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连着拍了三条之后，导演还是忍不住，将人训了一顿。
“小沈，你刚刚一直在盯着黑板干嘛？”
“而且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可能还没看见人跳楼就先害怕上了？”
导演说得句句在理。
众目睽睽之下，沈知夏第一次觉得坐立难安。
她努力说服自己看一眼窗外。
就一眼，一眼就好。
心跳持续加速，墙上的钟表又多出一圈。
沈知夏清楚听见了导演喊“action”的声音，以及各摄像机准备就绪的动静。
剧中小蒋正在上英语课，老师是学校特聘的外教，一口伦敦腔纯正非常。
外教声音很好听，伴着窗外徐徐鸟声。
小蒋单手捧着腮，右手还在对着黑板抄笔记。
忽的，一声急促的鸟叫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像是所有恐怖片的开端。
小蒋下意识抬头往外望去。
只是为了演戏效果，自然不可能真的让演员从高空坠下，所以这一部分全靠沈知夏自己的想象。
盛夏、高空、坠楼、愧疚。
每一个词都在提醒着沈知夏十几年前看见的那一幕。
神经被牵动，精神被控制。
心跳如擂鼓。
“I heard the echo，from the valleys……”
窗内是徐徐的朗读声，窗外是满目的秋色。
台上，外教还在做翻译，泰戈尔的《生如夏花》。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台下，沈知夏右手无意识转动着笔，微微泛白的面孔暴露了她此时的不安和紧张。
她紧紧抿着唇，只是不经意瞥一眼窗外。
呼吸忽的骤停。
意识失去的前一秒，沈知夏只记得有人及时伸手，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男人熟悉的香水味在鼻间蔓延。
白兰地、修容皂、零陵香豆。
是江旭常用的那款香水味。
“别看，沈知夏。”
“——别看。”
第四十九章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 混着丝丝缕缕的熟悉。
窗外秋风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树叶轻飘飘落在脚边。
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也没有鲜血淋漓的一幕。
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 沈知夏却仿若看见了半小时前还在和导演拉锯的自己。
她不喜欢坐在窗边, 因为总随时随地感觉会有重物在耳边坠下。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牵动起沈知夏无数的紧张和不安。
可惜导演还是很明确拒绝了沈知夏，顺便对她今天的状态表示怀疑。
按照以往, 这种情感的爆发点对沈知夏而言不算难事。
然而她今天却频频出了差错。
时间在倒流、放大，现场所有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涌一般, 铺天卷地向沈知夏袭来。
再然后,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坐在那个窗口, 好不容易强装镇定进行完前面的拍摄流程。
只需再一眼, 再看窗外一眼。
如同百米冲刺一般，只需冲破红线最后一点, 然而沈知夏还是失败了。
铺天卷地的窃窃私语先是安静了俩仨秒，继而又全数成了狂风骤雨，一窝蜂朝沈知夏席卷而来。
先跑过来的是小渔, 然后是时刻盯着现场的导演、工作人员，最后是刚在隔壁拍摄完的陆衡。
“——知知！”
“医生呢, 剧组的临时医生呢？”
“沈老师？！”
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无数的声音过后, 沈知夏却只来得及听到了最后一句。
“别看, 沈知夏。”
“别看。”
江旭的声音沉稳有力, 男人宽厚的手心往下, 是灼热的体温。
白兰地、修容皂、零陵香豆。
鼻尖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弥漫, 然而沈知夏最后还是失去了意识。
像是雏鸟失足从树下坠下一般无力。
……
沈知夏醒来的时候，入目却是冷白的一片。
她人已经从剧组被接回，送来了医院。
门口还有人刻意压低的嗓音, 是沈时喻和小渔。
沈时喻才从机场赶回来，一身的风尘仆仆，眉眼间皆是疲惫。
听见病房有了动静后，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声。
“知知，你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医生刚刚才给你检查完身体，要不要我……”
小渔急哄哄推门而入，一大串关心言语从口中冒出后，最后却只收获了沈知夏一个平静的眼神。
“几点了？”
“啊？”
小渔愣了大半晌，最后还是沈时喻接过了话茬。
“你睡了一天一夜，身上有哪儿不舒服吗？我让医生过来。”
“不用了，哥。”
她视线越过沈时喻肩膀，然而除了医院的仪器设备，再无其他。
她微微拢了拢眉。
沈时喻像是看懂沈知夏微皱的眉头，没等自家妹妹问话，就已经回答了她心底的疑问。
“江旭送你过来的。”
“他昨晚守了你一夜，刚被我打发回去休息了。”
沈知夏淡淡收回视线，没说话。
沈时喻继续：“医生说你是低血糖晕倒的。”
提起此事沈时喻都忍不住皱眉。
“怎么回事啊沈知夏，你不是一日三餐都会给我发照片的吗，怎么还会低血糖？”
从小到大沈知夏对于不利的话题都会下意识回避。
这次也一样。
沈知夏精湛的演技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沈知夏病恹恹靠在床头，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哥，我头疼。”
可惜沈时喻不是普通观众，也不是沈知夏的粉丝，不吃沈知夏这一套。
他一秒看穿，面无表情戳穿沈知夏。
“你刚做了脑部CT，结果显示一切正常，需要我给你看报告单吗？”
沈知夏：“……”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姜艺正好和推门出去的小渔碰了个正着。
“江姨，你怎么也来了？”
沈知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却被姜艺眼疾手快拦住了。
说来也巧，沈知夏上一回见到姜艺是在医院，这次也一样，只不过病床上的人不同罢了。
有了长辈在身边，沈时喻得以松口气，他拍拍沈知夏的肩膀。
“我出去找下医生，你和江姨聊会天。”
沈知夏温顺点头：“好。”
不过姜艺可没给她聊天的时间。
姜艺本来就是过来送饭的，一桌子陈列上来全是补品。
“这是我让阿姨炖的大骨汤，你喝一点，对身体好。”
“还有这边，是我熬的梨子汤，润喉用的……”
姜艺送来的东西不少，单是食盒就满满当当堆满了茶几。
沈知夏莫名有点目瞪口呆，不知道的还以为姜艺拿了个什么魔法口袋，什么东西都有。
沈知夏是下午才醒的，然而单是姜艺在的这半个多小时，沈知夏已经吃的东西比之前一整天的进补都多。
她本来就不擅长拒绝长辈的好意，更何况姜艺还一个劲的递东西过来。
到最后沈知夏自己都无奈。
“江姨，我真吃不下了。”
她摆摆手，表面上不说，其实沈知夏自己还记挂着回去拍戏的事。
“而且我的戏还没拍完，吃胖了上镜不好看。”
“别胡说。”
大人永远只会嫌弃家里的小孩吃太少，姜艺明显也是这一类，恨不得沈知夏将自己带来的餐品都品尝一口。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了给你送来？”
“……明天？”
沈知夏喝汤的手腕一顿，透过一双清明双眸看姜艺。
“我哥不是说我是低血糖才晕倒的吗？”
她一脸的狐疑，“那我今天应该就能出院吧，又不是什么大病。”
“是……是低血糖，但是还是得将养几天。”
姜艺眼神莫名有几分闪躲，不过又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你就是之前不注意，才会晕倒的。”
姜艺又拉着人絮叨了好一阵，沈知夏吃的药有安神的效果，没一会就打起了哈欠。
姜艺没吵人，直说了让沈知夏好好休息，就掩门出去了。
病房又重新恢复安静，只有床前的小壁灯留了一圈淡淡的光影。
姜艺望着床上沈知夏恬静的睡颜，无声叹口气，最后又悄无声息出去了。
……
“……知知睡了？”
病房外，说是去找医生的沈时喻，其实一直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直到看见姜艺掩门出来，沈时喻才小声问了一句。
他身边还坐着一人。
是去而复返的江旭。
姜艺朝沈时喻点点头，又看向江旭：“不进去看看吗？”
江旭明显顿了下，脸上掠过几分迟疑，最后还是摇摇头：“不了。”
其实昨天江旭会出现在剧组完全是偶然。
昨天陆衡的粉丝后援会组织过去剧组探班。
陈曜作为一个二十四孝的男朋友，在女朋友不能及时到场的情况下，自然就顶替过去。
又顺手将江旭捞了去。
江旭差点直接和人当场断绝关系，他扬眉看人：“你让我去探陆衡的班？”
“谁让你去看陆衡了？”
陈曜白眼快翻到天上，提醒：“他和知知就在同一个剧组。”
这话陈曜不说江旭也明白，生活不像朋友圈，一键屏蔽就可以避开所有的消息。
何况沈知夏和陆衡同剧组拍戏的消息铺天盖地都是。
从两人第一天进组，片场外的黄牛都比平时多了一倍，偷跑的物料比男主女主都多。
江旭有时在公司，都能听见员工在讨论两人绯闻的真假。
江旭想装作视而不见都难。
被陈曜拉上车时，江旭还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不过昨天看见沈知夏失态的那一刻，江旭无比庆幸自己当时跟着陈曜过去。
知子莫过母，看出江旭的踟蹰，姜艺朝人一抬下巴。
“江旭，你送我下楼吧，我东西有点多。”
光是便当盒就有好几个，沈时喻看见也想过去搭把手，却被姜艺摆摆手拒绝了。
“不用不用，江旭送我下去就行，时喻你在这看着知知，别让她醒来找不着人。”
……
江旭一直将姜艺送到医院门口，才将便当盒交由母亲手上。
车子就停在梧桐树下，秋风乍起，洋洋洒洒的梧桐树已经落满了车顶。
月明星稀，清冷月光落了一地的银辉。
将姜艺送上车之后，江旭倚在花圃边，又熟门熟路掏出烟盒。
江旭最近抽烟有点凶。
何况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全靠尼古丁支撑着。
姜艺说过好几次都无果。
往常江旭还知道避着姜艺，然而今天姜艺人还没走多远，就先透过后视镜看见江旭指间猩红闪现。
氤氲白雾模糊了江旭棱角分明的面容。
姜艺双眉稍拢，最后还是先让司机靠边停车。
蓦地看见去而复返的姜艺，江旭稍稍怔住，下意识将烟掐灭。
江旭：“妈，你怎么……”
姜艺：“有时间谈谈吗？”
江旭：“……嗯。”
……
簌簌的梧桐叶铺了一整条街道，晚上的医院依旧灯火通明。
偶尔还有救护车亮着灯从院门口经过。
“你喜欢知知吧？”
江旭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开门见山，诧异回眸看了母亲一眼，正好对上姜艺深邃的目光。
“被拒绝了？”
之前还只是惊讶，现在却完全是震惊的状态。
姜艺的话完完全全是陈述的语气，如果不是确信当时在场的就只有沈知夏和自己两人。
江旭差点以为姜艺也在现场。
秋风在空中打了个小卷，落叶扑簌落在江旭脚边。
他自嘲一笑，片刻方道。
“……很明显吗？”
江旭自以为做得足够隐蔽，足够的不动声色，没想到还是一眼就被姜艺看穿。
姜还是老的辣，都这时候了姜艺还有闲心笑话儿子。
“其实我也只是怀疑，毕竟……”姜艺笑笑，微顿，才将话补充完毕。
“知难而退不像你的风格。”
确实不是江旭的风格。
江旭顺风顺水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栽的跟头就是在沈知夏身上。
夜风从树梢穿过，梧桐叶悄无声息落在江旭脚边。
他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一天落日黄昏，沈知夏顶着一身的晚霞，就那样坐在江旭身边。
女孩双眸依旧澄澈，依旧清明。
她说：“江旭，我不值得被人喜欢。”
她说：“江旭，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说：“江旭，我不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你别喜欢我了。”
第五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