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名侍卫之间,钗儿直直地看了金凤儿片刻:“你为什么要杀他。”
“别误会,才不是我,”金凤儿却矢口否认,道:“说了是他自己寻了短见。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手中攥着的人命多了去了,大概也觉着自个儿罪有应得吧……你说呢?”
钗儿深深呼吸,定了定神。
她有点不信冯英就这么死了,虽然恨极了他,虽然也想亲手杀了他给十四报仇,但毕竟是从小就跟着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两名侍卫拿不准是要拦还是退开,正犹豫中,只听钗儿道:“闪开。”
侍卫们一愣,还在迟疑,金钗儿却已经没了耐性。
她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刹那间两个侍卫只觉着眼前一花,头重脚轻,身不由己往前栽倒!
钗儿看也不看一眼,垂手往前又走。
这一举动把在场众人都吓呆了,金凤儿尤甚,她忍不住踉跄倒退了几步:“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可不要轻举妄动,而且、我这样……也是为了十四报仇。”
钗儿置若罔闻,已经走到了牢房边上。
透过栏杆往内看去,只见冯英身形扭曲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跟脖颈的地方又一大滩醒目的血迹,他的干枯的一只手死死地扣着地面,用力过甚,那如枯枝似的指骨都掰断了也不知道。
钗儿看到这个情形,心头一颤,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怅然若失,空空如也。
但同时因着冯英的死状却猜到了冯公公的死因:他是中毒,但这毒药的烈性却绝非一般,不然的话,冯英不至于痛到如此地步。
钗儿一时忘了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如一截枯槁朽木的冯英。
这个阴狠的、残忍的、令她恨之入骨也曾经畏之入骨……却偏偏是教养她长大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站在原地,恍然失语,脑中一团空白。
就在金钗儿出神之时,另有几名侍卫围上前来。
原来是金凤儿见她呆站不动,便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于是指使侍卫们要将她拿下。
侍卫们不晓得金钗儿是什么来历,但既然是良娣吩咐,自然照办,其中一个便要去捏钗儿的手腕。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握住了那纤细的腕子,就在担心自己用力太大会捏碎钗儿的手腕之时,突然手臂一震,与此同时半边身子酸麻无力,侍卫低呼了声,向后踉跄倒下。
而钗儿旋身回首之时,又有一名侍卫倒地,剩下那个较为机灵些,见势不妙早早避开。
金凤儿见那侍卫握住钗儿的手腕,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已然情形反转。
她双眼圆睁,心中又惊又恨。
此刻钗儿看着她道:“你是在心虚吗?”
金凤儿一愣,继而道:“你在说什么?”
钗儿说道:“不然的话,为什么急着叫人对我下手?”
金凤儿咽了口唾沫,却又露出了一种人畜无害的笑:“我哪里叫人对你下手了?都是这些人以为姐姐你心怀不轨,他们才自行动手的……混账东西们,还不退下?”
明明是她下的令,如今却见风使舵当面否认,而且语气神情自然而然的,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侍卫们无可奈何,只能悄然退后数步。
蕊儿看了眼钗儿,也低着头慢慢退了几步。
钗儿看着金凤儿的笑容,淡淡道:“你不要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
“是什么?姐姐只管说,只要我知道的,我有问必答。”
钗儿说道:“你为什么要出卖十四哥。”
金凤儿眨了眨眼:“我、我没有!”
钗儿眉头微蹙:“你不必遮掩,我都知道了,我只要一个解释。我知道十四哥对你很好,从无亏欠,你为什么要害他。”
“姐姐从哪里听说的?一定是有人胡说,”金凤儿满是委屈,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我正是恨冯英害死了十四,所以才……不肯饶他,我怎么会害十四哥呢。”
“住口,不许你这么叫他。”钗儿握了握拳:“我不想看你演戏,我只要一句实话。”
“好吧,我不叫,我也说实话就是了,”金凤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姐姐你难道你忘了上次……他拼命保护我的事?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不懂?只是冯英逼迫我让我交代,我不肯,他就要折磨我,十四哥怕我吃亏,所以才要替我跟冯英说情的,谁知道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恰如其分地落下,这一点却也是天赋异禀,是钗儿所望尘不及的。
私心里说,钗儿真愿意这么相信,毕竟这可是她的亲妹妹,事实是一回事,心里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钗儿不愿意金凤儿是那么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希望金凤儿还有一点点良善。
但另一方面,钗儿又清晰地知道:她是在演戏。
这个人,就是坏透了!
钗儿站在原地不动,垂在腰间的手轻轻地一挥。
原先制服几名侍卫的银针,正贴在她的指缝之间,这么一甩,银针嗖地出手,直奔金凤儿。
金凤儿到底不会武功,只觉着手肘处微微刺痛,像是给蚊子叮咬了一口,她看了眼,大袖垂落,却毫无异状,她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远处的蕊儿虽然退开了,但实则悄然地抬眸望着这边,她早留意到银针给钗儿藏在指间,而在她抬手的刹那,那一点银光也随之没入了金凤儿的手臂,应该是已经刺入了。
蕊儿眼神变了变,却仍是安静地低下头去,就像是什么都没见到。
“最后一次机会,”钗儿凝视着金凤儿:“给我实话。”
“我都……啊!”金凤儿才要继续演下去,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疼的她一句话都没说完就惨呼出声。
她本能地伸手握住右臂,但就在碰到右臂之时,金凤儿整个人往前扑倒,她倒在地上,惨呼两声后才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把大袖掀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赫然多了一根极细的银针!偏偏因为她刚才一摁,已经刺入了大半!
“这、是你……”金凤儿低吼了声,抬手要去将针拔起,谁知才一动,却又疼的抽搐起来,她忍不住骂道:“你这、贱……”
却气虚的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钗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冷汗正从金凤儿的额头脸上滚落,钗儿道:“我刺的是你的气穴,四肢百脉的气交汇之所,这会儿的疼才是开始,若我不救你,你会疼的昏死过去,以后也会坐卧不能,胀气而死。”
金凤儿浑身乱颤,不知是疼的还是给钗儿的话吓得:“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钗儿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要害十四哥。”
黄豆大的汗从金凤儿脸上滚落,她喘了两口,发狠道:“好,好,是我害死他的!他活该,谁让他心里只有你……他答应过我要帮我的,但他什么也么做到,反而、反而要为了你离开我……”
“只为了这个?”钗儿的眼睛逐渐睁大,怒恨悲痛交加:“你、你简直……”
“你不用骂我,也不用怪我!你如果要怪我不如怪你自己!”金凤儿大概是疼的疯了,竟大声吼了出来。
钗儿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金凤儿道:““你、你以为是我害死他的,你……你想错了,真正推他上绝路的是你!”
“你、你胡说!”钗儿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金凤儿的脸色惨白,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无能为力,只咬紧牙关说道:“他都跟我说了……以前他是怎么保护你、对你好的……可是你却、你却不喜欢他,所以他才找我!哦对了……你以为是他动手杀你是不是?你大错特错,他怎么会忍心对你动手,他处心积虑地想帮你离开东厂……”
说到这里,大概是疼得太厉害,金凤儿声音渐渐小了,眼睛泛白,将要晕厥。
钗儿纵步上前,抬手将银针拔了出来,又飞快地在她肩头颈间刺了两下纾解,果然金凤儿幽幽地又睁开了双眼。
钗儿盯着她:“你说十四哥是想帮我离开?可我明明看到是他对我动手……”
“对你动手的另有其人,”金凤儿声音有些轻,她咳嗽了声,大概是感觉到自己不那么疼了,才又瑟瑟说道:“其实冯英、冯英根本没打算放你离开,冯英暗中下令,让十四杀了你!”
钗儿身形一晃。
“但是他、他表面答应,心里却策划怎么送你离开,谁知道冯英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便又派人、加害……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已经逃走,”金凤儿喘了两口气,才又说道:“他因为这个,给冯英惩罚,当不成男人了,可偏偏又发现、发现你居然进了侯府,还要跟白梼成亲!哈哈,你知不知道他多么失望,多么绝望……”
钗儿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金凤儿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钗儿正要起身,身后一只手探出来,在她脑后的哑门穴上轻轻一摁。
眼前发黑,身形往后倒下的瞬间,钗儿听见一个声音带点轻薄地说道:“十四也忒蠢了,竟然为了你们姐妹两送了性命……”
朦胧中钗儿看见十二那张阴柔的脸,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跟记忆中那个举刀刺向自己的“十四”的眼睛逐渐重合……
“是你……”钗儿的血都冷了,“原来是你!”
十二扶着她,像是捉住了猎物,他坦然承认:“确实是我,若不是十四赶到拦住了我,你也未必能顺利逃走。”
就在这时候,金凤儿道:“你还跟她说什么废话,还不快杀了她!”
十二微怔,有些迟疑地:“她现在可是白梼的夫人,就这么杀了的话……”
金凤儿道:“你不敢?区区威远伯,难道比得上太子?”她实在是恨极了钗儿,上次想要杀了钗儿,反而差点给她捏断了手腕,这次更吃了大亏。
最不可饶恕的是,她还占了让金凤儿梦寐以求的白太素夫人的位子。
金凤儿甚至觉着,如果没有钗儿,那白梼自然只能认定自己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有个雄浑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当然比不上太子殿下,也不敢比。”
金凤儿猛然一震,十二也变了脸色,就算不必看也清楚来的是谁。
而这会儿白梼已经缓步走了出来,他扫了眼金凤儿,又目光沉沉地看向十二:“不过,谁敢动我夫人一根头发,就算是太子亲临,我也绝不会饶恕。”
第66章 护花
十二毕竟是在白梼手下吃过大亏的, 虽然恨极了白梼,但如今冯公公已倒,而他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在太子跟前也并不算很露脸, 当然不敢公然得罪白梼。
听白梼说了这句话后,十二咽了口唾沫:“不敢不敢, ”说话间忙将金钗儿向着白梼方向一推,自个儿后退了一步陪笑说道:“误会而已。”
白梼哼了声, 上前一步将金钗儿抱了过来, 低头细看她的情形。
此刻前方的金凤儿因为看到了白梼, 也早变了脸色。
对于金凤儿来说, 她对于白梼可谓又爱又恨,爱恨交加, 可因为她从来偏狭冷血的性子,到了现在,已经是恨到扭曲的地步, 那爱却游离残存着幽魂似的一缕。
她天生就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就算是风流成性像是慕容凤枕, 警觉冷静如同十四, 以及见惯了美人高高在上的齐王, 并苏州会馆里“庇护”养过她一段的地头蛇, 等等, 但凡是她想要勾搭上手的, 从未错过。
那次她用尽浑身解数却给白梼扔在地上的经历, 对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无法置信。
如果不是知道白梼是极正常甚至超常的男人,她恐怕要把自己被拒之门外的理由归咎于白梼是天然不能人道的。
但他就算在药性的催发下有了反应, 也宁肯忍着而不碰她,实在叫她恨的心痒牙痒。
而如果白梼喜欢的是别的什么女人倒也罢了,可偏偏他喜欢的竟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她从来看不起的钗儿。
那次在钗儿出嫁前天她不惜偷偷跑去王府,就是因为又生出一个可怕的主意,她想要说服钗儿,让自己替代她出嫁,就算是偷梁换柱,只要得偿所愿也是值得的。
当然,她也没以为自己会轻易说服钗儿,但如果无法说服,她自然可以叫十四帮手把钗儿制服,只是她到底低估了自己的“姐姐”,也许是因为她从没看得起这个姐姐,以为现在仍能把钗儿玩弄在股掌之中。
正因为一直的鄙薄,在知道十四竟仍是惦记着钗儿、且为了她宁肯一走了之后,金凤儿心中的恨意顿时把十四也吞噬撕碎了,杀机早起。
对她来说,如果十四的心不在自己身上,那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何况出卖十四对她也大有好处。
她非常的聪明,虽然极度忌惮冯公公,但却又清楚,身为一枚棋子,她的生死都拿捏在冯英手中,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也绝不甘心。
可冯公公的背后是皇后跟太子,她自然翻不起什么波浪。
除非她也有一个极稳固的靠山。
金凤儿所依仗的,就是李应对她非同一般的宠爱。
而她也很快悟明白,假如齐王上位,那什么冯英,甚至皇后跟太子,都不必惧怕、不用放在眼里了。
金凤儿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骗进宫的经历,这简直跟她从小时候的“志向”不谋而合了,像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假如齐王成了太子,登上皇位,那她必然是皇后一人之下的妃嫔,甚至……更进一步。
毕竟在她看来,齐王妃实在也不是她的对手。
金凤儿想到这个可能,便知道自己该当机立断,她算计好了利弊,才向齐王坦诚了自己的出身,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楚楚可怜声泪俱下,一番陈述,齐王非但没有怪她,反而加倍的怜爱,知道她是不得已的,且又如此忠心,当然既往不咎。