个大叔,他每天晚上都很晚才下班,我们可以想办法向他们传递讯息。”
  可惜没等他们成功,胖子就已经帮沈知夏找好下家。
  买主是本地人,过两天就能上门提货。
  沈知夏抖如筛子,徐星临却反而镇定下来。
  “没事的。”
  他小声安慰:“我刚刚听见他们说,明天晚上他们会出去庆祝,到时我们再找机会,向那个大叔求救。”
  说着,徐星临还朝沈知夏扬了扬唇角。
  “知知,你一定会出去的,我还等着你请我吃红豆酥呢。”
  沈知夏勉强镇定下来。
  又眨眨眼,好奇:“我还以为你攒了那么多感冒片,是给他们准备的。”
  徐星临身体不好,总借故和胖子讨要感冒片。怕他生病不好出手,所以胖子也没怀疑。
  沈知夏振振有词:“我每次吃感冒片,很快就睡着了。”
  沈知夏知道感冒片的副作用是嗜睡,还当徐星临是准备偷偷放在胖子的饭食里边。
  她见过对方将感冒片碾碎。
  只是她从未想到,徐星临碾碎的感冒片,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皱着眉,问徐星临。
  “小九,你有没有觉得……这水的味道有点奇怪?”
  “没有吧,我的和以前一样,你要不要再多喝一点试试?”
  沈知夏信以为真,没过多久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
  再往后,她只看见徐星临朝自己扬了扬笑脸。
  沈知夏是睡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忘了和徐星临说晚安。
  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却发现徐星临已经不见了人影。
  客厅传来胖子气急败坏的声音:“跑了,他往楼上跑了!”
  小个子轻啐一口,笑得猥琐:“怕什么,二楼的防盗门早被我锁了!看老子怎么弄死他!”
  然而他们没想到,徐星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往楼下跑,他直直冲向天台。
  本来就是烂尾楼,沈知夏甚至能听见楼道传来的脚步声。
  急促又凌乱。
  沈知夏住的是顶层,再往上就是天台,她隐隐还能听见天台传来的说话声。
  那之后的很多年,沈知夏都忘不了。
  当时自己被关在那间屋里,只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口,就那样直直看着徐星临从窗口掉下。
  速度很快。
  快到沈知夏还没冲到窗前,外面已经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然后——
  万籁俱寂。
  徐星临走的那天,没有瓢泼大雨,也没有漫天飞雪。
  相反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好看,星星也很亮。
  然而沈知夏却永远失去了她那颗星星。
  一屋子十九个小孩,最后只救回了八个。
  沈知夏就是那八分之一。
  ……
  “小九。”
  酒店房间内,沈知夏醉醺醺抱着酒瓶,一双眼睛早就哭成杏仁眼。
  她今天在墓园待了一整天,要不是最后被守门的阿伯发现,沈知夏估计还能在上面待一整晚。
  为数不多的理智只能撑着沈知夏回到了酒店。
  地上满是喝光的酒瓶子,沈知夏蜷缩在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左手还抱着一小盒红豆酥。
  “我给你带了红豆酥,这家的红豆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沈知夏喝得酩酊大醉,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
  直到门外陆陆续续连着传来敲门声,沈知夏才迷糊醒了过来。
  她人挨着床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坐着,只撑了半边的手臂,抬眼往屋外瞧。
  除了一小盏橘黄色的小灯,再无其他。
  沈知夏又重新趴着睡下,临睡前还攥着自己右手的平安绳不放。
  似是幼鸟找到了归属般安心。
  窗外灯火通明,如同点缀的灯火,为黑夜撑起一点光亮。
  自从收到沈知夏在南城的消息后,江旭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凌晨三点半,江旭候在房间外,一双墨色眸子看不清情绪。
  沈知夏下榻的是沈家的酒店。
  一门之隔,江旭陆续还能听见房间隐约传来的铃声,确定是沈知夏的手机无误。
  提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放下。
  江旭虚虚靠着门,颀长身影映在墙面上,倦鸟般孤独落寞。
  沈知夏的电话始终没有接听,好在她哥哥还算靠谱。
  沈时喻本来提前了一天想回南城,结果转乘中遇上有人朝飞机丢硬币祈福。
  整个航班被迫取消。
  沈时喻不得不重新改签,接到江旭电话时,他人正好准备登机。
  “她电话我也没打通。”
  “你现在已经在知知房间门口了?”
  那段往事沈家每个人都恨不得将沈知夏的记忆永久尘封,根本不可能主动提起。
  江旭隐约察觉到沈时喻在避讳着什么,然而他当时一颗心都挂在屋里的人上,无暇顾及其他。
  “酒店的前台说,知知是在下午五点办理的入住手续,然而晚上七点侍应生过来敲门送晚餐,屋里无人应答。”
  江旭语气冷冽。
  沈时喻皱眉不语。
  他是知道内情的,8月10日是徐星临的忌日,沈知夏每一年的今天都不会好过。
  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徐星临才会从高楼坠下。
  导火线是自己,否则她的小九也不会死在那个黑夜。
  再后来她开始借助酒精,有一年甚至还喝到酒精中毒,好在发现得早,才没有酿成大祸。
  怕往事重演,沈时喻不敢耽搁。
  忙不迭联系了酒店经理,让人送了房卡上楼。
  房间重启时,沈知夏还没醒过来。
  浓重的酒味在整个房间弥漫,房间点了一盏橘色的小灯。
  光线并不明朗,江旭差点还踢翻了一个酒瓶子。
  玻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床边的一团黑影终于有了动静。
  沈知夏睁着迷蒙睡颜,喃喃抬起头,唇角还往上扯了一扯。
  “你来啦。”
 
 
第三十五章 
  夏天的夜晚总是聒噪的, 蝉鸣虫叫充斥着耳廓。
  沈知夏考拉似的挂在江旭身上,男人的肩头早就僵住。
  一晚上的提心吊胆在此时完全化作了怒火。
  他视线一点点往下,最后落在沈知夏微醺的睡颜上。
  可惜罪魁祸首已经闭上眼, 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沈知夏。”
  江旭嗓音微沉, 他毫不客气扳着人下巴往上抬。
  男人眼底隐隐有了怒气,江旭咬牙:“我是谁?”
  可惜沈知夏却不为所动, 她一只手还环着江旭脖颈,眼角还有泪痕。
  江旭一瞬不瞬盯着人, 双眉紧紧拢在一处, 胸腔震若鼓声。
  好像很久之前, 沈知夏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会趁着无人角落, 偷偷卷了自己袖口,一张小脸微皱着。
  “阿旭, 你怎么好像一直不开心?”
  起初沈知夏跟在江旭身后跑时,江旭从来都没拿正眼瞧过人。
  好几次还鸽了人,然而沈知夏却从来没生过气。
  她只会规规矩矩笑了笑, 嗓音是天生的温柔。
  “没事的,我等阿旭忙完就行了。”
  好几次陈曜起哄揶揄, 沈知夏也不生气, 像是温顺的小羔羊。
  “阿旭开心就好啦。”
  “我只想要阿旭开心。”
  沈知夏几乎是对江旭百依百顺,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 江旭以为所有的女孩都如同沈知夏一般。
  直到看见陈曜无理取闹的女朋友。
  那时开始, 江旭才开始正眼瞧人, 不过对沈知夏也谈不上心悦。
  只觉得沈知夏听话, 好糊弄,省麻烦。
  她不会告状,也不会在姜艺面前搬弄是非, 偶尔给点甜头就开心大半天。
  江旭很满意这样的人。
  夜色浓重,房间只留了一抹光亮。
  沈知夏本来就白,江旭掐这么一会功夫的时间,她下巴已经有了红色的指印。
  江旭松开手,双眉却依旧没有舒展。
  “沈知夏,我是谁?”
  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之后,怀里的小人终于不耐烦睁开眼。
  再三看了江旭好几眼之后,沈知夏好似才清醒,透过一双朦胧睡眼,迷糊道。
  “……阿旭。”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江旭却心满意足,紧拢着的眉毛也终于舒展。
  然而还是不忘重复一遍。
  “沈知夏,我不是陆衡。”
  他眉眼难得掠过几分疲惫和无力,江旭攥着的左手稍稍松开,他低着头。
  “……你别认错人。”
  如若不是沈知夏已经睡去,江旭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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